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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星辰 ...
水池旁、柳树下,一轮明月斜挂天空,水面波光潋滟,似乎幽晕的月光打碎在水中,星星点点。鱼儿围在池边不停游动强食,渐起水花点点。
软榻上,小小的婴儿不停的踢动着小腿,藕节般的胳膊挥舞着,粉嘟嘟的小嘴咧开,发出啊啊的声音。爽怡摇摇手里的拨浪鼓,咚咚咚的声音更引得孩子手舞足蹈。
爽怡随意瞄了一眼旁边的诗集,念道:“红粉青娥映楚云,桃花马上石榴裙。罗敷独向东方去,谩学他家作使君。”
敏坐在石头上喂鱼,听她念诗,不禁笑道:“你是要培养一位诗人吗?他连话还不会说,你就开始教他念诗了!若是他明日开口说话,我也不会觉得稀奇了!”
爽怡见她精神好了一些,心中欢喜,遂接口道:“这里也没有启蒙教材,我找不到别的,总不能现在就念四书五经给他听吧,想来想去既然这里流行作诗,诗词简短又押韵,就随口念几句给他听!”
敏将手中的鱼食扔进水中,坐到她旁边,拾起书看,只见书皮上印有“文章四友集”,随意浏览了一遍,是杜审言、李峤、崔融、苏味道的近体诗,大多是应敕之作,并无什么心意,而她刚才念的是杜审言的《戏赠赵使君美人》,便道:“念这个,还不如给他念些李白的诗词呢!”
爽怡一脸异想天开的望着她,摇头道:“李白才多大,那些诗词还不存在呢!我若是背给他记住了,若有一日李白的诗词从他嘴里说出来,岂不是要天下大乱了!
我可不敢!算了,不念就不念,给你唱歌好了!”说着盯着敏讨好道:“你知道我五音不全的,你来唱一首吧,就当哄哄孩子,好不好?”
敏不满的瞪着她,嗔道:“想着唱歌,还不如先想想给孩子取个名字,总不能一直叫‘宝宝’叫到大吧,他起码也是个男孩子,长大非怨你不可!”
爽怡眉头紧锁,轻叹一声:“我总觉得他终归是要回到亲人身边,过回他应有的生活。所以我不敢也不愿取,不想因为我而打乱他的人生!”她见敏垂目低吟,便道:“让你唱歌的,别想叉开话题,快唱快唱!”
敏深有所感,总觉得这里的一切就要结束,她终归是要离开这里,回归到她原本的生活,可仍旧摆脱不了这里的遭遇。如今的心情不再是纠结痛苦,而是坦然释怀,她轻笑一声,缓缓唱道:“这应该就是缘份吧,生命足迹步步与你结伴,多少次笑中的泪,已汇成了海洋,装进记忆行囊;这应该就叫人生吧,来不及保留又变了个样,多少次在泪中的笑,交错的时光,梦中又回味又不禁要感叹:在匆匆人生的河流上,爱与被爱不知不觉编织成了一张网,就算难免有心伤,不要你偿,因为我心甘情愿,与你纠缠,今生今世,清晨到夜晚,一直到生命曲终人散;你和我沿着匆匆人生的河流上,爱与被爱不知不觉编织成了一张网,就算命运中的浪,冲吧,撞吧,打扰吧,拆不散,注定相守的情感。我想莫非就是缘份吧,让我就你相恋一生吧,不爱不散!”
爽怡愣愣的看着神情轻松的摇晃着身子,歌词虽然有些伤感,却透着不悔无怨,曲调柔缓优美,让人不自禁的放松下来,也被她的深情所感,但心疼她终生孤独,不禁又苦下脸来。
敏唱完,有些失神,她摇摇头回过神来,余光瞟到拱门处站了人,扭头望去,喜出望外,惊喜的叫了声“紫叶”,人已奔了过去。
爽怡闻声一震,看向拱门,只见薛崇简身旁站着一个纤细人影,淡紫色的衣裙、简单的发髻,整个人透着清爽,但脸色青黄,颊边仍留着几道血痕,原本秀丽的容貌此刻却形如鬼魅。她一惊,从软榻上起身,却怎么也迈不出步子。
敏欣喜的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凉刺骨,低头一看,原本水嫩的玉手伤痕累累,竟看不到一点好肉。敏心疼的想松手,但见她衣袖遮掩处伤痕蔓延,怒火中烧,却没有发作,只柔声问:“你想吃什么,我立刻让人给你做!你肯定累坏了,咱们到里面坐着说话,好不好?”
紫叶心如刀绞,看着她怜惜的眼神,羞愧难当,抖着身子双膝一软就要跪倒。“敏敏,我对——”
敏大惊,急忙扶住她,爽怡急忙抱着孩子过来,一手搀住她的手臂,轻捏了下,急道:“紫叶身子虚弱,我们还是等她恢复精神再说吧,我先扶她到里面休息。”说着挽住她的手臂急匆匆的进去。
敏想跟进去,却被薛崇简拽住,她这才想起他,想着以后跟紫叶住在一起,随时可以说话,便转身郑重的向他行了大礼,道:“这次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你的大恩我记在心里了。”
薛崇简伸手扶住她,笑着摇摇头。“你我之间还用得着这个?我是想问你,张苒你打算怎么办?”
她静了下,沉吟了片刻,问道:“他此刻在哪?”
薛崇简道:“在我府上。他是个男儿,不便让他与你们同住,何况他在我那儿更为安全一些。只是费了半天功夫你到底要他做什么?”
敏苦笑着道:“为了让猫儿放心,也为了让李隆基上心!”
薛崇简深思不语,敏回头看了看,才轻声道:“天志可在你府上?”
他点点头,伸手握住她的手并肩往外走去。敏不放心的回头看了两眼,只听他道:“你放心,这里有人保护,不会有事的。”敏再未多言,随着他往外走。
走到门外,她只看到一匹马,由薛进牵着,见他们出来,便将白马牵了过来,自己退到一旁。敏瞪着他,他却抱起她置于马上,他迅速上马坐在她后面,轻夹了下马肚子,白马扬蹄慢跑起来。
“你是故意的,只骑了一匹马来!”敏扭头瞪着他,见他温和的笑着,再没什么话说,只仰头看着天空的星辰。虽然古代的星空很美,但或明或暗星子交织在一起,让人看得眼花缭乱,她揉了揉眼睛,疲惫的垂下头。
“你看,天上最亮的那颗星就是紫微星!”薛崇简看向北方,北斗星上方最亮的一颗星。
敏闻言再度抬起头,随着他的目光看去,疑道:“那不是北极星吗?”
薛崇简一愣,随即笑道:“原来你们叫它‘北极星’!你看它旁边还有两颗较亮的星,它们是恒星中的三垣,紫微垣、太微垣、天市垣。因为紫微垣居中,繁星环绕,犹如皇帝被臣民围捧,所以又称‘帝星’,而命宫主星是紫微的人就是真命天子。”
敏大为惊奇,第一次知道北极星就是帝星,而命主北极星的人就是皇帝。小学自然讲星座时没有好好学,连十二星座都记不全,就认识北斗星和北极星,其他星星在她看来都是一样的,区别就只有亮度。如今虽然知道了,但仍看不出个所以然,便问:“真的可以从星相上看出国家的变动、人事的更迭吗?”
薛崇简嘲讽的笑笑。“江湖术士多以星相危言耸听,昏君只系于天命,自然对此深信不疑,搞得国破家亡者不在少数。而这些江湖术士又真的懂得多少,不过是借着一知半解招摇撞骗罢了!凡夫俗子不解其中奥秘,迷信者胡乱崇拜、莽撞者权当是狗屁!而世上确有可看破天机、解读星相之人,但偏巧这些人为避天谴而不轻易显露,你说可笑不可笑?而我们要去见的人就属于后者!”
敏惊疑的看着他,不知他为何要说帝星,又提及天志的占星能力,难道这星相真有异数?她仰头看着漫天星辰,久久不语。
一路上虽有卫兵巡逻,皆知敢违宵禁者必是非权则贵,因而打着火把一照,便远远的避开。当朝最不能惹的人不是天子及太子,而是几乎掌握了半个天下的太平公主。
宣阳坊在东市西侧,宅院修建的极其奢华,遥遥的便能看到门前两盏晶莹透亮的琉璃宫灯,高墙巍峨,隐隐透出坊内的灯火通明。太平公主三子的宅子围绕着巨大的院落,一大三小风格不同的宅子共同构成了宣阳坊。
他们共乘一骑提踢踢踏踏的走到其中一处幽静的宅子,门前只有一盏昏黄色的灯笼,在风中摇曳,整个宅子清冷淡薄隐没在夜色中,与旁边的几栋豪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轻笑了声,想着他的宅子恐怕是京城权贵中最“简陋”的,不禁笑得更大声。
薛崇简勒马跳下,伸手笑道:“等你进去细细参观后,再笑不迟!”他握住她的手轻柔的将她抱下来,握着她的手径直往里走。
门口虽然没有守卫,可紧闭的大门却在他们走到门前时大开,在他们迈进门槛后缓缓关闭。敏扭头看去,黑乎乎的一片却看不见一个人,不禁佩服门房的训练有素、隐蔽功夫高超。沿着石子路走着,能够切实体会到脚下石子的尖锐刺激着脚底,不似平常的石子路石子圆润平整。她有些不适应的跳脚,他便放缓了脚步。她轻扯嘴角,道:“你倒是重视养生之道,每日在这石子路上走上几遍,比吃多少补品还管用!”
薛崇简低头看了她一眼,又加快脚步,感觉到她脚步踉跄了一下,却不叫疼,又慢了下来。
宅子里稀稀疏疏的几个院子,白墙青瓦甚是清雅,而每个院落都是漆黑一片,唯有院门口一盏孤灯犹亮,隐约能看清院子上的匾额。敏眯着眼睛看,依稀看到“残花”二字,脑海中瞬间闪过“残花败柳”一词,但立刻否决了这个意思,眼睛却偷偷瞄他,而他眼中深藏着不屑和厌恶,脸上依旧温和得云淡风清。她垂首不语,任他拉着她走过一幢幢院落。
他们在一处漆黑的院落前止步,门前没有灯笼,只能依靠天上的一弯新月的光亮看清大门在何处。依旧是走到门前,门便“吱呀”一声开了,院内寂静的针落可闻,敏好奇的打量着四周,院子只有一幢小屋,其余都是空旷的开阔地,连一棵树木都没有,处处透着寂寥和冷清。院内很黑,她依稀能看到院中央有一把椅子,上面似乎坐着人,她轻轻捏了他手一下,他没有回头只轻微的点了下头,依旧缓步走着,头微微仰起看着天上的星星。
敏的心揪着,离得越近心中的紧张越甚,却说不上来缘由。她知道爽怡能找到她都是天志的功劳,而她也看出爽怡对他仍是念念不忘,虽然不知道他的目的,不知道他为何对爽怡若即若离,但她私心里觉得他并不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他对爽怡是有情的。只要爽怡能够得到幸福,过去的恩怨完全可以揭过不论。可他的真实想法呢?
她心思百转,默默的打量着他,他一身如雪白衣坐在椅中,长长的黑发披散在椅背上,那双湛蓝的眼眸紧盯着星空,绝色的姿容因认真而愈加美丽。她不由得轻叹,他确实是美得让女子嫉妒。她下意识的看着他的袖口,宽大的袖口遮住了他的手,可右边袖子干瘪的搭在膝盖上,而他的左手慢慢举起,指向遥遥的西天,她随着他的手指望去,星河璀璨、星辰争辉。
突然,西天一片明亮,一颗流星转瞬即逝,让人还没能欣赏它的美便消失在夜空中,但似乎还残留着它划过的亮影。敏一愣,若没有他指点,恐怕她根本就看不到这颗流星,现代人都知道流星的出现是极为正常的,但古代人却认为它是扫帚星,主灾不祥。想起上官去世的那夜,流星如急雨落,揪痛了她的心。
“彗星出西方,经轩辕入太微,至于大角。心前星大动、紫微星随之异动,心前星必要取代紫微星。”天志望着依旧繁星点点的星空缓缓说道,他的声音低沉空灵,竟似说着预言一般。
敏一惊,她已知道紫微星就是帝星,而这心前星又是什么,下意识里明白,可又不想去了解。
薛崇简冷笑着接口:“心前星乃帝星前次等的亮星,素以为皇嗣之主宫命星。彗星出于西方,是除旧布新之相。”
敏一下子明白过来,心前星代表太子李隆基,紫微星是睿宗李旦,彗星出于西天,除旧布新就是改朝换代,也就是太子即将登基称帝取代睿宗。她大惊,虽然知道李隆基要称帝,却没想到会这么快!
“你果真没让本宫失望,静等一夜也算值得!”漆黑的小院瞬间大亮,几名家臣列队举着火把打着灯笼站在小屋门前,太平公主缓缓走出小屋,光影照在她秀致的脸上,透着莫名的得意和算计。
薛崇简转身望着母亲,他这一路行来,竟无人通报,他气怒的瞪着隐在暗处的家奴,冷冷的哼了一声。声音方落,只见四处寒光一闪,数十人倒毙。
敏惊得退了一步,抵在天志的椅背上,难以置信地瞪着薛崇简,虽然知道他们拥有生杀大权,但毫无征兆,数十人瞬间赴死的景象还是吓住了她。
太平公主一副成竹在胸的神情快步往院外走,敏的脑子瞬间清醒,立刻追了上去,急喊:“公主且慢!”见太平公主缓下步子,转头看她,她才道:“公主莫不是要固计重施,再以术士之言劝谏陛下提防太子?”
太平公主冷冷的扫了她一眼,又看向身后的儿子,不耐烦的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本宫的事来轮不到你来干涉!”
敏急道:“我知道我人微言轻,但有几句话还一定要说!星相之言虽然奥妙高,陛下深信之,但去年术士言‘五日之内当有急兵入宫’,却什么也没发生,虽然此计让陛下对太子起了疑心,但终归没有拿到任何错处。况且,陛下本就是宅心仁厚之人,与太子父子情深,我想他宁可相信太子无辜,也不会相信太子有异心。这次同样的伎俩,若无真凭实据,陛下是断不会信的,反倒会对术士之言倍感厌恶,若是让他得知有人在背后唆使,他定不会轻饶挑拨亲情之人!所以,若公主有此想法,请万万三思而行,莫不要偷鸡不成蚀把米!”
“放肆!”太平公主大怒,冷哼:“本宫乃陛下胞妹、太子姑母,岂会施计暗害!但本宫亦是大唐公主,任何动摇国家社稷之事,本宫都不会听之任之。如今天相示警,无论是真是假,本宫都要如实禀报!你乃韦氏余党,陛下念你侍奉天后多年的份上饶你不死,你竟还敢调唆皇家之事,真是胆大包天!来人啊,将她拿下!”
随行的家奴立刻上前拘拿,将她双手反剪到背后,押到太平公主面前。
“放了她!”薛崇简身形一闪,劈手将锁拿之人逼退,将敏护在身后,望着盛怒的母亲,轻声道:“母亲,她说的不无道理,施计可一不可再,请母亲三思!”
太平公主冷冷盯着他们交握的双手,脸色愈加难看,咬牙道:“连你也要忤逆我?我今日就要拿她,你又要怎样对待我?”
薛崇简一惊,愕然的抬头迎上母亲冰冷的眼神,缓缓道:“请母亲看在儿子的面上,饶她这次,儿子请您!”
太平公主冷笑一声,眼神若化成利箭冷冷的盯着敏,语气却温柔如水。“既然有你保她,我自然不会对她怎样!只是,今日之事我不想有旁人知晓,所以在此事禀报陛下之前,她都不能离开这里半步!”
薛崇简知道已触碰母亲底限,缓缓点了下头,不安的看向敏,她却释然的冲他笑笑,轻轻挣开他的手,走向举剑的家奴,一瞬间她便被重重包围。
他们的亲昵举动都落在太平公主的眼里,她怨恨的瞪着敏,忽而柔笑道:“押来押去甚是麻烦,莫不如就将她关押在你的院子里。我素知‘残花苑’是守卫最森严的,就将她关在那儿,再加上我府上的家臣,便万无一失了!”
薛崇简脸色大变,不信的瞪着母亲,太平公主却视若无睹,扭头便走。
敏也是一愣,这“残花苑”莫不就是她方才看到“残花”匾额的院子,那里究竟拘禁着什么人,为什么薛崇简会变了脸色,她被强行推着往前走,不经意回首一望,只见他僵直着站在院门口,黑暗笼罩在他身上,看不清他的神色,可那化不去的黑暗却透着浓浓的绝望——
“慕容尚仪,里面请——”残花苑大门打开,太平公主的家臣虽然言语有礼,但眼神却森冷如冰。
敏有些认命的哼笑一声,迈步走了进去,院门立刻关闭。她借着月光往前走着,脚底不知绊了什么趔趄了一下,她低头仔细看,却见院子内杂草丛生,缺了腿的胡凳、只剩骨架的灯笼,还有其他破烂的东西。虽然院子四面围墙,但不知从哪窜来一阵阵阴风,让原本酷热的夏天变得清冷。她挪着步子往黑漆漆的屋子里走,手摸到门边,却没有立刻推开。眼前似乎还是太平公主阴冷的眼神,她定了下心神,有了准备,缓缓推开了门。
屋内伸手不见五指,她踮着脚尖无声无息的走着,地面上倒再未有破烂,走过厅堂一点动静也没有,她摸到廊道往里走去,一直走到内室,依然不见一人。她正纳闷,脚底突然绊到一根绳子,她一惊,旁边已冲过一人,尖叫着打她,敏听风辨位,躲到墙边,只听那人歇斯底里的哭号:“我要打死你,你这个坏蛋!你还我的孩子,还我的孩子!”
敏听出是女子声音,只听她在屋中乱跑乱砸,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后,她像是绊到什么摔倒,闷哼了一声,仍旧尖叫着:“你出来!薛崇简,你给我出来!你把我的孩子还给我——求你了,我再也不闹了、再也不吵了,我乖乖听话,求你不要再让他们进来,不要让他们碰我!”说完嘤嘤哭了起来。
敏大惊,大致猜出她的身份,只是仍旧不敢相信她现在的境遇竟会如此悲惨。她悄无声息的在地上摸索,终于摸到烛台,她点亮火折子,引燃蜡烛,举着烛台照向地上蜷缩的人影畏光的瑟缩了一下,偷眼看着她。敏尽量放低声音,以免惊吓到她。“县主,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啊——有鬼啊!你不要过来,你是来锁我的吗?你要用你的头发锁我下黄泉吗?不要啊!”她慌忙从地上爬起,躲到了柜子后面,双手抱着头瑟瑟发抖。
敏摸了下头发,这才想起自己的白发,不知情人在这黑夜里自然要当自己是妖魔鬼怪了!她解下身上的披帛缠于头上,端着烛台又往柜子旁走,试探着轻声道:“县主,奴婢是来伺候您的,你快出来吧,让奴婢替您梳洗,可好?”
她扭着身子往后退,可背后是墙退无可退,她才哀声求道:“我不要人服侍,我真的什么都不要了!我知道你恨我跟别的男人相好、怀了野种,你已经把他们都杀了,我现在什么也没有了,你就放过我吧!”
敏一愣,她也听闻薛崇简前日丧子,却不料竟是野种。男人一生最引以为耻的就是自己的女人与他人苟且,何况薛崇简洁癖极重,让他得知自己的妻子不守妇道,莫不是要气疯了。又看了看蜷缩着身子的方城县主,脑中依旧是她在武三思当权时的飞扬跋扈,以及嫁给薛崇简时的得意,而眼前的女人蓬头垢面、衣不蔽体,疯疯癫癫的哪还找得到昔日的影子。每靠近一步,她都畏缩的抖一下,敏不想再吓她,拿着烛台走出了内室,厅堂几乎空无一物,地上满是灰尘,她便走到厅前的台阶上坐下,将烛台放在一边,倚着柱子仰望星空,天上依旧繁星点点,而她依旧分不出星座,只是看着方才薛崇简告诉她的紫微星和心前星,不知是不是看久了的缘故,竟发现它们真的在移动。
她疲惫的闭上眼睛,想着此刻爽怡恐怕要急疯了,想着紫叶浑身的伤,想着猫儿痛苦的决定,想着李希敏决绝的神情,还有吴名不舍的眼神——
翌日,水和饭菜定时送进来,敏道谢接过,便端着送进内室,方城县主依旧蜷缩着身体,见她进来叫了一声抱住了头,连声叫着:“我不喝,我不喝,求你不要打掉我的孩子,求求你放过我吧!”
敏一阵心酸,将饭菜和水放到她脚边,自己坐到一边大吃大喝起来,故意夸张的咂着嘴,似乎能听见食物滑下喉咙的声音。方城县主吞了口口水,悄悄抬起头来,见她吃的香甜,自己的肚子一阵的巨响,她犹豫的将手伸向脚边的食物,但想了想还是缩回了手。敏吃完手上的东西,又跑到她身边抓起属于她的那份吃起来,她吓了一跳,随即跳起从敏的手里抢下,自己躲到一边大快朵颐去了。
敏轻笑着拍拍手走了出去,依旧坐在台阶上静静的发呆,院子里静得出奇,唯有院外一些风吹草动隐隐约约的传进来。她似乎又回到了青莲乡,日日坐在莲湖旁等待,那时的她脑中一片空白,可现在不是,她知道这种平静马上就会过去,而她可享受的时光不会太久。
连这两日敏都与方城县主分食而吃,她渐渐不再怕敏,有时候还会跟在她身后出来晒晒太阳。今日天空下起蒙蒙细雨,让闷热的夏天有了一丝凉意,她依旧坐在台阶上望着房檐垂下的雨帘,她伸手接住,水滴溅在她的脸上。
“我记得我跟他圆房就是在雨天。”不知何时她也站在檐下,怔怔的望着雨幕,眼睛是罕有的清醒,她幽幽的道:“我与他成婚很久他从未来过我房里,我气恼他忽视我,便向爹爹告了状,我知道爹爹一定会向太平公主施加压力,那他即便再不高兴也会来找我,我也很想尝尝这个平时洁身自爱的翩然君子到底与别的男人有什么不同!那日夜里下着雨,一点光都没有,他让侍女熄灭了所有的烛火,慢慢走了进来——那夜我真的以为我得到了天人一样的他!”
敏尴尬的别过脸去,她还记得那夜他得知婚讯时脸上的讥讽和怨恨,却不料他的婚姻处处受到控制,就连圆房也要在别人的压力之下完成。她不想再听,想起身离去,正对上方城县主似哭似笑的神情,不由得一愣。
“可是我错了,他那样桀骜的人,怎会甘心任人摆布!他仇恨武氏,厌恶人尽可夫的女人,即便是权宜之计,他也不乐意做。那晚是他要他的侍从羞辱了我,而我却傻傻的以为我得到了他,自以为是的认为在黑暗中男人都是一样的,因此便再不要求他来我房里,我要跟多少男人都随我的意,我以为我做的天衣无缝,可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后来我痛恨他的无视,便想生个孩子来气他,可是每次我怀孕都莫名其妙的小产,前日我还感觉他在我肚里动,可第二日大夫却说胎死腹中,或是我自己还未还未觉察就又流掉了,再或是平常走路突然脚一软就摔掉了,这么多年我都不知道流掉了多少孩子!我一直以为是身体虚弱,可爹爹去世那天,他竟破天荒的来我屋里,让人捧了一碗药给我喝,我那时已经有了七个月的身孕,他先告诉我爹爹死了,武家的大势已去,又说那碗药是堕胎药,让我自己亲眼看着我的孩子流掉,他还说我这几年喝了不知多少剂,但这一碗绝不是最后一剂!我被逼着喝了下去,看着裙子一点点染成红色,成形的孩子流出体外——”她的声音忽高忽低,时而尖锐事而阴沉,让人听了毛骨悚然。
敏低低叫了一声:“不要说了!”她迅速起身走进雨中,想让这冰冷的雨点冲刷掉所有的血腥和罪恶。
方城县主的眼睛愈加清明,她也走进雨中,死死的瞪着她,柔柔的道:“武氏虽然失势,但我从未少过男人,每次小产,他都命人好好照料我的身子,然我再继续,就这样重复重复再重复,我都不知道已经多少次了。”她一步步走近敏,冷冷道:“你知道他为何如此痛恨我吗?因为他恨身体内流着武氏血液的人,也痛恨水性杨花、人尽可夫的女人,而我恰恰都是!可是还有一个人也符合,那就是他的母亲,太平公主,他也恨她的,可是他爱她多过恨她,或者说由爱生恨,你听说过吗,儿子爱着母亲,是男女之爱!多恶心、多下流!他不会伤她,可也痛恨那些跟她发生关系的男人,所以每次当太平公主玩腻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就会死得很惨!你知道是谁干的吗?就是他!可是他现在又爱上别人了,爱的死去活来的,那个人就是你!”她神经质的笑看着敏,转而哈哈大笑起来。
敏浑身一震,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只见她边笑便道:“他的爱是疯狂的,被他爱上的人生不如死!慕容敏,我要看看你是什么下场!”她笑着靠近敏,敏恐惧的躲避着她的眼神,一步步后退,直到抵住院门,她作势要扑过来,院门却开了,她整个人向后仰倒,却被人拦腰抱住,她抬头一看,竟是薛崇简,她恐慌的挣开他,却见家奴已按住方城县主,可她依旧疯狂的笑着:“慕容敏,我要看你是什么下场!薛崇简,你这个魔鬼,你注定什么也得不到!”
家奴将她押回了院子,可她如同诅咒的声音依旧在雨中回响,敏心慌意乱的转身不愿再看,而薛崇简也站在雨中愣愣的看着她,月牙白的衣衫尽湿,下摆也满是泥水,却依旧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许久才轻轻道:“陛下欲传位太子,重臣苦劝无效。母亲命我请你出来商议对策。”
敏终于回过神来,缓缓扭头看他,见他脸色灰白、神情惨淡,不由得轻叹一声,徐徐点了下头。他转身慢慢往前走着,薛进急忙打伞跟上,却被他避过,薛进随即举伞遮在她的头上,她苦笑着摇摇头,迈步跟上,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雨幕之中。
走进太平公主府,两人都进内室换下一身湿衣。敏几日不曾梳洗,衣衫早已脏污不堪,她好好净了身,才换上干净的明黄色的衣裙,裙裾上绣着大朵的菊花,仿佛散发着清新的香气,让她烦躁的心逐渐冷静下来。她拿布巾擦拭头发,一缕缕的白发穿插在指间,让她一时恍惚起来。
极轻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蓦然回首,见他一身淡青色的深衣飘然的站在门口,清冷异常。她长长呼了口气,兀自擦着头发,温言道:“我仪容未整,你再等我一会儿。”
薛崇简无声无息的走到她的身后,一手托着她的长发,一手拿起梳子一下一下的梳起头来。他见她没有反应,脸色稍缓,将她略干的头发理顺,随意绾了髻,以木梳插进发间固定。
敏摸了摸头发,自嘲道:“头发留了这么长,我还真不会打理!若是在家,我早一剪子下去,剪了这麻烦。”她回过身来,定定的看着他的眼睛,柔声道:“放了她吧!”
薛崇简一怔,认真的回望着她,脸色青白的走了出去。
敏摇摇头,起身跟了出去,偷眼打量他的脸色,他一脸平静的直视着前方,道:“前日司天监的御史呈报陛下说天相示警,太子欲替代陛下称帝。陛下毫无惊慌之色,反而笑言本该顺应天意,竟是铁了心欲传位太子。昨日,李隆基已进宫力辞不受,但陛下仍然未改主意。今日,他又进宫长跪推辞,陛下仍是劝他即位。古来禅让,都是三让而后受之,还有一次,天下就要易主了!”
敏沉吟不语,到了水榭厅口,她停住脚步,笑言:“谁说当了皇帝就定能执掌大权呢?大唐以孝治天下,君为臣纲、父为子纲,他即便做了皇帝,依旧是臣、是子,只要上皇不松口,生杀大权依旧在上皇手中。做一个受气皇帝不比做逍遥太子,指令错答、天下耻之,稍有僭越、那就是对上皇权力的威胁!处在夹缝中的人最容易狗急跳墙,想要揪他的错处,恐怕是易如反掌。而他本就名不正言不顺,上有贤达如宋王,下有智勇如岐王、薛王,哪个也不比他差!这江山还未必是他的!”
“说的好!”太平公主从水榭中缓步走出,眼中满是激赏,道:“本宫先前对你仍有疑心,以致没有听从你的劝告,让那小子捡了便宜!如今势不可逆,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敏恭敬的向她行了一礼,笑道:“太子年轻,虽然以往帮扶朝政,但仍旧经验不足,骤然登基,恐怕心内惶恐不已。虽然陛下一心想含饴弄孙,但正值壮年、且由天后教导多年,该将朝政之事好好教于太子才是,陛下与太子父子情深,陛下怎能眼见亲儿不得其法而不帮呢?以后太子在前,陛下在后,父子相携,有轻有重、有商有量,也让太子安然度过这段紧张时期,岂不更好?”
太平公主思量了一番,秀美微挑,唇角飞扬,高声吩咐:“速去准备朝服及步辇,本宫即刻进宫面圣。”她快步走进水榭,忽而转头看着敏,安慰道:“尚仪这几日劳累了,今日回府好好歇息,过几日再请尚仪过府品茗谈心。”
敏知道经此一事太平公主对她戒心大减,轻笑着行礼道谢,抬头时再不见太平公主的身影,她朝薛崇简笑笑,接过侍从手中的伞,道:“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以后再谈。”
薛崇简见她撑起纸伞走入雨中,如雾的雨幕中她一袭黄衣如水墨晕染一般格外柔和细腻,雨水顺着伞沿坠落,随风飘落在她的肩上、发上,衬着她的白发晶莹剔透,翩然若仙。他想留住这一片美好,快步踏出水榭,站在雨中叫了一声“好!”
敏知道这声“好”是经过多少挣扎,也带出了他多少压抑,她缓缓转身,隔着雨幕朝他灿烂一笑,道了声“多谢”,便转出了院子。
亭台水榭间只留他一人感受着雨水的洗礼——
啊呀呀——是啊,从构思到现在真的五年了,时间过的真快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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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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