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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天子之怒,掖庭为奴 ...

  •   元治29年,六月初三,暑

      凌晨,天边刚翻起一抹鱼肚白,百乐巷卖菜的小贩看到一队羽林卫从皇城列队进了东坊,后面还跟着一驾印刻暗金色纹路的马车。

      士兵的薄甲泛着冷冷的光芒,与胯上弯刀碰撞以后发出生硬的声音。

      “不知道又是哪家当官的犯事了?倒霉倒霉......”小贩喃喃自语。

      卖了十多年的菜,这样的场景他看过很多次,不同属所的羽林卫职能不同,像今天这样凌晨或者大半夜出动,铠甲上有着红色蛇形标志的,就是专门协助查抄朝廷大臣的。

      周家出事了。

      周舟看着鱼贯而入的羽林卫,大门口印刻暗金色纹路的马车缓缓停下,从里面下来了一位身着朱色官服儒生模样的中年男人——手持诏令的中书通事。

      这番景象,已知事情全无转圜的余地,周舟直觉得冷意逼上了大脑。

      想起昨夜在英武伯府,宴至酣畅,突然父亲身边的侍从来到母亲身边,说了些什么,母亲脸色变了又变,与老夫人忙说有事要先行告退,便拉着她们快速回到了府邸。

      周舟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昨晚是她最后一次看到父亲。

      宫里来了急诏,命令周少傅立刻进宫。

      一直进退有度的尚书大人在那一刻仿佛老了十岁,他将妻儿们召集在一起,说:“刚得到消息,太子私通外族,证据具在,圣上必不会容我,圣后更不会保我,此番入宫,轻则我一人之罪,重则株连九族,万望保重。”

      姨娘们与妹妹没见过这番场景,默默抹着眼泪,母亲原想说些什么,最后只问:“此事与你可有干系?”

      父亲道:“我并不知情。”

      只剩叹息。

      周氏祖籍在陕州平县,周舟祖父周从文已逝多年,官至长史,祖母是前朝泾塘县主,育有三子二女,三子均为进士,父亲周继祖排行老三,最有出息,为人忠直,受圣上提拔,官居礼部尚书兼从二品太子少傅。大伯周继安任太学博士,主讲经文,二伯周继业任太原县县令。另有两个姑姑,出嫁已久。

      周舟的母亲是洛阳连氏的千金,她是母亲唯一的女儿,上面还有一个亲哥哥叫周原忠,未在京城任职。

      府上还有两个姨娘,丘姨娘生了大姐周溪和三妹周涟,陶姨娘生了二哥周子恒和四妹周清。

      因母亲管教有方,对子女不偏颇,平日里家宅算得上和睦。

      父亲为官多年,一直小心谨慎,低调中庸,很少参与各派系斗争,就连圣后的势力与皇族势力在朝堂上斗得不可开交,父亲也权当做看不见,只听皇帝差遣。

      绝不可能沾上通敌之罪。

      自从去年被封为太子少傅,一切都发生了改变,太子为圣后嫡长子,与圣后一心,纵使周继祖想要明哲保身,圣后党同意吗?太子同意吗?陈氏皇族同意吗?

      身在权力旋涡中央的周大人,进有豺狼,退有猛虎。暗流汹涌,不足为外人道。

      一切较量,周舟没有处于朝堂当中,观不了全貌,只知现在一家人命运难料。

      结果上看,父亲被自动归入了圣后的阵营,虽权柄更胜,但也成了众人攻之的活靶子。

      若真有通敌的证据,且指向太子,那父亲本就有监督、教导太子行为之职,怎么可能不受到牵连?
      ......

      通事带着圣上的旨意,宣布了周府的命运。

      “门下,奉天子之诏......

      兹紫金光录大夫礼部尚书兼太子少傅周继祖......

      教唆之行,通敌之嫌,悖逆不法,太子失德,其师过也,万死有负圣恩......

      就廷臣所议,圣上开恩,紫金光禄大夫周继祖,褫革官身,与其二子,贬为庶民,流放三千里,妻女籍没,配入内廷,其兄周继安,贬为律学博士,兄周继业,贬为太原县尉......”

      跪谢圣恩。

      流放三千里,配入掖庭,周家近亲,皆连降三级......若只是失察之罪,最多遭到贬谪,但诏令里认定的清清楚楚,周尚书犯得是教唆之罪,虽免死罪,但过去流放的大臣里,又有几个能活着回来呢?

      大唐齐近年来发生最大的案件。

      太子通敌,举朝震惊,牵连广泛,圣上震怒。但念在太子并非本意,而是受到教唆,故废太子之位,贬为怀王,即日前往封地,没有诏令,不得回京。前太子少傅周继祖、太子中舍人李爽、太子洗马卫靖有教唆之罪,一应流放。属官十三人,褫革官身。仆从女婢等六十三人,侍主不周,全部斩首。

      与废除太子相比,周府被抄成了各种传闻的边角消息,人们惊叹之余,又觉得天家威严,那么大几个家族,被掀的颠三倒四,抄的一干二净。

      对于百姓来说,此事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天家诸侯,离普通人的生活远的不止十万八千里。

      对周舟来说,无疑是灭顶之灾。

      往日的家族荣光,尊贵的身份地位,无数东宁城少女羡慕的才貌,均成过往云烟,几年之后,谁还会记得一个罪臣之女呢?

      周舟忍不住害怕,当一切都离她远去的时候,她才感觉到了这个世界彻骨的冰凉。

      父亲......父亲和哥哥们要被流放到那么远的地方去,蛇蚁虫瘴,危险重重,多少人死在了流放的路上?她不敢想。

      无力感、屈辱感,快速而至的厄难几乎将她击垮,仿佛汹涌的流水将岸边的人一个巨浪吞噬其中。

      不过是会吟两句酸诗,可以玩弄丝竹乐器,锦衣华服,繁冗书卷......究竟能带给她什么?

      到如今两手空空,等待进入深宫为奴。

      皇权的威仪下,周舟像一只蚂蚁。

      冷月高悬,夜夜难眠,少女在闺房中,无声的哭泣着。

      被押送至掖庭的前一天晚上,风急雨骤,许是想到老爷和儿子凶多吉少,又或是没办法去过为奴为婢的日子,一向清高的陶姨娘,用一把短剑,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七岁的周清哭得不成人样,却只能看着自己娘被草率埋了。

      大姐姐出嫁了,不算做周家家眷。

      十四岁的周舟,母亲连氏,三妹周涟、四妹周清、连同丘姨娘,住进了收没罪臣妻女的掖庭。

      一入掖庭,终生囚困。

      这里是东宁皇城边上的永乐巷,后宫许多位份低微的嫔妃居住在里面,这里也有数以万记的宫女宦官。

      自齐朝以来,掖庭局成了内侍省的一部分,以皇帝近侍宦官内侍监统管,掌管皇城内的官家奴婢,平日负责皇帝选妃、犯错妃嫔的关押、罪臣之女的教化、安排宫人劳作。

      宫墙高耸,宫砖宽大。皇城里,宫殿楼阁高低有致,庞大而壮观的建筑物,笔直宽阔的街道,无一不昭显着皇权的不可亵渎。

      这里是齐朝最至高无上的地方,甚至是世界最至高无上的地方。

      之前入宫皆是参加皇家宴会,满眼看到的都是皇城繁华;如今入宫是戴罪之身,形形景景都是冰冷严肃。

      母亲还算坚强,落差虽大,好在没想着寻短见,进宫前给洛阳连家修书一封,她的烛火整夜整夜的亮着,肉眼可见的变得憔悴。

      刚到掖庭宫,刑部将籍没而来的一众罪奴登记在册,除了周家,还有前太子中舍人李爽、前太子洗马卫靖的家眷,这些贵气的妇人、娇花一样的贵女,离开了家族的庇佑,夫君的荣耀,如同鲜嫩的牡丹放在了寒冬风沙中一样,被吹打的零落狼狈,面容惨淡。

      再交将她们一并由司农寺,登记身高、相貌、年龄、家庭背景等等。

      登记的文官在写周舟时看了她好几眼,神色惋惜怜悯。名冠京城风华决绝的周家嫡女,传出过不少有名的词作,本能嫁给齐朝最出色的青年才俊,吟诗作对,附庸风雅,而今却落到宫中。

      这位贵女即便落魄,衣衫依旧齐整。额头饱满,栗色长发柔软润泽,杏眼眼尾微微上翘,黑眸闪亮,看起来像是平静的湖泊,肤如羊脂,透如雪华,纤细的脖颈,挺拔的身姿,虽然嘴唇发白显得憔悴——说不定能被皇上宠幸当上皇妃呢,文官如是想到,又觉得自己在瞎替别人操心。

      “周姑娘......在下读过你的菩萨蛮,很是钦佩,万勿灰心,来日方长啊。”他没忍住说了句宽慰的话。

      “谢谢。”周舟苍白地笑了笑。

      司农寺登记完一些基本信息,将这些信息誊录给了尚宫局的司簿司,司簿司的女史会进行更详细的记录。

      司簿司的女史誊抄记录完新籍没的罪臣女眷共四十余人,然后上呈内侍省、尚宫局、后宫的圣后娘娘,等待发落。

      众罪臣女眷身不由己,只能任人安排。

      四妹和另三个小姐因为年龄太小,被安排去了习艺馆,由宫教博士教习诗书才艺,平日不会安排重活儿。

      母亲连氏本为诰命夫人,虽被褫夺了封号,但圣后开恩,念及昔日情谊,特许进了尚仪局司籍司,执掌经籍图书,望她能安度余生。

      丘姨娘因为女工技艺高超,去了尚功局做些制衣的差事。

      周舟和周涟因擅长歌舞唱词,一并分入了教坊,同入教坊的还有前太子洗马卫靖的嫡女卫凌香。

      宫中教坊的宫女日常排演歌舞,取悦皇上以及后宫妃嫔,或参与祭祀,表演乐器,好在不用干些粗活杂役。

      其余妇人贵女去的都是一些苦地方,或为舂婢,或做养蚕、采桑、洒扫、缝织等劳作。

      大家认了命,被分去各自的住处,也不作挣扎,再念想过去锦衣玉食的好日子也没什么意义了。

      齐朝法律规定:“奴婢贱人,律比畜产。”当了宫婢,虽然比寻常人家婢女强些,不会被当做牲畜一样买卖。但是再也没有了人身自由,属于皇家的私人财产,不论是作为赏赐品赏给臣子,还是出宫守陵陪葬,全在帝王一念之间,身家性命,也是挂在了高高的宫墙之上。

      元治29年,六月初九,暑

      一入宫门深似海。

      失去了宠你护你的爹娘,周家一倒......与王氏往日的婚约怕是不会做数,这些官家氏族,对于罪臣之女肯定避之不及。

      周舟苦涩地想,原来这就是失去一切的感觉。

      “没了身外之物,一切只能靠自己了。”

      十四岁的周舟告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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