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冠冕》王淮英

23、第二十三章 柏林相见，箜篌独奏

　　天黑露重，前面是黑压压一片的柏树林，但是周舟不害怕黑暗，她踩在软软的土地上，静静的，脚下偶尔拂过几片落叶，“沙沙”声清晰可闻。

　　她径直向林中走去。

　　四周寂静无声，周舟甚至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不远处有座假山，肃王应该在那里等着，周舟脚下步伐没有停下，反而还加快了几步。

　　果然，假山后面，站着熟悉的玄衣纹银冷面少年，仍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

　　陈度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

　　“刚从承晖宫出来？”看来肃王对自己的行程有所了解。

　　“回殿下的话，正是。殿下又是何故来找弦月？”肃王看上去与人很有距离感的样子，但是以周舟和他接触的经历来看，他反倒不像是淑妃那种残忍的当权者。

　　而是带着几分仁义宽厚。

　　两人年龄又差不多，所以说话没那么多的忌讳。

　　“依本王看，你在淑妃那里过得不错。”

　　本来想问问她有没有受到淑妃的为难，可是看到眼前女孩儿一脸平静的样子，不像是受了什么罪。

　　“唔，淑妃娘娘目前是没怎么着奴婢。”以后可就不一定了。

　　“哦？那她是以后想让你做什么吗？”肃王一下子读出了周舟的话外之音。

　　“天下没有白来的午餐，娘娘现在这么重用奴婢，应是有打算的。”周舟知道淑妃约莫是想利用她邀宠，只是目前还没有动作罢了。

　　“你不担心？那个女人可是个毒妇。到时候她推你出来做什么事情，你有办法应对？”

　　“怕也没有用，娘娘要把弦月怎样，弦月只能想办法应对了！宫中生存，一切以大人物为先嘛。”周舟故作惆怅地说，她现在反而是镇静无比。

　　不过淑妃在宫中究竟是什么样的风评？肃王竟然都用“毒妇”来形容她了，可见她人缘真的很差。

　　一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个女人在宫中恣意妄为惯了，现在不把自己一个小小的乐师放在眼里，就是她最大的破绽。

　　听到周舟这话，向来板着脸的陈度表情有些错愕，继而一笑，有如冰雪融化：“也对，宫中生存，怕也没有用。”

　　这怎么还改变别人话的意思了呢？

　　陈度接着说：“内侍省有新的任免消息，你要任司乐司女史了？”

　　看来他就是来找自己说这个事情的。

　　周舟回道：“还没下来文书呢。”

　　陈度说：“多半没有问题，教坊中仙华人不错，可以与她多交往。”

　　“殿下的意思是......”仙华乐师是你的人？

　　“你先安心在司乐司待着吧，本王可没有让你去上刀山下火海的打算，莫随意丢了小命，以后有的是麻烦周姑娘的时候。”陈度一直以来受圣后和太子保护，游离于宫内斗争之外，周舟算是他最开始的同盟。

　　果然年纪小、涉世不深的人画风就是不一样，刚从淑妃那里出来的周舟感受到了些许人性的温暖。

　　眼前的少年把自己当成了一个人，而不是什么称手的工具。

　　“殿下。”周舟心中有了决定：“宫内关于你的谣言是有人散播的。”

　　她决定把刚刚从扶栖殿听到的消息告诉肃王。

　　“您和圣后母子不和的消息是从夕嫔那里传出来的。”

　　“本王知道。”少年没有很意外的样子。

　　“那......”

　　“何况这不是谣言。”他冷冷地说，像是坠入了冰窖。

　　周舟心中觉着不妥，斟酌了一下，还是好心劝他：“您实属不应与圣后娘娘离心离德，起码这样叛逆的话不应该再说了。”

　　叛逆？

　　陈度嘲讽说道：“本王不‘叛逆’，普天之下，还有何人敢说她不是？知道御史台的那些言官为何不参她吗？因为反对她的人都被赶出东宁城了。”

　　父皇尚且容许百官监督，批评指责，但是母后，只会找那些言她是非的人秋后算账，百般打击。

　　“但总会让有心者拿出来大做文章......”周舟提醒道。

　　陈度却说：“圣后娘娘不在意这些风言风语，本王也不在意。”

　　他们母子俩究竟在闹什么别扭？周舟不明白，但一直这样下去必定有一方会受伤。

　　“不早了，回去吧。”陈度不愿多说，转身就离开了。

　　看着他快速远去的身影，周舟感叹，一提及圣后，肃王就立刻变得阴郁，不知道的以为他们是仇人呢！

　　陈度其实也将周舟的话听进去了几分，确实表面上不能再与母后敌对了。不然让安西王一党得知，指不定要向父皇上奏些什么。

　　柏林这边，很少有人经过，周舟从林中出来的时候，四周连一个人影也没有，张公公早已不知所踪。

　　而坤仪宫中，这座皇城的主人之一，肃王的母亲，圣后娘娘，正在对着一纸奏折蹙眉沉思。

　　烛火光芒摇曳，在屏风上映着她静止的身影，这两天皇上身体抱恙，前朝后宫的事皆是她一人处理。

　　司徒青感到烦躁，将奏折重重拍在案上。

　　吓得研墨的承善一个激灵。

　　“胡志忠这个老匹夫真的是活腻了！”女人的声音中充满了暴怒：“你瞧瞧！这是给皇上参本宫的折子！”

　　她把那张折子甩到了地上。

　　承善颤颤巍巍地捡了起来，一眼就看到了：“圣后掌权，大齐必亡。”八个大字，他连忙将折子放回到案上，不敢再看下去。

　　司徒青的胸口起伏不定，今日她不知看了多少这种参她的折子，原本这些老匹夫畏她如虎，从不敢和她对着干，直到......

　　太子被贬为怀王。

　　那些人认为她失了势，开始不安分起来。

　　越来越多请旨废后的大臣，越来越多人诉诸她的罪状，就连她一向懂事的儿子，都用仇恨的眼光看着她。

　　当真以为本宫不敢杀他们！

　　司徒青闭上双眼，不怒反笑。

　　上书秉奏给皇上？这些老匹夫是打错了算盘，陈社这个没心没肺的老男人，不知道在哪里寻欢作乐呢，又怎么看得到这些“忠心”死谏？

　　这些人还不清楚，如今这个朝廷，离了她，怕是如同一盘散沙。

　　为什么陈社愿意将她立为圣后？

　　还不是因为不愿日日操劳，想找个能干的帮手分担差事，日以继夜的干活、对付难缠的大臣、虎视眈眈的皇族血亲......都重重地压在了她身上！

　　“承善。”司徒青睁开双眼，恢复了睥睨威严。

　　“奴才在。”

　　“宣雍王进宫。”她说。

　　这些人成批次地上奏，言辞激烈慷慨，大有舍命死谏的意味，这般疯狂，后面定是有人指使。

　　庄妃。

　　她倒了，只有庄妃是既得利益者，所以这么多奏章中肯定大有她的手笔。

　　这一个个冲锋陷阵的老匹夫，一个也别想逃跑！

　　今夜注定又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但是对于周舟而言，当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昨日种种仿佛已经远去。

　　中秋结束，最重要的就是万国朝会的事了，前些日子《百兽列阵曲》已经敲定了最终的版本，现在只需给各个教习姑姑分好曲子派发下去，让乐师们先熟悉练习。

　　祭典曲还编有舞蹈、杂技等，真真是整个教坊的大事，几乎所有人都要参与进来。

　　宫曦大师正在为曲子分配的事情发愁，整只曲子有一处设置了箜篌独奏，如今人选却是久久不能定下来。

　　按理说四大乐师中晴海大师箜篌一绝，应当选她独奏，但是《百兽列阵曲》中的《赤羽焚焰曲》安排的她为首席琵琶师领奏，很多编曲的设计都考虑了她的擅长元素。

　　这就导致了没有人能担得上这一小段箜篌独奏。

　　就在宫曦在律乐殿愁得团团转的时候，早早来干活的周舟一如既往地向她问好。

　　“师父早，弦月给您请安了。”粉色宫裙的弦月乐师轻盈一拜，带着清晨微风的气息。

　　宫曦眼睛一亮。

　　“来得正好！几天要将祭典曲都安排下去，你来试试那段箜篌独奏。”宫曦不由分说将她拉到屋中摆放着的箜篌面前。

　　“是玄冥前面那段......您最后临时加进去的？”周舟还有些懵。

　　“对、对，就是那段，你应该记得原曲吧，一定要有季节转变的感觉。”宫曦快速向她说。

　　周舟确实还记得原曲，每当这种时候，她总是感慨好在自己记忆力好，毕竟现在已经离编完全曲过去了大半个月。

　　《百兽列阵曲》是长篇作品，有些小段的插曲很不好记忆。

　　周舟在脑海中大致过了遍那段箜篌曲子，就开始在宫曦面前顺着前面的旋律接了下来。

　　手下从容有力，身姿挺拔优雅，面色洒脱清隽。

　　突出的就是一个“稳”字，这也是周舟身上独有的特点。

　　便是眼前山崩地裂，她也端的是稳重不迫的架势，在大场面上，这个十四岁的女孩可以令人放心。

　　宫曦看自己的徒儿越看越满意，她拍板：“好！就你了。”

　　周舟没能瞬间理解师父的意思：“啊？”

　　宫曦耐心说道：“就那段箜篌独奏，你来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