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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应许之声(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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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清晨,涂山振醒来没有见到她的女儿。应该又是去了溪流边或树林里,涂山振没有太在意。他挑水、劈柴、磨谷,在劳作中过了一个上午。中午的时候,女儿还没有回来,涂山振蹙起了眉,往常这个时候女儿已经准备好两人简单的饭菜了。涂山振担心女儿走的太远,遇上了什么危险。准备去溪边和山谷找一下女儿。这时两个村民来到了他家里,说有两家人因为占地吵起来了,让他过去调解一下。自成为族长以来,涂山振一直以族中事务为先,因此放下手里的活就跟着去了。调解完两家人的矛盾后,涂山振回到家中,还是没看到女儿。他这里心里升起了强烈的不安,他走出门去找他的女儿。他去了女儿常去的几个地方都没有找到,村里的人也说一整天都没有见到涂山瑶,“可能是在山上。”“可能是贪玩。”“有可能被毒蛇咬了,腿走不动了。”
面对涂山振的询问,他们一个个这样回答。
最后,涂山振终于在山上找到了他的女儿。他的女儿被毒蛇咬了,困在山上的一个白天里,毒性缓慢的发作,终于让他的女儿气息全无。涂山振抱着他死去的女儿坐在山上,只能发出野兽般痛苦无力的嚎啕。
涂山振抱着冰凉的女儿回到村中,替女儿安葬。她沉睡的小脸是那样的纯净无暇,自从妻子死后,一直都是他们父女二人相依为命。女儿所展露的天赋让他自豪,只是涂山氏的天赋消失三百年了,村民们开始畏惧先祖的能力。
涂山振把女儿埋在村中的墓地,为女儿雕刻了墓碑。还把女儿精心养育的一株小树移到女儿的坟前。这株小树没有名字,它不是涂山上已知的任何一种植物,它不属于涂山。一年前,一只黄鸟在他们房子外飞旋,衔的种子落进了女儿窗台的花盆里。这粒种子发芽,长大,受到了女儿精心的呵护。女儿前几天还对他说,这棵来自谷外的小树抽长了叶芽,鼓起花茎,好像是要开花了。
他每日都会到女儿的坟前来,一坐就是半天。
他心中悲伤不已,难以处理族长的事务,于是辞去了族长的位子。他失魂落魄走在路上时,有不忍心的村民告诉他,他们都知道他的女儿困在山中被毒蛇咬伤,但他们都没想到涂山瑶会死,他们以为肯定会有其他人告诉他,让他找到女儿。
涂山振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村子,是怎么来到女儿的坟前的。村民的话在他的脑海中反反复复的回想,所以人都知道她的女儿被毒蛇咬伤,被困上山上,可是没有一个人对她的父亲说。他们对孩子的求助置之不理,冷眼旁观的看着一个父亲寻找他的女儿,无动于衷的让他的女儿在山上等死!
愤怒的火焰充斥在涂山振的心中,他抓着女儿墓碑的手深深的扣出血来,他愤怒的嘶喊,痛苦的声音回荡在山谷中。涂山振在女儿的坟前痛哭流涕,黑夜降临时,他决定,要报复每一个人。
涂山先祖曾留下一套阵法,能引天雷落下,山崩地裂。这套阵法记录在族志中,由每代族长保管。涂山振曾疑惑先祖怎么会留下这样一座杀阵,但此刻,他想到了这套阵法。
涂山振不眠不休的花了七个日夜,完成了这套阵法,法阵就设在埋葬女儿的山阴,以女儿的坟墓为阵眼。他等着曜日精光来浇灌这套法阵,汇聚运转法阵需要的力量,等着法阵发挥威力的那天。他决心,要让所有人为女儿陪葬。
但他没有等到和所有人同归于尽,反而等来了他的女儿。
是的,他亲手埋下的女儿。在两个月后一个雾夜里,敲响了自己家的大门。
涂山振埋下他的女儿时,尸体面色痛苦,肿胀青紫,苍白不详。而现在站在门口的女儿,神色安静,完好无损,浑身沾着湿漉漉的泥土。涂山振看着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女儿,鼻子酸涩,身形颤抖,一声不吭的领她进了屋。
当涂山振想起山阴上的法阵时,又是一段时间过去了。村里夜里升起了雾,山谷里长满他当初在女儿坟前种下的花,村民们把这种花唤作鬼雾花。涂山振认为这是老天爷对村民们的报复。而山上的阵法几个月来一点动静也无,涂山振逐渐放下心来,认为是自己没有能力完成那套法阵。
直到那两个外来人来打破了涂山的平静。
涂山振坐在家门前抽着烟斗,远远望着村庄的方向,他知道村里今晚办了庆典,似乎能听到村子那边传来隐约的欢声笑语。
这两个外来人有能力消灭鬼雾花,这是涂山振没有想到的。他一直觉得女儿的死而复生和自己栽种在他坟头的鬼雾花有关。可能这诡异的鬼雾花就是让女儿死而复生的关键。他没有能力阻拦这两个外来人,鬼雾花将会失去气焰,再也无法对村民造成威胁。他原先担心女儿与鬼雾花可能相关的联系,但看这几日女儿并无异常,并且因为这两个外来人而露出笑容、走出家门。
涂山振感觉的出来,瑶儿好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他遥望着脚下的村庄,想到自己女儿也处在那热闹的庆典中,也置身在那种欢声笑语中。他的脸上也不由地露出笑容。
等到这件事过去后,自己就带瑶儿住回到村子里吧。
雷火从天穹落下的时候,涂山振脸上的笑意凝固了,眼睛里浮现了惊恐。雷火落到山头上、树林里,一瞬间燃起了熊熊的火焰,几颗火球急遽的携着燃烧一切的烈焰而来,直直的往村子的方向落去。
瑶儿,瑶儿还在庆典上!涂山振猛然惊醒,脚步不稳的往山脚冲去。这些雷火,是法阵,半年多前刻下的法阵运转了!
庆典上,光照符被无数雷火的温度点燃,一瞬间燃烧成灰。黑暗一瞬间笼罩了山谷,又被来势汹汹的雷火点亮。落下的天火将大地砸成数道裂纹,恐怖的热浪一瞬间将人融化。原本牵连紧靠的摊位成了天火的帮凶,连纵成凶猛的火线炙烤着密密的人群,燃烧出呛眼的难以呼吸的烟灰。一刻钟前还欢欣鼓舞的村民们如今仓皇逃顾,满目惊恐。哭声、呐喊声、惨叫声取代了欢声笑语,房屋连起火来,大地颤动,没有声息躺在地上的人面目全非,还活着的人声音支离破碎,毁灭一切的天火还在源源不断的落下。连绵的山谷上,熊熊的火焰染红照亮了天空。
人们奔逃向山谷溪畔,天火阻断他们的前路,也斩断他们的后路。青阳和丁朔二人在前面开路,一张张引水符从青阳袖中甩出,但无异于杯水车薪。丁朔连着三晚用应许之声驱散迷雾,已是心神俱损,神人难言。
“是法阵的气息。”丁朔施法挡住天火的热浪,在一片的混乱中,他扭头朝着青阳大声喊道:“这山谷里肯定有一个能招来天火的法阵。”
青阳明白了他的意思,既然天火是法阵所起,那只要找到法阵,破坏法阵,就能阻止这场灾难。
丁朔左支右绌的应付着天火,一面还在对青阳大喊,“我带着村民往山谷里去,你去找到法阵,毁了它。”
青阳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眉头头发全被烤焦了的丁朔,心里一瞬间浮起的念头,是——值不值?
这些村民值得她救吗?他们的性命对她来说重要吗?
凭她和丁朔的本事,两人自可以从这场天火中脱身,又何必为了这群不相干的人如此拼命。丁朔不会死,而她,离开自己的母河,离开自己的本源世界太久了,脱离了自己的故土如此漫长的时间,她已变得虚弱。
看着青阳还站在原地,丁朔挥动气流推了青阳一把,“你放心去,这里有我。”
青阳深深看了丁朔一眼,他在天火中苦苦支撑,眉头紧锁,毫不逃避,坚定的挡在众人面前,而恐惧哆嗦的人们则紧紧的依附着他。青阳转身离开,罢了,就让她也做一回好人吧。
青阳避开山火,顺着法阵的气息往山上奔去。
从北山上冲下来一个男人,青阳认出是涂山瑶的父亲。
涂山振一见到青阳,就焦急的询问女儿的安危,青阳告诉他,涂山瑶在山下,有丁朔护着暂时安全。但要救人,还得找到招来天火的法阵具体位置才行。
涂山振看了一眼被火光通红的村庄,自己的女儿就在里面。他握紧拳头,深吸一口气,转过头对青阳道,“我带你去,我知道法阵在哪。”
涂山振领着青阳往他埋葬涂山瑶的墓地奔去。
青阳将涂山振护在身后,引水符一道道飞出,青阳很快就精疲力尽。熊熊大火燃烧山林,烟灰熏的人睁不开眼睛,青阳和涂山振两人呛声不断,火舌卷到了青阳的下摆,热浪灼烧着她的皮肤。烟灰吸入过多的涂山振已经意识不清,四周都是烈火,根本辨不清方向。最后一道引水符早已用完,青阳拖着涂山振艰难的往前走。
热浪灼伤了青阳的眼球,她的眼前只看到赤红一片,数不清的树化成了地狱里的恶鬼,张牙舞爪的超她扑来,每一次呼吸都刺痛干浊。青阳摇了摇头,努力保持着自己的神志,火舌再次席卷了她的衣摆,灼烧已经变得麻木。涂山振已经昏死过去了,青阳丢下他摇摇晃晃的往前走,她现在已经不关心法阵了,只想从这片火海中走出去。
青阳昏了过去。
她不自觉的调动起体内残剩的一些神力,想短暂的休息一会儿,抛下一切的顾虑休息一会儿。她太自信了,自信自己的身份,自信自己无法被伤害。她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个她了,经历了这么多的世界,她的神力斑杂稀少,早已不复当初的强大。几个世界的本源之力,却只够她穿梭下一个世界,苟延残喘的活着。昏迷中,青阳的眼角溢出眼泪。什么时候,她变的越来越像个人,像人那么软弱和无能。她高高在上的妖气呢,无动于衷的本性呢,它们是在什么时候将她抛弃的?
透过模糊而疲倦的意识,青阳感到有人走近了她。接着,一阵清凉的水汽拂过她的身躯,她被灼烧的麻木感退去,变成刺痛,又被温凉的水安抚。青阳的意识朦胧,感到有人轻柔抱起了她,像是抱起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你是谁?”青阳下意识揪住手边的衣服,意识模糊的喃喃。被抱住怀中的那一瞬,昏迷中青阳好似隐约嗅到了一缕桃花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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