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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纠结 ...
五月戊寅,睿宗祭北郊;辛巳,赦天下,改元延和。
再度回到群贤坊竟恍如隔世,没有她想象中的灰尘和蜘蛛网,一切与她离开时一模一样,花园群芳争艳、碧池如洗,树下凭榻如新,她缓缓坐下,眼前似乎跑过一群孩子,叽叽喳喳的嚷嚷,画眉双手叉腰指着他们骂,自己却早已涨红了脸;小郭正经八百的教授称心武功,却坏心的将他一脚踢进湖里,渐起巨大的水花,他阴沉的脸上终于闪现了一丝笑意;遥遥的一个侍女倚门而立,如玉的脸颊上带着温柔的笑,简单的发髻上斜斜插着一支菊花簪——
敏猛地起身走去,难掩激动之情,叫了一声:“冰凝——”可圆圆的拱门内哪有人影,她伸手碰触着冰冷的石拱门,脑海中始终是冰凝温柔的眼神。
“姐姐——”
敏浑身一震,一转身便见一个粉衣少女怯生生的站在拱门外,绝色的容姿、秀雅的容止,脸上一抹羞涩的笑意,仿佛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她调试好心情,笑着迎上去握住她的手,上上下下的打量她,才道:“我的惠惠出落成大姑娘了,这样的容貌心性不知让多少儿郎为你神魂颠倒啊!连姐姐这一介女流都要心醉了!”
武仁惠扭捏的拧了拧身子,嗔道:“姐姐一回来就打趣人家,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求陛下让我出宫看你,省的姐姐取笑我!”
敏握住她的手,笑道:“好妹妹,姐姐可没有取笑你的意思!来,让姐姐好好看看你,真是愈加出落的国色天香了!姐姐听说你如今在陛下面前作女史,可做的习惯?不过陛下最是温和体恤的人,你在他面前当差,姐姐也放心了!”
武仁惠会心的笑笑,道:“是啊,陛下待我们极好,从不苛求我们,说话也是和和气气的,可比中宗皇帝在位时好太多了。”她感叹的看她满头白发,问道:“姐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这好好的头发竟全白了?那日姐姐进宫,我不当值,没有遇见姐姐,要是那时看见姐姐这个样子,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敏无奈的摇摇头,拍拍她细嫩的手,道:“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虽然在鬼门关前逛了一遭,总归是活着回来了,前尘往事就让它随风飘散吧。”敏牵着她慢慢走到池边,一同坐在凭榻上,却道:“即便如此说,可是往事历历在目啊!不知道是不是老了,回到这里,就想起你们小时候的样子,酷酷的小郭、泼辣的画眉还有聪明伶俐的你,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脑袋里想的最多的竟是善解人意的冰凝,她虽然不说话,可我一个眼神,她就知道我想做什么,总是在我未开口前就帮我做好了。我从不认为让人伺候是件好事,可冰凝却让我感觉到有一个人日夜相伴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可幸福的时刻总会很短暂、稍纵即逝,让你还没将那份幸福描摹在心里时就已经烟消云散了!”
武仁惠愣愣的注视着她,叹道:“怪不得姐姐刚才叫‘冰凝’的名字,冰凝姐姐惊疑经去了四年了!”她望着一池碧波出起神来。
敏见她一脸哀凄,便道:“都怪我,咱们姐妹好不容易见一面还让你心里不舒服,好了,不谈这个了。你在宫中可有什么困难,姐姐能帮的一定帮,虽说陛下是难得的贤君,但宫女一旦进宫若不受宠幸,便是老死宫中、无人问津,而你正值妙龄,正是女孩子一生最美好的时光,姐姐不能看你将青春耗在这冰冷的宫中,所以姐姐问你,你可别着恼,你可有心仪之人?若有,不论是谁,姐姐一定帮你与他结成美满姻缘;若没有,你可曾想过日后要怎么办!姐姐这么说是为你好,希望你心里有个谱,不至于将来痛苦!”
武仁惠如玉的脸颊上一点嫣红,媚眼如丝、娇羞无限,她不敢正视敏的眼神,低垂着头娇声道:“姐姐——”她忽而羞涩一笑,道:“不瞒姐姐,我的确有心里很喜欢的人,我猜想他也是喜欢我的。他就像是天上的太阳,无论我走到哪里,都能感受到他,让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他,我根本控制不了我自己。可是,我现在是陛下面前的女史,名义上我也算是陛下的女人,本不该有非分之想,只是我自幼在姐姐身边长大,眼见着姐姐为爱痴狂,想着有一日我也能拥有这样热烈的爱情,有一个人视我如珠如宝,而我对他无怨无悔!”她的眼中透着坚定和渴盼,转而看到敏微讶的表情,急道:“姐姐,我不是故意提起你的伤心事的,我只是有感而发——”
敏欣慰的看着她,拍拍她的手,笑道:“你真的长大了,不再是我印象中的小孩子了!勇敢去爱,姐姐给你做后盾,一定让你做最美丽幸福的新娘子。只不过在这之前,是不是让姐姐见见他,虽然姐姐不会干涉你的私生活,但还是想看看他是不是值得你托付终生。”
武仁惠此刻羞得的耳朵根子都红了,可敏仍旧打趣的看着她,她才羞涩的道:“我问问他,再答复姐姐。”
敏笑着捏捏她艳若桃花的脸,道:“还未成亲就开始有商有量了,看来好事将近了!”
武仁惠羞得推了推她,“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撒娇的躺倒在敏的怀里。
敏温柔的揉揉她的头,看着她眼中只有少女怀春时才有的夺目神采,不由得感叹自己那时是否也是这样的神情,喜悦中带着一丝紧张、幸福中带着一点不安,可整个人就似园中最美的花朵,努力表现出自己最美的一面、散发着无尽的芳香,催人欲醉。
“敏敏——”
爽怡清凉的声音响起,敏转头看去,见她抱着孩子蹙眉看着她们,不由得一愣,还未开口,武仁惠已坐起身,娇柔的叫了一声“卢姐姐”。
爽怡一震,探究的看着她,一步步的走过来。
武仁惠看到她怀中的孩子惊喜的叫道:“好可爱的孩子,是卢姐姐的吗?他叫什么名字?你看他的眼睛好大好明亮啊,以后必是美男子呢!”说着伸手想去碰触孩子的脸颊,却被爽怡仓皇的避开,戒慎的看着她。
武仁惠很受伤的垂下头,闷闷的道:“姐姐,我不能离宫太久,我这就回去了。今后姐姐时常入宫,我们还是有很多机会见面的,到时我们再说。”
敏连声答应,本想送她出门,却被她拦住,一个人跑出了院子。敏愣了会神,才转过身来,却听爽怡冷冷的道:“你离她远一点!不要再让她到府里来,更不要跟她的事情牵上关系——”
“爽怡,你怎么了?”敏难以置信的看着她,而她的冷漠似乎影响到了孩子,孩子扭动着身子哭了起来,爽怡连声哄着也不答话便转身进了屋里。
敏愁眉紧锁,没有追她,而是再度坐下,心绪飞速的旋转着,但每到灵光一现时她却刻意中止、不再继续。她望向平静的池水,想要得片刻心安,可这如镜的湖面下似乎隐藏着汹涌的暗潮似乎随时都会将她卷下去,她按耐不住心慌,看向隔壁的院落,心中一动,飞身一跃,便跳过了围墙。
相较于她院子中的整齐如初,上官婉儿的旧府宅已是破败不堪,她知道若不是薛崇简的精心维护,她的院子会和这里一样萧索。信步走过,脚下是层层的落叶和尘土,抬头看头顶的绿树,枝叶横插倒竖,早没了往日的形状。遥望红瓦的房顶,早已斑驳脱落,稀碎的瓦片散了一地。她不想进去,转而走向侧院,转过月牙门,映入眼帘的便是缩小版的“天山”,只是原本山顶的“积雪”不再,光秃秃的只有石头,天池之水也已枯竭,早不复当日的出尘灵秀、桀骜不凡。
她呆呆的出神,忽而伸手抚过假山上的石头,坚硬的棱角咯得她掌心酸痛,可这痛却传达不到心底。她在这里与一个男人结下今生的盟约,深情的诉说着不离不弃,可如今她背誓弃约,心中却只有歉疚而无心伤。那时的她以为自己可以忘却前情,与对她无怨无悔的哥哥共度一生,可现在她才发现是她在逃避,逃避自己的真心,她告诉自己即便不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但和喜欢自己的人在一起一样会幸福。但她错了,原来自己没有想象中的理智,仍执拗的将自己的心留给了他。在他死在她怀里时,她就知道即使这片心意埋藏的再深,可在他出现的一刹那仍然强烈的破土而出,而她再度承认自己的心时,却已是死别。热血在那一刻冰冻、时间在那一刻停滞,她的心同一时刻破碎。
还记得她醒来后,李白让她揽镜自照,即便癫狂,她也被自己的样子吓了一跳,年轻的面容却配着雪白的头发,不由得喃喃:“朝如青丝暮成雪。”李白却感触极深的道:“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
她依着假山石看着水中的倒影,银白的长发随意绾了发髻盘于头顶,发间仍是一枝白莲,不知为何他总能看透她的心意,就连这白莲簪发都让她觉得白发不再突兀,竟自然和谐起来,也免了她再以丝巾束发的麻烦。她伸手摸了摸手臂,隔着衣衫却能感觉到布料下宝石的坚硬和冰凉。
她不愿再想,疾步冲出池子,隐入一片林子中,她心中一惊,蓦然想起这正是她中毒那日慌不择路跑进的林子。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走到花圃前却再也提不起脚来,愣愣的看着落满残花的石子路,她浑身抖着,那时的惊吓绝望再度涌上心头。花圃一阵响动,她欣喜的回头,想着定是她来了,可什么人也没有,只是一只麻雀落下又飞起。她苦笑着回转身,她怎么还会来,芬芳已尽、昔人不再。脑海中竟是她焦急的神情,握着□□手剧烈颤抖着,却丝毫没有退却,而精致的罗裙却早已被枝杈挂破,她那样秀致的人竟会挂破衣裙而不知,显然是急得顾不上一切。
为什么她早没发现呢?上官婉儿处处维护她,即使在订下赌约之后,她依然不遗余力的保护她,直到用死来求取她的平安。
敏游目四望,心中虽愧疚,却多了一丝温暖。这个世上曾有一个用生命爱护她的人,幸好在她死之前她们尽释前嫌,在没有遗憾。而这里,即便破落也仍有她的影子,轻柔的风带着她软声细语,凋落的花透着她濒死前的芬芳,即便是傲立的大树也有她的气息。待在这里,哀恸是有,可更多的却是回忆和安慰。
她默默坐在花圃之下,将残花瓣一片片捡起放在手帕上仔细包好,挖了个土坑,将手帕平平的放进去,用土填平压实,心出奇的平静,柔声道:“这样好像觉得是亲自送你走的一样,我知道你一定不会怪我不去看你,你也不会喜欢我去看那冷冰冰毫无新意的墓穴。就在这里,这个你用心布置的宅子里、这个一草一木都透着你心血的地方,我来祭奠你,望你一路好走,不要对今生再有留恋,这样你才会拥有下一世的幸福。”她双手合十祷告,希望这声音能传到地下。
她闭目聆听着院子里的气息,自己似乎也融入到这宁谧的环境之中,从内到外的安心宁静。她长出了口气,微微睁开眼睛,正看到薛崇简隔着花圃静静的看着她,不由得一愣,她竟没有感觉到他的存在,还是他的气息也平静到与花草树木一致了呢?她不及细想,便已起身,才注意到双手满是污泥,而手帕却随花埋进土里,便将手背到身后,眼不见为净。
薛崇简缓缓从花圃那边走到这边,轻轻拉过她的胳膊,用一方白色汗巾细细的擦去她手上的污渍,敏低头看着他动作,直到汗巾脏污不堪她的手才擦净,原以为他这样洁癖的人会随手丢弃,可他却将汗巾折好放进了怀里。她没有惊讶,而是淡然道:“陪我到处走走,好吗?”说着便已走出林子,沿着石子路随意走着。
他没有说话,几步便追到她身旁,与她一同浏览着原本美轮美奂的宅院,如今却早已芳华尽去。他看到她眼底的追思和留恋,便道:“这院子要不要我找人重新粉饰装潢,一复如昔——”
“不,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不要去动它,它们也是有生命的,它们也在经历它们的人生。她一生受尽束缚,连自己的宅子也要按照皇家别院设计,我想她自己也不是很喜欢,否则也不会好好寝殿不住,要去住林子里的小屋。我想若是她在这里,她应该会喜欢看到如今这颓败却自然的景致,因为她本人就有些叛逆情节,不喜欢浮华奢张的!”她打断他,唇边含笑的望着身边的事物。
薛崇简点点头,两人无语走进一处亭台水榭,他蓦然止步,满目惊痛的道:“你是不是在恨我?”
敏不解的对上他的眼,才发觉自己身处水榭之中,而这里正是他让她喝下春药的地方,她不答,信步走进水榭临窗坐下,趴在窗棂上看池中鱼儿嬉戏。
薛崇简心里波涛汹涌,眼底却是沉沉的痛,站在她身后,急道:“是不是,你告诉我,好吗?”
敏轻叹一声,缓缓摇了摇头,平静的道:“我对你没有恨。”
薛崇简冷笑道:“怎么会没有恨!你连真话都不屑与我说吗?在这里我对你做过什么,你忘了吗?还有我偷偷调换了你送走上官婉儿的箱子,让她死在宫中,仅此两项,就足够你恨我一辈子的!”
敏轻声笑了起来,回头看着他又急又怒的样子,更觉好笑。“我这个本该生气的人没有气,你该高兴才是,怎么反倒气成这样!”她见他羞怒交加,敛去笑容,正色道:“我没有羞辱你的意思,我原以为你该明白的。既然你有心结,那我今日就跟你说开了,也好解了这个结。”她见他面色稍缓,扬手让他坐下,他没有坐在临窗的榻上,而是坐在她面前的矮几上,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敏没有回避他的目光,理了理思绪,缓缓道:“你我是知根知底的人,所以我本不愿多做解释,可既然你我站在同一立场上,那你我之间就不该再有嫌隙。我说我不恨你是我的真话,但确如你所说你对我下毒、间接害死了上官婉儿,这都可以让我恨死了你。可是,你若不对我下毒,我也不会身染情花,也不会体会从未有过的心痛,真正辨明了自己的心,我才知道自己有多么懦弱卑怯,明了这些只是付出发白的下场也算值了。若是我,为了断对一个人的心思,恐怕也会不择手段,所以我理解你。至于上官的死,即使不是你,她也会想尽办法回宫,而你只是和了她的心意,她借你之手返宫赴死。真正害死她的人,与其说是你,还不如说是我才符合事实。我如此说,你可明白了?”
薛崇简愕然的看着她,眼中带着一丝苦涩,喃喃:“我在你心里竟连恨也留不下?”
敏苦笑着摇头,真心道:“记得一个人,并不只是因为爱或恨,还有很多东西会让人终生难忘的。无关于风月,也许只是怜惜或是志同道合,或是其他更多更多的东西,都会难以忘怀的!”
薛崇简探着身子望着她,认真的问:“那我呢,会让人终生难忘吗?”
敏使劲点了下头,微笑着看着他。他的心情稍有平复,脸上仍是迫切的神情,又问:“是什么让你难以忘怀?”
敏歪头打量着他,才道:“是你的眼神,你看你母亲的眼神,爱恋、不舍、心疼却又厌恶愤恨,还有很多我看不清楚的情绪,复杂又矛盾的交织在你的眸光中,让人跟着你爱恋、不舍和心疼。”
薛崇简震动的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望着她,虽然知道她是唯一一个猜透他心事的人,但却不知道她竟如此通透,让他有无地自容的感觉。他脸色渐冷,别开眼自嘲道:“你很瞧不起我吧!”冰冷自心口蔓延,直达四肢百骸,但手心的一点温暖却阻断了冷意,他惊愕的瞪着那只洁白如玉的手,忽然想要甩开,却被她紧紧攥住。
敏直勾勾的盯着他的眼睛,道:“我是从哪来的,你该很清楚。虽然大唐民风开放,却不及我们那里的万一,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我们也就是一笑了之,所以我的抗惊吓能力很强,不会被轻易吓到,你不用替我担心。何况,我并不觉得你有什么不对,每个人的经历不同,心境自然也会不同,不能以平凡人的标准去要求每一个人,这样是不公平、也不客观的。我看得懂的你的眼神,虽然复杂却很纯净,矛盾却又执着,我知道你自己也在天人交战,可是这并不是你的罪过,你不该这样看低自己,也玷污了自己的心。还记得临别时我送你的曲子吗,《逆伦》就是孛于常理,却不是不顾伦常,而你确实拿捏住了其中的分寸,让逆与不逆融合在一起,形成你独特的心境。我没有看不起,我只是尊重你、心疼你!人自己看不起自己,别人才会更看不起你!”
薛崇简震撼的反攥着她的手,默默的看着她,眼神不再冰冷而是丝丝暖意。突然,他手上使劲,蹙眉喝道:“你又想干什么?每回你这样说话的时候,就会做出出人意表的事!如果这是你对我绝交的宣言,我宁可从没听过!”
敏的手一阵阵的疼,却没有叫饶,而直直的看着他道:“我今日跟你把一切讲明,只是想今后你我说话不再有所遮掩隐瞒。我真正视你为朋友,不想再有阴谋算计,我只是想有个人能和我好好说会儿话,真的别无他意。再有,接下来的事,我必须和你商量,不能让上官的事再次发生。如果你答应,我对你再无秘密,如果不答应,那你就走吧,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薛崇简探究的看着她的眼睛,想要从中看出些端倪来,但她却是波澜不惊,静等他的答复。他知道这一答应他们之间就只是知己,再无其他;若是不答应,恐怕又要回到话留三分的局面。可她究竟想要做什么,为什么一定要与他商量,他蓦然想起她的来历,不禁浑身一震,不信的瞪着她,她却缓缓点点头。他苦笑着摇头,哀道:“我想不答应都不行了。好,我答应你,从此你我推心置腹、再无保留。”
敏展颜一笑,双手握住他的手,静静的看着他。他难掩心中苦涩,却看到眉间眼底都是纯净的笑意,他突然觉得这么做是值得,最起码能看到她真心的笑,而不是防备和疏离。他握了握她的手,释然的笑了。
敏观察了下四周,忽然示意他附耳过来,他一愣,将头贴了过来,她温热的气息扑在耳边,他有些心猿意马,可听进耳中的话却让他大惊失色,身子止不住的颤抖,心脏狂跳着听完所有的话,他有些不信的瞪着她,见她肃然点头,便知她不会在这事上骗他,绝望的瘫坐在几案上,竟不知如何是好。
敏握了握他的手,轻声道:“我将这些告诉你,不是让你认命,而是希望我们可以改变一些东西。我没能改变她的结局,可我想努力改变你和你母亲的结局!”她见他愕然的抬头,正色道:“你我既已交心,我希望你告诉我实话,‘她’究竟有没有争位之心?”
薛崇简一怔,眼神瞬间冷漠,又带着悠远,似乎在回忆,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略略点了下头。
不出所料,敏思忖片刻,又道:“能打消她的念头吗?”
薛崇简冷笑着看着她,道:“让一个人放弃她赖以生存的信念,你认为可能吗?”
敏长长一叹,淡然一笑。“是我太天真了。可是,明知结局是什么,可我还是尽力一搏。”
薛崇简已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来,疑惑的看着她,问道:“为什么?”
敏轻笑出声,朗朗道:“我想证明一下我自己呀!”见他惊愕的表情,她才正色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与她不但没有交情,还几番冲突,我何必要逆天而行!可你却不知道我是很敬重她的,我敬佩则天皇后的魄力、欣赏上官婉儿的才情,却悲悯太平公主的人生,这是我来这之前便有的心情。来这之后,那种感觉愈加强烈,我几乎可以在脑海中描摹出她跪求母亲饶恕自己丈夫的画面,那该是多么伤心绝望啊!所以,即便她在朝堂上呼风唤雨,行事上雷厉风行,可我总能感觉到她刚强背后的心酸。在这个时代生活的女人都不简单,每个人背后都有可歌可泣的故事,即便如悖逆庶人韦后与安乐,我都觉得她们可怜,我同为女人,可以感同身受!如今,仅剩下她一人亦成了众矢之的,我想为她做点事,想让她有不一样的结局。”
薛崇简眼中弥漫着化不开的愁绪和哀悯,他紧握着她的手,突然使力将她拽进怀里,感觉到她并没有抗拒,他将头枕在她肩上,似乎卸去了所有的气力,只想找一处温暖歇一下。
敏静静的窝在他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声由急到缓和,轻轻的舒了口气。
敏走在前,薛崇简走在她身边,两人双手紧握,默默走回她的院子。敏止步,侧头看他,道:“你回去吧。”
薛崇简疲惫中带着丝愉悦点了点头,见她也有疲态,遂强打精神道:“我想过一阵子,他们就会出来了。”
敏一惊,随即叹道:“这么快!我真的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那个人是软硬不吃的,你却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让他松口,我真是服了你!”
薛崇简温和一笑,“没有人是软硬不吃的,你只要知道他畏惧什么,那就百试百灵了!”
敏不禁问:“他畏惧什么?”
薛崇简笑意更深,“若是告诉你,下回你就不找我了,我才不干这傻事!”他轻捏了下她的手,又道:“欲望越多、畏惧也就更多,有心人自会有的放矢。”他放开她的手,笑着转身离去。
敏静静的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拱门处,却仍旧回不过神来,她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可她这次却一定要坚持下去,她不想再看到有人死去。
“你与他亲近是想再赶我走吗?”
清冷的声音蓦然在身后想起,让她迅速转身看去,李希敏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嘲讽的瞪着她。她面色冷淡下来,别开脸绕过他走去。
李希敏猛地攥住她的胳膊将她拉了回来,喝道:“现在你连看见我也觉得厌烦吗?敏敏,为什么现在我看不懂你,你到底在想什么?你说你今生不会再爱别人,言犹在耳,你转身就跟他腻在一起,你当我是什么?”
敏不耐烦的瞪着他,怒道:“李希敏,我究竟要怎样做才能让你死心?你我虽然私定终身,但既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无夫妻之实,你我在律法上算不得夫妻,你更没资格要求我什么!何况,你别忘了你身上的九转连环是我帮你解的,你的命是我救的,还有是我替你担下了原本该属于你的责任,我现在弄成这个样子,是你和武玄霜一手造成的!我死过一次,是日夜兼程快马赶去西域救你!如今我一头白发、形如老妪,你还要做什么!”
李希敏大受打击的退了一步,敏一把甩开他的手,冷冷道:“如今你明白了,其他人我都不恨,我就恨你和武玄霜!是你先推开我的,什么义妹,只不过是你不想接受可汗的撮合的措辞,既然认作义妹,你就该自始至终对我不存非分之想!因为你对我的转变,让武玄霜认为是我将你拖进了这个泥潭,多次要我放你走,她却不知不是我不愿,而是你不肯。你对她的反抗,造成的是她一次又一次对我的压力,你每次出事,她就将所有罪责算在我的头上,你可知我有多委屈!而你却恍然不知,陷我于不仁不义。事到如今,你还要怎样,让我再死一次?”
李希敏面对她的逼问,竟不知如何辩解,每每张口却又咽了回去,满眼都是她雪白的头发,他眼前一黑,险些瘫倒在地,他扶着树干勉强站稳,幽幽的望着她,她满眼的恨意让他五内俱寒,他仰头大笑,继而飞身跃出了院子。
敏始终保持着那个姿势,愣愣的站着发呆。
“敏敏!”爽怡不忍的叫了一声,敏却应声而倒,吓得她立刻去扶,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恸极的眼神,眼眶含泪,轻声道:“你这是何苦?”
敏缓了一下,掀了掀嘴角,却没能笑出来,问道:“孩子呢?”
“我把他哄睡了,我扶你回房吧!”敏轻点了下头,爽怡搀着她站起,扶着她一步步往回走,触手所及都是皮包骨,竟不知她竟瘦弱成这样,心疼的垂下头,不让她看见眼泪。
扶着她躺在床上,看她蜷缩着面对墙壁,知道她是在一点点整理自己的感情,可为什么一定要用这种自残的方式,几次想开口劝她,却怕越劝越糟,想了想还是让她自己一个人静一静,自己悄悄退了出去。
敏猛地睁开眼睛,嘴里一直默念着“对不起”,眼睛干涩的隐隐作痛,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骊山之下,芳草青翠,一望无垠满是绿色,薛崇简和李隆基两人策马而来,身后远远的跟着薛进和王毛仲。两匹马一百一黑,都是良骏名驹,不时的互相怒瞪一眼,不服气的打着响鼻。马上的两人都目视前方,都不愿看对方一眼。
薛崇简闲逸的欣赏着骊山美景,对身旁的李隆基视若无睹,他仰头看着骊山之巅,唇角扬起暖暖的笑意。
李隆基厌恶看到他的笑,不想在沉默下去,遂冷冷道:“你要我如何相信你不会背约失信?”
薛崇简冷哼一声,收起笑意,道:“若是我有求与你,这样你我互帮互利,互相牵制,你认为我会背约吗?”
李隆基讥笑道:“哦?在大唐可以呼风唤雨的立节王竟有会有求于我,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啊!不过,既然是双赢的买卖,我哪有不做之理,你不妨说来听听!”
薛崇简直接道:“我希望你不要向慕容敏说出吴名之死的真相,也不要说出林紫叶所做的任何事情,一切都与她无关。”
李隆基愣住,他万没想到薛崇简的要求竟是这个,忽然恍然大悟,冷笑道:“你还真是个情种!为了顾及她的感受,你竟愿意放弃现在所占的优势,去圆一个迟早都会揭穿的谎,我真不知该谢你的痴,还是骂你傻!”
薛崇简浑不在意的笑笑,道:“自此以后我投鼠忌器,这对你是百利而无一害,如何,可答应?”
李隆基似是不认识他一般盯着他,随即笑道:“既是百利而无一害,我岂有不答应的道理,替她背起这个黑锅!”
薛崇简盯着他一瞬,便道:“本来这件事上你是主谋、她是帮凶,这不算背黑锅,而是承担责任。这笔买卖怎么说都是我吃亏,所以我要你立誓,绝不可说出一字半句,若慕容敏得知真相,嗣升必将死于非命。”
李隆基大惊,喝道:“不可能!薛崇简,我就知道你居心叵测,可没料到你连襁褓中的婴儿都不放过!你自己没有子嗣,难道还要别人断子绝孙不成!说出林紫叶的秘密对我才是百利而无一害!”说着便调转马头,挥鞭而走。
“太子妃为何成婚十载无所出?前日夭折的第七子真是因为先天体弱?而他的生母、太子妃的陪嫁侍女真是因思子心切而郁积不发而死?”薛崇简仰望着蓝天白云,似是说着天气般的随意。
李隆基蓦然勒马,转身瞪着他一言不发,嘴唇紧紧抿着,眼中却满是恨意。
薛崇简缓缓躺倒在马背上,双手支在脑后看着天空中的云儿飘动,又道:“与宫女私通是重罪,更遑论御前侍奉的女史?”
李隆基眼中寒光凛凛,轻夹马腹,缓缓回到他身侧,压抑的道:“我可以答应永远不说,但绝不能以嗣升立誓,你再说别的条件,我答应便是。”
薛崇简云淡风清的笑着道:“嗣升是你的心头肉,我岂会不知,以他为誓,你才会真正的信守诺言!只要你不吐露一个字,便不会危及嗣升一丝一毫,所以只要你守信,嗣升就不会有事,你又何必担心?”
李隆基看着他良久,思虑万千,才道:“好,我答应,就以嗣升立誓,若向慕容敏吐露半字,让她得知一丝真相,嗣升便——死于非命!”
薛崇简想了一下,又道:“我所指的是不论出自谁之口,只要慕容敏知道一星单点,你所立誓言便会应验!”
李隆基一滞,强压着怒火道:“好,只要她知道,誓言便会应验!”
薛崇简轻笑着坐起身,伸掌到他面前,李隆基气得脸色发青,仍是颤抖着伸出手来,与他击掌为誓。
李隆基向王毛仲挥了下马鞭,王毛仲立刻策马而去,不久便驼着两个箱子行到薛进面前,将箱子放于地上,躬身向李隆基复命。
李隆基冷冷瞄了一眼,道:“你要的人就在那儿。希望你也不要忘了对我的誓言。”
薛崇简淡淡的点点头,望着薛进打开箱子,扶着两人出来,披头散发、衣衫褴褛、满身血污,竟看不出原先的样子。只见薛进向他示意无误,他终于放下心来。
李隆基双拳紧握,瞪着从箱子中摇摇晃晃站起的人,怒火中烧,随手拿起马上的弓箭,拉满弓直指着拂开头发望着他的张苒,只要他手指一松,钢箭便会直插他的心窝。他举箭瞄了又瞄,手指一动,离弦之箭飞射了出去。
薛进本就警醒,随时准备出手,箭射出的一刻,他拉住张苒的胳膊却没拉动,只见羽箭擦着张苒的面颊飞过,划下一道血口,张苒始终未动,眼睛死死的瞪着李隆基。
李隆基冷哼一声,打马飞驰而去。王毛仲立刻翻身上马尾随而去。
薛崇简冷漠的看了他一眼,转而依旧看着骊山美景,唇边的笑意更浓——
真是一团麻,屡都屡不清!
重温桐华的作品,心随着她飞到漠北,却又困在凡尘俗世中无法超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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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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