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冠冕》王淮英

8、第八章 故意刁难

　　“王司乐，这些是弹琵琶的？”淑妃慵懒地倚在座上，玉指点了点下面跪着的乐师们。

　　“回娘娘的话，正是，这些乐师在中秋宴上弹奏的曲子是《雨泽》。”淑妃的左手边，王司乐毕恭毕敬地站着。

　　王司乐现在直呼倒霉，怎么能没照顾到这位强势的主儿啊？她原以为万国大典是礼部与鸿胪寺的命令，事关朝贡与国家脸面，理应重视，率先安排完成。

　　而准备中秋节节目，就算耽搁个五天，也还有近两个月的时间去准备，不会真正影响到到时候的表演，宫里的娘娘们怎么会紧盯着教坊的事不放，拿此事做文章。

　　王司乐有一种有苦说不出的感觉，神仙打架，伤的可是小鬼，小小的教坊，真是哪位都不敢得罪啊。

　　更何况......万国大典是圣后批示举办的，这位是什么身份地位？中秋宫宴是皇上交给淑妃主持的，说白了还不是担心圣后无暇顾及宫中琐事，找人为她分忧嘛。

　　孰轻孰重，下人们也是会掂量的。

　　殊不知正是这种怠慢心理，激怒了庄曼雪，她堂堂后妃，独掌承晖殿，虽然处处被司徒青压得喘不过气来，但是论资历，她二人同时入宫，司徒青的命令就是大事要事，她庄曼雪的事就可以置之不管了？

　　岂有此理！

　　斗不过圣后，还惩治不了一群欺软怕硬的奴才了？

　　“那开始吧。”庄曼雪冷哼一声，从红蝉手中接过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云湘，开始吧。”王司乐道。

　　周舟低着头，心里冷静地盘算，听言语，淑妃娘娘不像是熟知琵琶的，想来就算有人弹错了，也不会被发现。

　　也许贵人只是受了什么气，折腾下人们撒气呢。

　　迎秋院的乐师们纷纷跪坐在大殿中央的软蒲团上，手抱琵琶，云湘姑姑弹了个前奏，众人跟着弹了起来。

　　《雨泽》是教坊中出名的编曲师仙乐大师编的琵琶曲，取一场秋雨一场寒之意，正应了中秋节的景，天气转凉。

　　乐师们练了五六天，谈不上滚瓜烂熟，弹奏时偶尔会出现一些微小的失误，不影响整体乐曲的表现。

　　庄曼雪又习惯性地眯起眼睛，她其实一点也不喜欢丝竹雅乐——因为圣后喜欢音律，那个女人能够光明正大地喜爱着并拥有者她所喜欢的一切，她痛恨圣后，所以圣后喜欢什么，她就厌恶什么。

　　虽然不懂琵琶，但是她看得出来谁和其他人弹得动作不一样。嘈嘈切切错杂的声音，听得她有些心烦意乱。

　　“停了吧。”淑妃将茶盏放回红蝉手中，又揉了揉太阳穴，说道。

　　云湘姑姑连忙一个手势，乐师们看到皆是快速按住琴弦，停止了《雨泽》的弹奏。

　　淑妃缓缓地抬起胳膊，冰丝娟袍宽大的袖子滑落至手肘，露出了雪白的手臂，蔻丹指划过众人。

　　“你、你、还有......”只见淑妃指向了小芜、兰香。

　　庄曼雪眼神随意扫过地面上的乐师们，目光最后落在了周舟身上。

　　这个宫婢......看起来年纪不大的样子，在一众花儿似的女子中间，很难不注意到这个娇小的身影。

　　眉如远黛，眸如琥珀，肤如羊脂，透如雪华。

　　看着那纤细的脖颈，还有虽然目光向下却平如湖泊的眸子，庄曼雪不知为何想到了她刚入宫时司徒青样貌，就是这样充满欺骗性的易碎感。

　　“你。”她最后指了指周舟，嘴角嘲讽的勾起......不过是一个奴才罢了。

　　“本宫如果没有看错，你们刚才弹错了曲子......该当何罪？”

　　看到淑妃指出了自己，周舟心头苦笑，云湘姑姑真有先见之明，料到自己今晚会碰上这一关，可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周舟清楚，她根本不会弹错一处。

　　兰香连忙磕头，嘴里说着娘娘恕罪，小芜和周舟也跟着跪在地上，额头紧紧地贴着地面。

　　“哦？王司乐，看来本宫说的没错？”淑妃看向旁边弯着腰的王司乐。

　　王司乐用袖口摸了摸额角的汗，回道：“娘娘说的是。”

　　她自是知道今晚来的这些乐师舞姬们，有不少受到娘娘迁怒受罚，挨板子的，被掌脸的，罚俸禄的......不下几十人，就这首《雨泽》来说，乐师们刚练了五天，哪能不出一点错误？

　　“这些宫婢，平日里好吃懒做，疏于劳作，连弹个曲子这么容易的事情都会出错，看来是不把中秋宴放在眼里，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不把皇上的命令放在眼里，真是好大的胆子！”淑妃怒叱道。

　　“娘娘息怒。”殿中跪倒了一片。

　　“哼。”庄曼雪冷笑，她要让这些狗奴才们知道，谁是这宫中不能怠慢的存在。

　　她可不会像圣后那样恩威并施，使得人人敬畏，虚伪地施恩给下人，惯会做些表面功夫，她只要别人畏她、惧她就够了。

　　“本宫心情不错，再给你们三个一次机会，弹得好了就不用挨板子了。”庄曼雪坐直了身子，用看猫狗的眼光看着她们。

　　“娘娘大度。”红蝉看出淑妃肯定是要重罚这几人的，虽然说是再给一次机会，但表情不像是要放过她们的样子，于是也附和道。

　　周舟深呼一口气，左右得再弹一遍，她大概听得出来，淑妃不像是一个会体恤下人的后妃，甚至不会把下人们当做是人，所以肯定会刁难她们的。

　　兰香先弹，因为受到责备，她这一次紧张了很多，但总算是没有出错。

　　“你手抖什么？难不成中秋宴上那么多皇室贵族，你也会紧张出错？”淑妃眉梢一横：“红蝉，掌嘴。”

　　身材壮硕的红蝉上来抓住兰香的前襟就是一巴掌，打的兰香捂着脸含着泪水却不敢说话。

　　“下次长点记性！”红蝉道。

　　兰香几乎被打的瘫倒在地。

　　到小芜弹的时候，她不敢手抖紧张，佯装镇静，整个过程弹错了一处，只希望娘娘不会听出来。

　　“本宫刚才看得清清楚楚你与其他人手上动作不同，没想到这次你错的更多，如此不把中秋宫宴放在心上，来人，拉出去打十个板子！”淑妃说她错她便错了，不与她多言半句。

　　“娘娘息怒！娘娘饶命！”小芜本就害怕，听到要挨打，高呼饶命。

　　旁边两个小太监快速架起小芜，拖向外面。

　　王司乐不忍心看，闭上了双眼，这个是最倒霉的。

　　周舟面色发白，淑妃完全是按照自己的喜好惩罚下人，小芜年纪不大，身板弱，挨上十个大板，估计大半个月都下不了床，自己若是被打板子，肯定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到你了。”庄曼雪饶有兴趣地看着周舟，看到其他人挨板子，最后这个估计吓得够呛。

　　周舟只能硬着头皮弹，她重新怀抱起琵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雨泽》熟练地弹了下来，结尾处几个连续技法的衔接，更是稳稳当当地顺了下来，铿锵有力，弹完拍弦止音，振得琵琶发出嗡嗡的轰鸣声。

　　这下连根本不懂琵琶的红蝉都能听出，这个乐师弹得很好了，那是一种和普通乐师不太一样的感觉。

　　是自信。

　　面前的宫婢，看起来面色苍白身形单薄，可是她在弹琵琶时，是和别人不同的——是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哪怕下一刻会人头落地，也会从容完成弹奏的感觉。

　　他们并不知道，周舟本是尚书的嫡女，这种从容的感觉，来源于周氏家族倾尽资源最顶级的培养，甚至不亚于郡主、公主。

　　已经经历过一次毁灭性的打击，周舟如今身份低微，除了生死，没有什么能令她真正害怕的东西。

　　庄曼雪不喜欢这样的表情和做派，她怒极反笑，颠倒着说：“哈哈哈......这是在弹琵琶吗？本宫怎么听着像是在锯木头啊？”

　　扶栖殿安静地可以听见针落地的声音，下人们噤若寒蝉，他们知道淑妃娘娘生气的表现。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弦月。”周舟回道，她意识到自己可能惹怒了淑妃，大脑飞速运转，想着该怎样应对。

　　“你认为自己弹得如何？”庄曼雪反问。

　　淑妃娘娘喜欢害怕她、顺从她的人，她极度的高傲，容不得半点违逆。

　　周舟立刻眼眶发红，颤抖着身子俯身跪下认罪：“奴婢不敢，奴婢技艺不精，本想让娘娘听了欢心，没想到令娘娘不快，罪该万死。”

　　淑妃本以为她会辩解、求饶，这样她就会以以下犯上的罪名罚这个贱婢挨板子，怎料她立刻认下自己弹得不好。

　　“哦？你自己说说，何处弹得不好？”她倒要看看这个贱婢如何回答。

　　“奴婢、奴婢......”周舟浑身抖得像筛子，跪倒在地：“奴婢第一次受到贵人召见，看娘娘天神之姿，像是画卷上的神仙，没想到资质拙劣，弹得琵琶不堪入耳，惹得神仙不快，纵使死亦不足惜。”

　　周舟没有正面回答自己哪里弹得不好，她只是一副害怕极了的样子，一般这种极度以自我为中心的贵人，越是归顺她，匍匐于她的脚下，她才会给你一条活路。

　　软骨头......庄曼雪觉得自己走了眼，怎么会觉着她像司徒青那个女人呢？一个卑贱的教坊宫女，只会对着自己摇尾乞怜罢了。

　　庄曼雪听着她为了活命什么话都说得出口，甚至失去了惩处她的乐趣——收拾这种人，毫无成就感。

　　不过这个弦月，有几分机灵劲，倒是可以为自己所用。

　　“呵，倒是个嘴巴甜的，技艺不精，就该把心思都放在正途上。”淑妃又靠回了坐塌：“都滚吧，下次再出错，当心你们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