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冠冕》王淮英

22、第二十二章 马屁精与车前卒

　　“弦月啊，听说你最近经常去承晖宫？”这天，看到周舟早早来到律乐殿，宫曦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她。

　　近日教坊谣言四起，连她都听到了不少与弦月有关的故事，内容是越传越离谱。

　　周舟怔住，她天天被传去淑妃那里，按照的是正规程序，为什么要用“听说”一词？这也不是什么遮遮掩掩的事情，其中一定是有些不好的传闻，宫曦才会这样问她。

　　她连忙对宫曦解释：“宫大人，淑妃娘娘近日确实经常传弦月去弹曲，但只是普通的召见。”在公共场合，她与宫曦约定不以师徒相称。

　　宫曦问她：“娘娘可有为难你？”

　　周舟当然不能说她和淑妃之间那些不能见人的秘密，只能回答：“娘娘许是喜欢弦月的琵琶，所以夜夜相召，目前没怎么为难过弦月。”

　　宫曦还是不放心，弦月还小自然不明白，那淑妃庄氏，就不是个良善之辈，在她手底下，不知有多少无辜宫女的命。

　　被她盯上，不会有好事的。

　　宫曦担心周舟不经意间得罪了淑妃，于是说：“你与娘娘相处，多小心提防些，别犯了错让抓住把柄。”

　　周舟面上平静答应，其实心里想着，已经让抓住了把柄......

　　“大人且放心，弦月先去整理核对之前的账务。”她除了宽慰宫曦，也没其他法子了。

　　张女史留下来的一些账务确实混乱，很多数目前前后后都对不上，她只好一一向内侍省和教坊核对。

　　各种物品记录繁杂，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够全部理清的，好在有司乐司另一位姓秦的女史帮助，她才能更加顺利的交接。

　　后宫六局二十四司，每一司皆有两位女史，这位姓秦的女史主要负责司乐司仓库的文书和记录，之前的张女史主要负责账务和月例的记录，周舟接的是张女史的班。

　　比如单是上报上个月教坊领的宫裙、首饰、锦帕......林林总总，上千货品，总共数百两的银子，她都要尽心核对，做到毫无差错。

　　之前在尚书府所学，足够她应对一个司乐司的账目问题。

　　临近黄昏，周舟向王司乐、宫曦以及另外几位典乐、掌乐道了别，便准备回蓬莱宫取琵琶去淑妃那。

　　林尚仪已经向内侍省上呈了希望任命她为女史的折子，现在只等内侍省回复。待这几天张女史将她的物品被褥全部搬离，她就可以正式入住律乐殿。

　　至于何时公布她成为新女史的消息，还是以宫曦大人的意思为主。

　　今天到了扶栖殿，周舟惊奇地发现，殿内竟然不止淑妃一位娘娘，主座之上，是白色蚕丝袍子的庄曼雪，左右两边，坐着一青一蓝两位貌美的女人。

　　青色长裙淡雅装扮的是竹美人，一颦一簇间有着我见犹怜的娇弱感，眼神哀怨，活像是一位病西施。

　　蓝色锦袍浓妆艳抹的是夕嫔，脸上挂着明媚的笑意，只不过长了一双三角眼，使她看起来平添了几分狠厉的观感。

　　“庄姐姐，这就是您说的那个琵琶师？”夕嫔掩嘴，发出了“咯咯”的笑声，一双眼睛却是毒辣地快速将周舟打量了一番。

　　“没想到是个小丫头。”竹美人也默默得出了结论。

　　“弦月参见淑妃娘娘，参见两位娘娘。”周舟对着闲坐的三人一一行礼。

　　“两位妹妹说话不用拘着，这个乐师是自己人。”庄曼雪少有的以笑脸迎人，她甚至向纯公公招了招手：“小纯子，给弦月乐师赐座。”

　　“谢娘娘。”周舟抱着琵琶弯身一拜，这是她来宫中第一次坐在椅子上给贵人弹曲，教坊之人身份低微，除非像是四大乐师那种地位的人，其余乐师几乎不受尊重。

　　“弦月，这两位妹妹，左边是夕嫔，右边是竹美人，平常她们惯与本宫说些体己话。”淑妃出乎意料地向周舟介绍了这两位嫔妃。

　　周舟作受宠若惊状，感激涕零地拜首：“夕嫔娘娘，竹娘娘，请受弦月一拜！”

　　夕嫔摆了摆手：“既然是淑妃姐姐的人，就不必多礼了。”

　　竹美人看气质像个才女，对淑妃的赞美之词滔滔不绝：“姐姐眼光真好，贫妾瞧这弦月当真极品，清容绝姿毫不输西宫那位的紫岚，过上几年，定是姐姐的好帮手。”

　　“现在说这些尚早，本宫只瞧她可怜，收她为妹妹罢了。”庄曼雪眼神一敛，张口就在两个嫔妃面前抬了周舟的地位，又向着她挥了挥手：“你在旁边且弹着，本宫与两位妹妹说些话。”

　　周舟不言，默默退在了角落，弹奏起琵琶，只当做几位娘娘的背景音乐。

　　那竹美人方才所言，令她不寒而栗，她明白紫岚私底下可不是一个小小的乐师，而是与陛下有私情。

　　肃王殿下说这件事情宫中知道的人不超过十指之数，至于这十人当中有没有淑妃和竹美人，就不得而知了。

　　若是淑妃当真也想将自己送给皇上——那她就真成这些娘娘博弈的小棋子了。

　　她决不允许自己卷入娘娘间的争风夺权中。

　　不然将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周舟心中迅速闪过两种应对方法，一个就是想办法让淑妃重得圣宠，这样以庄曼雪的性格决计不会愿意让别人从圣眷中分一杯羹。

　　另一个就是使她灭亡了......失势的后妃还怎么利用自己？

　　闭上双眼，压下胸中的种种阴暗计谋，除非不得已，她还是不想做那些伤害人的事情。

　　另一边，两位娘娘在淑妃面前说个不停。

　　“姐姐放心，甘泉宫那边的事情我已写了家书，明日前边儿的局面，定有改观。”夕嫔凑到淑妃耳边，小声说着。

　　甘泉宫是庄妃的宫殿，所谓局面改观，应该是指安西王成为太子的事情吧。

　　淑妃拉着夕嫔的手亲切说道：“还是妹妹有手段。”

　　竹美人也一脸心领神会的样子：“姐姐们家中都是朝廷勋贵，很多事情还不是抬抬手就能办到。”

　　夕嫔得了吹捧，脸色有些得意，声音都高了几分：“你们且看着，西边那位也不会好过，宫中关于他们母子不和的消息已经散播开了......”

　　“可是姐姐——”竹美人捂着嘴惊呼，看向夕嫔的眼神充满了崇敬。

　　夕嫔忙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悄声对她们说着什么。

　　周舟看得清楚，那个嘴型分明说的是：“当然是我干的！”

　　这种纷纷扬扬的宫中消息，果然是有人授意散播的。

　　淑妃给了夕嫔一个赞赏的笑容，又让红蝉给她们两人斟茶，几人交换了下眼神，淑妃才说道：“本宫听闻，魏美人有了......”

　　竹美人颔首，说：“妾与魏美人共处一宫，打听到大约已经有了三个月。”

　　夕嫔像是才知道这个消息，神色中有难以察觉的惊愕，她缓缓说：“皇上一月才来后宫几次......她这也太好运了些。”

　　竹美人对她说：“姐姐已有皇子，此生无忧，还担心那一个小小的魏美人作甚？”

　　夕嫔还没缓过神来，干巴巴说道：“只怕又是个皇子。”

　　竹美人安慰道：“再怎样，那魏美人的身世，跟两位娘娘比都是不值一提，就像是石头和金子相比，本质上是不同的。”

　　“你这么说，把自己又放在了何处？”淑妃反问她。

　　“姐姐说笑了，妾自然也是石头。”竹美人很是坦然，讨好的笑容分毫不变。

　　周舟今晚的经历充满着不真实的感觉，以她十四年的判断，自己仿佛进了什么妖精巢穴，几位身份高贵的后宫娘娘，一言一语间......

　　如果她没有理解错意思的话，那些隐秘的暗喻，那些意有所指，还有不可详细说出的行动......反正她大受震撼。

　　走在回蓬莱宫的路上，周舟还是难以平息激荡的内心，今日新见的两位嫔妃，大概就是淑妃的主要党羽了。

　　一个是马屁精，一个是车前卒。

　　那个竹美人，净说些拍马屁的话，撺掇来撺掇去，动不动就将夕嫔的火拱起来了。

　　而夕嫔，则是淑妃最得力的刀，她应是门下省方常侍的女儿，做起事来很有底气，看那样子，大约已经替淑妃办了不少腌臜事情。

　　看今日的阵势，淑妃显然已经把她当做成自己人，以为手握她父亲的性命，周舟已经乖乖归顺在她扶栖殿麾下。

　　周舟哑然失笑，毕竟在寻常人看来，一个十四岁的小孩，能有多深的城府和心智呢？

　　自己显然没被这些上位者放在眼里。

　　行至柏树林处，周舟远远的看见一个佝偻着身体的太监站在路边，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那是肃王贴身服侍的张公公。

　　周舟不由得心下一沉，那位大人物又有何事找自己？

　　她走到张公公面前，稀疏的灯光笼罩下，她的脸色晦暗不明，恭恭敬敬地行了见礼。

　　“张公公何事寻弦月？”

　　张公公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冲着柏树林深处指了指。

　　“主子在里面等着呢，姑娘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