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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宫外来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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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舟和琉璃搀扶着小芜,走在队伍的最后面,出了扶栖殿,迎面走来了一队别院的教坊乐师,也是范掌乐领着。
手持洞箫,妆容素雅,青色的宫裙裙摆随风摇曳,不出意外的话,周舟看见了队伍末尾的周涟,在一众宫女中,十三岁的周涟无疑是个子最低的。
周涟碰见姐姐,连眼睛都亮了三分,冲着她咧着嘴笑。
周舟嘴角生硬地扯出一抹笑容,她好想告诉周涟千万要当心,可是宫道上两队之间,无法交谈,只能随着大流快步走出承晖宫,两支队伍就这样交错而过。
“嘶——”小芜表情扭曲抽着冷气说:“我以后一定好好练习琵琶,再也不偷懒了。”
“这也不怪你,谁能料到淑妃娘娘何时震怒呢?”琉璃看她一瘸一拐地走着可怜,少有的不再挖苦,而是说了句宽慰的话。
“这下好了,挨了板子,少说要躺半个月。”小芜苦兮兮道。
“要我说,你还是不够聪明,你要是像——”琉璃停顿了一下,深深地看了一眼周舟,才说:“你要是像她一样,能在淑妃面前做出那种反应,你也不会挨板子。”
周舟看到了琉璃的眼神......她之前从来没有用这种眼光看过自己,甚至可以感觉到,出了扶栖殿后,迎秋院的乐师们、云湘姑姑都对自己换成了另一种目光。
重新审视的目光。
一个刚来的十四岁丫头,琵琶水平暂且不谈,光是能令宫中人人惧怕的淑妃娘娘,对她由怒火转向宽恕,就非寻常宫婢能比得上的。
外人看不明白缘由,周舟却能知道为何。
她苦笑,如果没有猜错,她弹得不错却仍然受到刁难,大概是因为和周围乐师不同的弹奏状态,引起了淑妃的关注。
官家女儿表演乐器大概是和宫中乐师们有所不同的,她才来几天,这种状态很难轻易改变,不然淑妃也不会注意到她。
而她单独弹完后,曲艺上无可挑剔,淑妃娘娘反而更加不快,只能说明淑妃不喜欢的就是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矜贵,一种不该出现在教坊之人身上的状态。
于是她装作害怕极了的样子,可怜又卑微地磕头,极尽赞美之词讨好淑妃,让淑妃感觉到她只是一个会感念主子恩德的奴婢,才躲过了这一劫。
那种令淑妃不爽的矜贵感在一片马屁声中消失殆尽,淑妃在另一方面获得了满足,不再和她计较。
“我方才只是无奈之举。”周舟对琉璃轻声解释,为了在宫中好好生存,放弃一部分的尊严和脸面非她本意。
因为她想好好地活着,活到能够出宫脱去奴籍的时候。
“我只是惊讶自己看走了眼,你比我之前所看到的成熟很多,但也仅此而已。”琉璃道。
“你们在说什么啊?”小芜没有看到当时殿中场景,感到十分疑惑,但是她突然小声惊呼:“你们看那是谁?”
走向承晖宫的路上,一个高大壮硕的侍卫独自快步前行。
头戴絺冕,帽檐两脚向后交叉,绯色官袍,上绣走兽,犀銙玉带,斜挎金刀,脚踩马靴,这种装束只有正四品亲勋翊卫羽林中郎将,皇上的贴身侍卫才能穿着。
“嘘,那是淑妃娘娘的亲弟弟,小庄将军。”琉璃连忙压低声音:“难道他要去承晖宫?”
周舟心下一惊,有种说不明的感觉萦绕在脑海。
淑妃庄氏,原顺义伯云麾将军庄茂初之嫡女,十五岁时入宫,至今已有二十年之久了。
几年前庄老将军在战场上受伤,导致瘸了一条腿,再也无法率兵打仗了,于是就从朝堂上退下,将整个顺义伯府的担子交给了嫡子庄越阳,也就是现在的小庄将军。
小庄将军因家族和淑妃支持,晋升极快,短短几年,就从六品的城门郎坐到了御前的侍卫。
与高居四妃的姐姐庄曼雪一并成为了顺义伯府的顶梁柱。
但是在东宁城官眷中间,小庄将军绝非良配,据说他生性残忍亦或是天生克妻,连着两任原配妻子都死得不明不白,年近而立之年却没有一个子嗣。
在周舟看来,庄氏的姐弟俩都不是省油的灯,更非纯良之辈。
小芜长舒一口气:“是他啊......我现在觉得挨顿板子也值了,只要不和小庄将军牵扯上。”
“为什么?”周舟担忧地问道。
“我听宫中的小道消息说,圣上给小庄将军赏赐过两回宫婢为妾,但去了顺义伯府后,不到一年时间,几乎全都没了......”
周舟眉头紧锁。
回到迎秋院,周舟看到门口站着一位佝偻着身子老太监,手里拿了几册书卷。
是掖庭局的宫教博士高公公,她之前就是向这位大人借的书,如今他专门来到蓬莱宫,难道是在等自己?
“高博士。”云湘姑姑和一众乐师向高公公行了一礼,虽然掖庭局中宫教博士的官阶并不高,也没有实权,但是但凡在宫中长大的宫女太监们,他们的课业文化均是由掖庭局的两三位老太监所传授,可谓德高望重。
高公公举了下手中的书卷,说道:“我是来找弦月的。”
云湘姑姑向周舟使了个眼色,道:“快去吧。”然后又对迎秋院的众人说:“大家今晚早些休息,都散了吧。”
周舟于是将小芜交给隔壁的小桃搀着,走向高公公。
“高博士,您这是......”周舟不解道,这位掖庭局中每日教书的闲散公公,怎么会主动找自己?
“这是有人托我给你的。”高公公将手中几册书卷递到周舟手上,慢悠悠说道:“借走的书不用着急还我,我受过你二伯的恩惠,也与王氏有旧,每月初一,我有一次出宫的机会。”
听到这话,周舟心下了然,向高公公深深一拜:“周舟不忘高大人照拂之恩,他日境况好些了,定当结草衔环相报。”
高公公摆了摆手:“罢了,不讲这些,告辞。”
手中紧紧捏着书籍,书的封面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顾义兵法”。这种偏门的兵书显然不像是掖庭习艺馆中常见的类型。
她强忍着眼泪落下的冲动,走回了房间。
小芜与琉璃不在,应该是去云湘姑姑那里上药了,屋内仅她一人。
粗略地翻了一下书,果然在第二卷的某页,夹着一封米白色的信封,信笺处用蜡封着。
打开信封,不过是两页薄纸。
月牙。
信件入宫不便,就不称呼你姓名了,免得为你惹来麻烦。
近日身体可无恙?我知你定然悲伤,但是万望保重身子,同问候令堂。
......
明年春闱,某是若中了进士,进入朝堂,一有战事,当会自荐替大齐出征,等得了军功,某就向圣上请旨娶你,履行未践之承诺。
落款是一个圈。
周舟喜欢细如镰刀的弦月,王行简喜欢大如圆盘的满月,所以他的落款是一个满月一样的圆圈。
信件通篇语焉不详,只有寄信收信的双方能够看懂,显然是为了高公公进宫时即使被搜查到,也找不到来路与去处。
周舟没想到即使籍没进了宫中,王行简依然会将信寄进来,纵然她失去了周氏嫡女的身份,他依然想着娶她为妻。
可是这份深情,叫她一个如今的教坊之人如何报答?
他将位处高阁,成就不世功业,而她已入奴籍,苦苦挣扎只为能够出宫......已然是天差地别。
那个直率而善良的氏族青年,祖父是淮南道扬州刺史,父亲是兵部侍郎,他本有着大好的前途,年近弱冠,已该商讨嫁娶之事,之前是为了等她及笄,可是现在呢?
她怎好让王行简继续等待?
她如今只愿他能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姑娘,两人琴瑟和鸣,相得益彰,这样于他仕途有益,于王氏家族有益。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周舟点着烛火,将信件仔细放进抽屉里。她想了想,拿出一张纸摊开,紧握着笔,含泪写道:
命数使然,造化弄人。婚约之事,尚无媒妁。君且自行婚配,不必记挂。万千言语,只盼高中。
......
小芜和琉璃回来的时候,看到周舟早已躺在了床上,身体背对着她们,只当是弦月今天遭遇了太多,疲惫不堪,早早歇息了。
“嘘,悄悄地,快扶我上床......诶呦,疼疼疼!”小芜艰难地坐在床上,痛的是龇牙咧嘴。
琉璃帮她脱下外衣,嘴里嘀咕:“明天我还要谱曲呢,半夜可没时间照顾你的起居。”
“得了得了,我自己可以,你快去睡吧。”小芜一个人挣扎着侧卧躺下,不耐烦地说道:“可不敢指望你半夜照顾我。”
两人又折腾了一阵,等屋里一切安静之后,周舟那儿突然有了一点儿动静。
她把头蒙进了被子里,而被子在无声地颤抖着。
六月十五,晴,宫中灯火连夜,各宫苑皆忙碌到很晚,周舟第一次感觉融入了冰冷的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