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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游园夜宴,青山松柏 ...

  •   见过老夫人,陈沅沅领着周舟与周涟在伊水园观赏,七岁的四小姐周清因为年龄太小,被周夫人留在了身边。

      伊水园是当朝园林大师李相乾的著作,水势、水产、草木、走兽、台观、树木别具一格,巧而精致,有人工之奇思,也蕴含自然之鬼斧。

      周舟忍不住赞叹连连,不愧是有着近百年家底的英武伯陈家,以财力相较,他们陕州的周氏是远远比不上的。

      陈沅沅得意地说道:“这不算什么,因在东宁城内,别园不会建造很大,城外栾山的皇家尚林苑才算壮观,我与父亲随天子围猎去过那里,那儿整个山就是一座园林,较伊水园大上百倍还不止呢!”

      周舟对这个尚林苑有点印象,天子喜欢游猎,爱好奢侈,父亲似乎上书劝谏过,希望天子将猎场围墙推倒,作为耕种的农田,使乡野农民来此居住,停止整日酒宴酣畅,应顾及百姓疾苦,体恤国事政务——然后就被圣上狠狠地训斥了一顿。

      未果。

      “喏!萧远道。”陈沅沅手指远处的风栖阁。

      梧桐掩映下,几位贵公子正在阁中赏画饮酒,为首的白袍壮汉周舟熟悉,是英武伯世子,陈沅沅的长兄陈霸业,正是他邀几位公侯家的公子赏画。

      陈霸业是个少年将领,上过两次战场,随父亲立下过不菲的军功,他还是个上马征战,下马提笔的诗人,出名的几首都是塞外文章,爱好收藏字画。

      “那个穿青色衣衫的就是萧远道。”陈沅沅冷冷地说。

      穿青色衣袍的青年人远看确实没个正形,歪坐在石椅上,形骸放浪,只顾饮酒。

      “哈哈。”周舟调侃陈沅沅:“原来是个酒中仙,怪不得你不喜欢。”

      陈沅沅自言喜欢或庄重或孔武的男子,最是讨厌纨绔迂腐酸儒。

      “东宁城有名的醉鬼,勾栏酒肆的常客。”陈沅沅撇嘴:“惯会给安西侯府丢人。”

      远远地看上一眼,陈周二人没打算走近打招呼,于是绕道走过风栖阁。

      戌时,伯府家仆赶来通知宴会马上开始。

      一行人便向荷池另一侧多玉石假山的空旷之地走去,凡经过者,纷纷忍不住侧目相看,当得知是周家小姐后,又连忙上前打招呼。

      周舟倒是看到不少平时经常走动的女眷,遇见相熟朋友,不免一番寒暄。

      会场不远处,戏台高筑,演的是萧何月下追韩信的曲儿,请的是青曲院顶级的戏班子,看的人很多。

      周舟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广陵王氏,王夫人清容俊雅,和郭少卿夫人相谈甚欢。

      淡蓝襦袍,身姿挺拔的,是王二少爷王行简。

      王行简陪同王夫人看戏,却丝毫没有关心两位夫人在谈论什么,而是磕着瓜子,聚精会神地关注着戏台上的一举一动。

      等这一幕的戏子退了场,他竟然还兴致勃勃地上前请教着什么。

      ——和书信中的形象对上了。

      周舟想到他信件里的有趣言语,各种奇妙的想法,不由得朱唇微扬。

      “那我就不作陪了,一会儿开宴记得来,给你安排在了东阁上座。”陈沅沅也看到了王行简,非常识趣,立刻说了句告辞,叫着丫鬟仆从朝会场走去。

      “多谢。”

      周舟转身吩咐婢女小泉:“去请王二公子。”

      几株高大的梧桐树下,周舟不安地等待着,头顶上尖锐的蝉鸣声没完没了的响着,盛夏的暑气夹杂聒噪的嘶鸣,反而令她心绪镇静了不少。

      发间流苏被风吹的错落,连步摇都在微微晃动,浅浅的月光洒在眉间花钿上,晕出了一抹银色的霜华,眼里是清澈的小溪,潋滟明亮。长帛翻飞,裙角飘飘,她屏退了侍从。

      戏台处,侍从俯身在王行简耳边说了两句,就见蓝袍玉带,竹簪高耸的青年起身向身后望去,旁人不明白为什么他要离席,还作询问状。

      萧萧肃肃,爽朗清举。世间美玉,不过如此。

      王行简的目光落在了梧桐树下,看到远处的周舟,先是一怔,又谦和地笑了笑,他仿佛意识到自己带了些许傻气,于是连忙放下茶杯,快步走来。

      “在下王行简,字居敬,七年不见月牙妹妹,进来安好?”青年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眼前的女子,陌生中带着熟悉的感觉——

      陌生是指身高样貌变化很大,他几乎不敢相认。熟悉的是她灵动清透的神态,简直和七年前一模一样。

      “自然安好。”周舟小名叫月牙,与她亲近的人都会这么唤她。她好奇问道:“你刚与那戏子在说些什么?”

      还是熟络的语气,两人信件交流很多,一言一谈都是老朋友一样的语气,丝毫没有生分。

      “我看他们演得动情,于是问:你演的韩信,若是刚才的‘萧何’没有追上你,你当如何?”王行简答道。

      这是什么奇怪问题,会有人问?会有人答?

      “他说——那便不用‘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了?”周舟想了想,回答道。

      “非也非也。”王行简煞有其事地说:“他显然没有见过我这么无聊的问题,只能回答——‘那我还演什么?’”

      “哈哈哈哈。”周舟成功被逗笑。

      “自从江陵老家一别,我们两家多书信往来。前年我从关外回来,寄了许多描述塞外风土的信,月牙妹妹可曾看过?”

      那是他在读四书五经之外最快乐的日子。

      “当然。真羡慕你们男子,可以看到辽阔的草原和大漠,纵马奔腾豪情快意,而我只能从你的信中领略一二,真想去看看啊!”周舟有些惆怅,王行简将边关景色描绘的波澜壮阔,色彩浓艳生动,全然不似那些夫人们口中说的环境恶劣。

      怎料王行简听了后思索了一下,提出了方案:“唔......他日,等我中了进士,有机会发配边境,或是被贬谪去守关,就带你一起去看看,如果你愿意的话。”

      王行简当真是个奇人,这话要是让广大举子听到了,估计骂人的心都有了。

      天下读书人,考取功名,加官进爵,无不是为了离京城近一些、再近一些,最好永永远远地待在庙堂之上,还没听说过希望被贬去边境的人,要是这话被王行简父亲兵部侍郎王大人听到了,少不了一顿棍棒。

      更何况,他还是对着自己高门大户的未婚妻这样说。

      周舟有意打趣:“难不成你还想去讨平突厥?”

      王行简想了想,一脸认真:“正有此意。”

      周舟噗嗤一笑,王行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连忙解释:“终日里读四书五经、圣人之言,属实无聊,居敬以为,学习兵法谋略,练习武艺骑射,才是真正的报国之道。”

      这番话王行简同父亲王字远也说过,没想到王大人沉默了很久,忍着怒火反问他:“这就是你最近不去上学,整日骑马射箭的原因?”

      “你先去好好读书,中了进士,进了朝廷当官,将来也不是不可能的。”王字远爱极了小儿子,不忍心打骂他,但是也要求他考上进士再说。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不学无术的人,王行简苦读四书五经,考了扬州府的乡试第一名,没想到中解元的时候只有十八岁,还意外得了天才少年的称号。

      周舟很欣赏王行简坦率纯直的性格,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对待任何人都像是朋友一样,不认为他的话离经叛道。

      “居敬哥哥谦虚了,他日通过省试、殿试,登朝拜相,出朝为将,指日可待。”周舟鼓励道。

      王行简回道:“谬赞了。以月牙妹妹才学,若为男子,亦可高中。”

      他看向周舟,恳切地说:“待居敬考上进士,父亲大人会向尚书府提亲——我会尽快考上,不叫你久等。”

      周舟轻轻点了点头。

      想起自己这些日子精心准备的“作品”,周舟从袖子中将一画轴掏出,递到王行简手上:“送给你!”

      然后在对方错愕的神情中跑走了,只留下一句:“宴会要开始了,我先走了!”

      蓝青色的身影像是蝴蝶一样飞走了,将松竹般的少年少年留在原地。

      王行简愣愣地将画轴打开,触感是细腻冰凉的绢绸装裱,银灰色精致而清雅的暗纹印刻在绸缎上,纸张是厚实的锦州彩宣。

      画面上是险峻的山峰与挺拔的松柏,广阔的天空上高悬一弯明月,小小的道士行走在山路间,显得孤单又寂寥,但有力的顿挫勾勒出的山与松,又凭空给人一种开阔旷达的感觉。

      ——这是他游行华山时给周舟描述过的场景,已然入了画中。

      留白处还有几行秀气的小字:

      “君当为青山,我自为松柏。
      同夜共明月,百年无转移。”

      小小的印章拓印在纸面上,留下小巧朱红的“周舟”。

      《青山松柏图》。

      第一次收到这样的礼物。

      他沉默驻足了良久,收好了画轴。

      ......

      英武伯府夜宴,歌舞晏晏,觥筹交错,老夫人喜欢热闹,家底丰厚,人缘也好,经常能聚上许多达官贵人饮宴。

      胡丝不绝,琵琶婉转,对酒当歌。在场不少官宦家的举人、公子、高门大户的小姐,吟诗作对,附庸风雅,热闹非凡。

      那么大胆的语句,他看到了吗?心里会怎么想呢?

      周舟还沉浸在刚才送礼物的场景中,想要悄悄溜回到自己座位,哪料被老夫人看个正着,逮住她:“平常听沅沅说,周二小姐能词善曲,擅长琵琶箜篌,今日良辰,何不展露一二?”

      几位夫人也颇有兴趣,太府少卿郭夫人说:“之前我在郑大人母亲七十寿宴上听过周二姑娘的箜篌,可谓一绝。”

      英武伯世子陈霸业道:“周妹妹作词入曲,这几年佳作连连,愈发纯熟了。”

      有几位听过的小姐少爷也连连附和。

      “可请周妹妹今日游宴为题,作词曲一首?”陈沅沅自认为最了解周舟水平,能被先生夸赞,当众必然不会出丑。

      心情未曾平复,但也不能拒绝,周舟道:“那就献丑了。”

      从乐师那借来了箜篌,大大方方行了一礼,盘膝端坐,玉指轻弹。

      凤首鸾绕,体曲而长,二十二弦,竖抱于怀中,是谓箜篌。

      “先作一曲《清平乐》罢。”
      ......
      云冠霞披,腰系君子珮。
      苍梧伊水环佳瑞,支鹊宿居塘灞。
      年少金钗廊苑,冰玉壶沉琥珀。
      看取郎将来路,应是台清海阔。
      看到远处走来的蓝袍少年,周舟心下一动,施施然起身,将箜篌递了上去。

      小小的当众为难。

      但见广陵王氏二公子,面带月华,清俊潇洒,略一作揖,颇为熟捻地接了过来。

      芙蓉月白仙子台,海棠云鬓倚阑干。应是瑶池何人来?
      玎珰花蕊清露采,珍珠解语豆蔻梢。卿随云走君随风。
      ......

      如梦亦如幻,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如果一切都停止在那日夜宴,整个大齐最顶级的权贵穷奢极欲的享乐场上,宰相的女儿将心爱的画作赠给未婚夫,两人许下青山松柏的诺言时,那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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