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外的你》熄知

3、老头来了

　　“行了，放这儿吧。”陈芷歌悠闲地坐在树荫下，面前是密密麻麻的水杯，整整齐齐铺了一地。正常的训练是不可能再参加的，但她还可以居高临下地通知教官们，自己选择作为后勤保障，指挥其他同样因为各种问题不能训练的男同学们，给烈日下的新生打水，搬水，灌水。

　　也算是为新生入学军训做贡献了。

　　周奕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小丫头在医院拉着那医生的胳膊，低声讨好撒娇耍赖，终于争取到了“不给大哥打电话”以及“继续参加军训”这两项私人福利。扭头就一脸桀骜不驯地上了吉普车，昂着头用下巴示意自己的教官和总教官。

　　“开车吧。”

　　一时间车厢里弥漫着沉默又躁动的气息。大小姐歪着身子寻找到合适的姿势闭目养神，两位军人坐在驾驶和副驾驶的位子上给人家开车。

　　周奕觉得她坚持参加军训，可能是故意想给他添堵。

　　“这个操场啊，它是水泥的，在这上头跑步，对膝盖不好。”陈芷歌咂咂嘴，将军装袖子撸上去半截，露出白嫩嫩的一段小臂。

　　周奕目不斜视，盯着往来穿梭的队伍，一言不发。

　　“中午饭能不能别吃馒头了，这么大学校不考虑南方人的口味？连我都吃腻了，坐牢还得供应米饭呢。”连着吃了两顿馒头的大小姐对饭菜不是很满意，对着热烈到变形的空气强行提意见。

　　总教官187厘米的身板挺得笔直，嘴唇紧抿，打定主意不搭理这聒噪的娇小姐。

　　“喂？你得30多了吧？这么大年纪混个排长，前途堪忧。”捡起一小块石子扔过去，不偏不倚砸中周奕的小腿。

　　？？？

　　周奕转身，两只手一左一右，稳稳当当地把坐在椅子上的陈芷歌架起来，直接往远处那一排平房拖。

　　“卧槽！你干嘛啊混蛋！”

　　“没人跟你说过军人神圣不可侵犯？我看你腿脚不好手还没废，去厨房洗洗菜也算是发挥余热。”

　　“我要是会做饭，先给你下一碗泻药浓汤。”

　　“我北方人，不爱喝汤。”

　　“有本事你连饭都别吃啊！”

　　小丫头强行挣扎了一会儿，周奕黑着脸松了手。俩人体型差异过大，这么扭在一起殊死搏斗，实在有碍瞻观。

　　就离谱。

　　军训这件事，说起来也算相对严肃并非儿戏。虽然有些学生因为各种原因确实没法参加，也没见谁活生生把水泥操场变成了阳光沙滩，跟度假似的拽个大爷脸在这儿给他添堵。

　　“再多一句废话就滚蛋，别在这儿影响正常训练。”周奕拧着眉头抬脚就走，不是有钱就是有权，这些二代们自己狗屁不是，全仗着有对好爹妈罢了。

　　即便是昨天那医生，再怎么专业认真，冷冰冰地说出那些克制却不客气的话，也是骨子里改不了的骄傲。

　　被人说了两次滚蛋，陈芷歌乐了。“不啊，我不滚，新生怎么能不参加军训呢，不要搞特殊化嘛这位同志。”她原本是想踏踏实实上个学，别再像高中一样，全校都知道她家里不好惹，三年都没一个人敢跟她表白，搞得自己都抑郁了，一度怀疑自己这张脸是不是真的很美。

　　“不过害得我连过几天的打靶练习都不能参加。嘶——这个肩膀啊，它确实有点痛。哎，有空出去找个摊儿射击啊，让你跪下来叫爸爸。”

　　留在这儿给这几条傻狗一样的家伙添堵，挺开心的。

　　“我说你啊，是真狠，你看看自己这块头。”比划着伸出手，夸张地划了个弧。“一巴掌能把我从学院路扇到五棵松，你们当兵的都这么暴力，上来就打人么？”

　　“......”周奕低低地瞟一眼那张好看的脸，明明看起来跟个天使一样，怎么会这么让人想揍她屁股。

　　“我已经跟你道过歉了。”而且，你那一肘子当别人瞎么，明显就是个练过的。反应极快动作利落，除了力道不够看以外，堪称绝佳。

　　陈芷歌点点头，对于自己锲而不舍的聊骚终于得到了正常的答复表示满意。

　　蝉的叫声一浪高过一浪，她着实是太无聊了。

　　伸手解开几颗纽扣，拿起一片巨大的杨树叶子，陈芷歌提着衣领子狂扇。汗津津的身体被黏腻温热的风吹过，少女的香气就像有毒的罂粟，散发着陌生却令人无法抗拒的诱惑。

　　周奕深吸一口气，狠狠蹬她一眼。

　　“军装穿好，注意仪表。”

　　少女吐吐舌头，撇着嘴老大不乐意，却还是听话地系上了纽扣。

　　整整一天，接水，抬水，给几百个杯子里挨个灌水放凉，这种重复且没什么意义的事，陈芷歌做得认认真真。她甚至跑到厨房去，自来熟地和大师傅们称兄道弟顺便拐走了一袋盐，白葱似的手指像是在快递公司干熟了暴力拆箱的活计，三两下撕开口袋，不要钱似的往放开水的大桶里倒。

　　“你把卖盐的打死了？”周奕冷着脸站得笔直，头都没歪一下，就跟长了后眼似的。

　　“我把你打死了。”陈芷歌已经可以顺畅地跟这个空有一张好皮囊的家伙组队扮演ETC。自己简直是个体贴周到的小聪明蛋好么，想夸就直接夸，真是不坦率。

　　不过才军训的第二天，所有带班的小教官们都发现，他们五官端正气质佳的周排长，开始有事儿没事儿就站在树荫下盯着他们操练学生。说好的带军训是一个清闲的肥差呢？一帮小教官们心虚地打起精神，再不敢放松要求得过且过。

　　夜幕降临的时候，排成一队一队的学生们轮流进入浴室洗澡。好不容易能脱下早就被一身臭汗浸湿的粗糙军装，洗得清清爽爽，穿上自己的私服，这可是一天中难得的舒适快乐。

　　而且对于十八九岁的男男女女来说，不趁机穿着私服拗个造型浪一下，都对不起这怒放的青春。

　　“芷歌，芷歌，你看那些教官们还在盯着呢！”同班的小女生一下下拉着陈芷歌的衣袖，暗搓搓地指着不远处一脸拧巴盯着学生们入浴的教官团伙。

　　真的好变态。但凡世界上只有一种性别，他们是不是还得跟着进澡堂子，看看有谁一边洗一边追跑打闹浪费水资源啊？

　　“排好队！不准交头接耳，像什么样子！”辛晓存站得老远，冲着陈芷歌的方向突突突就是一顿输出。同班的女同学吓得一激灵，颤颤巍巍地缩回手。陈芷歌歪头看了小教官一眼，冲他露出一个甜蜜蜜的笑。

　　清新妩媚，又纯又欲。如果陈芷歌想，她可以做到的。

　　辛晓存的脸跟熟透的烂番茄似的红了，梗着脖子想训人，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什么玩意儿啊，这。”压低了嗓门儿靠近同学的耳边，陈芷歌挑着眉撇嘴。“怕他干什么？也就比咱们大两三岁，长期在部队待着都快变成二傻子了，随便逗逗就脸红。”

　　她很清楚自己长了一张漂亮脸，具体佐证有二：亲哥陈海晏长得非常帅，从她有印象起，排着队追自家哥哥的女人能组成一个连。以及，大家都说她长得跟她哥很像，还比她哥多了几分柔和的甜美。

　　废话么，大哥是男的，她是女的。

　　完成了对小教官的调戏和挑衅，陈芷歌端着脸盆正要进浴室。一双粗糙的大手却捉住她的胳膊，将她从队伍里直接拉了出来。

　　“排队都不会排？这么喜欢和教官玩儿，就多玩一会儿。”

　　陈芷歌扭头，又是那个总教官。她皱着一张漂亮脸，感觉自己的好脾气和耐心可能快没份额了。洗澡，那可是大事唉！大家伙儿都进去了，就剩她一个人还杵在外头。她几乎感觉自己是被针对了，只是冲着教官笑了笑而已，至于么？

　　“你是不是失调了？”放下脸盆昂着脸，陈芷歌的表情完全就是在说来啊打架啊。

　　“在部队会变成二傻子？还是你觉得自己长的特别漂亮，随便勾搭一下是个男人就得照顾你？”

　　周奕是真生气了，他狠狠地瞪一眼跟个鹌鹑一样站在旁边努力维持军姿的辛晓存，丢人，太丢人。连个学生都管不住，军人的威严都被人踩烂了。

　　挨训的小姑娘却没再像白天一样怼他，两只手交叉抱在胸前，咧开嘴笑了。

　　“小伙子不要那么大火气，万一以后在外头碰见还得打招呼的。”

　　“梅叔！！！”陈芷歌欢快跑过去，跟个二踢脚似的一蹿，直接蹦着高地扑进来人的怀里。

　　五十多岁的梅叔生得不高，矮矮壮壮的身材，一头短发早已花白。只对上那一双眼，瞳仁极大，眼珠漆黑，平静如水的流光下，似乎有无尽深沉的暗涌。

　　周奕心里一紧，条件反射地握拳，全身的肌肉过电似的瞬间进入战斗状态。眼前这个小老头，可不是什么善茬儿。

　　“我们坨坨只是冲那小崽子笑了笑，把不把持得住是他自己的事儿。不怪自己的兵也不反思你这当领导的管教无方，却来教训一个黄豆芽似的小女孩儿。现在当兵的都这么没用？”

　　身后的小教官们跟着紧张了起来。两相对峙，周奕毫不退缩，不卑不亢。

　　“我的兵我自然会罚。您未经允许进入军训驻地，请马上离开。”

　　梅叔拍拍还抱着自己不放的小丫头，小心宠爱的语气配上堪称慈祥的表情，川剧变脸都没这么快。

　　“坨坨去洗澡吧，这破衣服料子太糙了，赶紧换下来。”

　　“梅叔，您可得答应我......”

　　“好好我知道了，别告诉你哥，别把你拉回家。”

　　得到了确切的保证，陈芷歌欢脱地捡起扔在地上的脸盆，高高兴兴地往浴室跑去。

　　临走还不忘拍了拍周奕的肩膀，真诚的目光中包含着一丝丝怜悯。

　　见人走远，梅叔慈祥的表情终于接近尾声，他扭头冲着几个当兵的后生仔嗤笑一下，伸手捏住了周奕的手腕。

　　“教官啊，我们坨坨身体不好，你多担待。”

　　用最假的表情说着最真诚的话，用最真诚的话表达最强势的碾压。周奕的脸色霎时变得很多彩，他发现自己既没反应过来，也没法抽回被拉住的手。

　　小老头的眼神漆黑，遥远深邃得看不见尽头。

　　浴室半开的小窗里散发出阵阵氤氲的水汽，伴着各种沐浴露和洗发乳的清香，在终于安静下来的训练场上流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