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喉咙里的盐》芒不果

9、新时代的偶像

　　赛时的早晨起来神清气爽，许一流不用人催地就早早换好了衣服，到了场地，站在原地压腿热身。
　　乔跃给她剥了根香蕉，紧张又有点期待。
　　“牛神跟队长好久都没正式对打过了呢，好紧张啊我，我都不知道该盼哪一边的赢——”
　　“当然是盼我了，”许一流十分理直气壮，“队长都大满贯了这个世锦赛冠军不能就先让给我吗？”
　　“可以，”贾佳业道，“能拿你就拿去吧。”
　　“不愧是贾队，”彭先明道，“酷晕我。”
　　“彭先明你怎么还在这里，男双的比赛呢——”秦瑞抓到一个不听话的。
　　“走了，走了，队长和牛神都加油啊——”
　　“你给我管好你自己你——”
　　许一流坐在塑料凳上痞里痞气地笑了，偏头的时候又狂又傲。
　　“走吧？”她朝贾佳业抬了抬下巴，“队长？”
　　“这种时候就不要叫我队长了。”
　　贾佳业跟她擦肩而过，两者的小臂胳膊在空中默契一碰，形成个漂亮利落的十字。
　　哨响。
　　比赛正式开始。
　　“现在我们看到的是世锦赛女子单打对决今日的第一场，也是我们中国代表队的许一流对战同样是来自于中国代表队的贾佳业。她们两个都是属于中国羽毛球当今比较风云的人物了，今天对上也算是难得一见，我们可以看到上场之后的许一流跟以往的比赛风格看上去似乎有所差异，难道是因为对阵的人是自己的队长的缘故吗？她看上去严肃了很多——”
　　“毕竟贾佳业的打法在很多方面是克制她的，好的，许一流先一步发球，用的是她擅长的快攻开场，好样的，贾佳业很顺畅地接住了许一流的攻势，率先得分——”
　　冯少凌看了一会儿，突然道：“贾队是您故意安排着用来针对许一流的吗？”
　　这话问的是秦瑞。
　　对方只是沉默了一会儿，接着道：“是。”
　　“她最大的问题就是自负，打到后半场如果形势不好容易被人反超，针对这一点，我们以前试过很多种方法，”秦瑞道，“最终还是失败了，直到伦敦奥运会，对方选手年纪也跟她差不多大，最后那一分赢得实在是艰险，连我们都以为马上要赢了。”
　　“但是还是输了，”冯少凌道，“我还以为，这是你们故意安排着给她上的一课。”
　　“少凌，”秦瑞看着他道，“我们不会拿奖项开玩笑。”

　　“至少那时候的所有人，都是认为许一流绝对会拿金牌的。”

　　12岁就蝉联三届全国青年羽毛球赛冠军，一次国际青年羽毛球赛冠军，因此破格被选中国家队，16岁正式进入体坛，初战就在全英赛上拿到了女子羽毛球单打第一的成绩，同年还摘得全运会的女单第一，年底参加的羽毛球世界杯也还是第一。接连下来直到18岁，许一流拿到的第一几乎数不胜数，也是因此，所有人都把她参加奥运会继续拿回女单金牌这件事视为理所当然了。
　　然后就这么失败了。
　　或许严格来讲，那是许一流第一次尝到的失败的滋味。
　　飘到云端去然后被人径直戳破了现实，直接坠到泥地里去了。
　　不过也大概是因为这样，她才终于稍微发现了一点，自己也是人。
　　普通得在普通不过的人。

　　“现场场上分数的追逐是相当激烈，这或许是我们这几天看到的最为胶着的一场比赛，许一流的状态越来越好了，这或许就是她的真实水平，她是个需要一定程度的高压状态才能激发出潜能的选手，贾佳业已经显露出一些疲态了，现在的分数追得很紧，好的，许一流再次得分——”
　　“贾佳业被判犯规，许一流得到一个罚球机会，我们看看她会怎么处理——”
　　“贾佳业接下了这个球，漂亮的扣杀，贾佳业重新取得了优势——”
　　“这也太狠了，”江雪道，“我心脏都要不好了。”
　　“有完没完了啊，”乔跃叹气，“我下午还有比赛呢，太刺激了——”
　　秦瑞一脸严肃地盯着场上，跟冯少凌说话：“看出什么了没有？”
　　“许一流的打法多了变化，”冯少凌试探道，“这是上场没有的。”
　　“因为上场的对手不需要她进行这种变化，”秦瑞道，“懂了么少凌，贾佳业在从她身上学东西的时候，许一流也没有闲着——”
　　许一流已经接近汗流浃背。
　　她确实没想到贾佳业竟然能够坚持这么久。贾佳业的优势在稳重，但同时，缺点也在稳重，很多时候她的打法都太保守了，而保守在激烈的球类运动当中，其实很少能够被称之为是一个运动员的优点。
　　因为这类运动的场地小，耗时短，一个来回几乎就在零点几秒的瞬间，如果你不能在路径和打法反应上做到最基本的反应让对手猝不及防，基本上就会陷入一个漫长的你来我往当中。
　　当然，这也不意味着贾佳业是个死板的保守派，她能够在26岁这个年纪做到羽毛球队的队长，还把大满贯拿到手，当然是有自己的实力在的，只是在面对许一流这种天天跟她吃住在一起，又是专攻出其不意的选手，多多少少长期拖延下来就会展露出一丝漏洞。
　　现在就是漏洞出现的时候。
　　贾佳业的球拍往上一抬，许一流只消一瞥那个弧度就知道她要往哪边挥拍，于是脚尖一转，小腿往后一迈，即将转身之时贾佳业的击球已经迎面过来。
　　她并没有如许一流所想的那样朝侧旁攻击，而是直接打了个急促的短球。
　　谁知道许一流就像是早就知道球会往这边来一样，人都已经跨出去半边了，那球拍竟然能够在半秒之内迅速换手，用左右打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反手球。
　　全场欢呼。
　　比赛结果已经出来了。
　　许一流26：25险胜贾佳业。
　　赢了比赛许一流心情很好，跟得金牌的感觉也差不多了，绕着场上非常夸张地跑了一圈，然后直接一个飞跨蹦到了正在扶着膝盖喘气的贾佳业背上，两个人在场上闹成一团，直到教练和裁判看不下去了才连忙把两人连拉带拽地扯回去。
　　“注意点影响——”秦瑞道，“嘚瑟什么啊，拿金牌了吗？”
　　“重死了——”贾佳业道，“还当你跟以前一样呢？”
　　“我都赢球了——”许一流的腿夹在贾佳业身上乱踹，“怎么都没人高兴啊，我生气了——”
　　江雪差点笑出了鼻涕泡，一场比赛看得心惊肉跳的，甚至最后都差点跟着乔跃一起飙泪了：“谁不高兴啊，恭喜你啊牛神——”
　　“手心手背都是肉嘛——”
　　许一流这才终于心满意足地被贾佳业放下来，笑嘻嘻地蹲着看还坐在轮椅上的冯少凌：“怎么样，你师父我牛吧？跟着我，以后绝对大杀四方，就是新时代的羽坛偶像了，把他世界羽坛搞个稀里哗啦——”
　　冯少凌心道这人真是狂死了，到底还有没有人管管了——
　　于是偏头赌气不想看她，尤其要竭力拧着自己的脖子躲避她过来乱揉脑袋的手：“都说了别弄我——”
　　男双那边的成绩也出了，彭先明打了针之后暂时控制住了胳膊上的旧伤，表现目前为止还算是稳定，跟代鑫也算是老搭档了，这一局再次胜出。
　　混双也同时打败了印度选手，进入下一轮。
　　下午的比赛是乔跃和江雪的天下，她们两个虽然在曾经的赛场上很少拿到过金牌，但基本上只要出场都能帮中国队把银铜包圆了的。
　　这一场对战的是著名的印尼队，他们的羽毛球水平在国际上面都是出于前列的，然而在这种情况下，乔跃和江雪还是可以爆出个大冷门，以18：5的分数取得了胜利。
　　姑娘们回到教练身边后都兴奋地大叫，秦瑞心情也很好，至少在上半区看来目前表现都还算不错，值得表扬。
　　付悦翔抽签被抽到了下半区，因此连着两天没事情做，很是憋屈，此刻看到她们统统都一切顺利，也是很激动，恨不得自己上场去比划两下。
　　“反正你明天就上了，记得不要给中国队丢脸就行。”
　　江雪随意道。
　　“雪，你就是这么看你的金牌大哥的吗？我很痛心啊。”
　　“你就应该保持住这种信念，就像你之前为了追飒飒去全英赛上拎了个金牌回来一样，你就不能为了祖国母亲也端正一下自己的态度吗？”
　　“我二十四小时都在为了祖国母亲端正态度啊！”付悦翔道，“算了，不跟你们玩了，找少凌去——”
　　这段时间里冯少凌跟他们也都熟络了很多，其中不光因为自己实力得到了他们的认可，很大一部分在于自己作为许一流徒弟的身份实在是让他们觉得太好玩了，加上冯少凌本身性格别扭又暴躁，还带着某种小傲娇，更让人喜欢以大欺小地捉弄他了。
　　当然，这种捉弄不能波及到球场上，不然大概率会死得很惨。
　　赛事的层层递进，连带着比赛本身带有的紧张感也逐渐加大了。随着后续队伍的筛选和淘汰，留在最后的那几只几乎都是国际上数得上名的超级强队，比如他们最为耳熟能详的日本队和韩国队，同时还有具有历史传统的印尼队，美国队，无一不让他们必须一扫之前的轻松悠闲，逐渐紧张起来。
　　冯少凌是在最后几天才察觉到这种空气当中的严肃的，毕竟他当初参加比赛的时候还很小，又不是这种超级赛事，没有太多现在这种代表国家出征的使命感。
　　接连几天的比赛之后最为让人惊讶的是贾佳业竟然输给了来自美国波士顿的选手安娜.霍华德。不过安娜本来就是个羽坛的老将，早在两年前就取得了国际大满贯的成绩，原本竞技赛场就是这样，起起伏伏，什么时候失利，什么时候得利，也确实说不清楚。
　　下场后贾佳业还是有些掩饰不了的失落，秦瑞捏了捏她的肩膀，没有说话。
　　金友喜经过好几轮的胜出，最终打败了安娜.霍华德，跟许一流站上了最后的决战舞台。
　　本届羽毛球世界锦标赛女子单打项目的决赛赛场上，一侧站着的是来自中国的世界排名第三的许一流，另外一边与之对决的就是世界排名第四的来自韩国的金友喜。
　　饶是冯少凌觉得自己天生不太会为这种事情瞎激动，此刻也被周围的气氛带动得有些坐不住了。
　　当然他说的周围指的是现场的观众，而不是如死一般寂静的中国队全体成员现在的状态。
　　冯少凌隐隐有感觉，或许连秦瑞都没意料到留到最后的会是许一流。
　　他能隐约猜到教练原本的打算，女单这边的奖项应该是由贾佳业第一，许一流第二，第三由另外一名中国队员冲一冲。这样前三项都能被完美包揽。
　　可偏偏今年遇到了半路杀出来的安娜将贾佳业打败了。
　　不过这样也并不意味着许一流就不能拿到金牌，更甚至，冯少凌觉得，由许一流来拿这块金牌，胜算更大一点。

　　“好的，现在欢迎各位来到我们的比赛现场。现在进行着的是本届羽毛球世锦赛女单决赛的赛场，许一流看上去精神状态不错，希望她能够保持好现在的心态。我们看到金友喜开始发球，好的，她的球路依旧是这么凶悍，许一流接球，好样的，非常漂亮的反击——”
　　“我们都知道之前许一流在全英赛场上就曾经跟韩国队的金友喜进行过一次较量，她们两个的风格实际上是比较相似的，观众们现在也可以看到，有种火车头互撞的粗暴感——”
　　“是的，她们两个都是快攻手，好的，我们刚刚看到许一流已经抢先一步得分，但是我们要看一下回放——”
　　“是个偏转球，非常漂亮的打法，甚至于我都不敢相信这是从许一流手上打出来的，看来为了这次世锦赛她做了不少准备和转变。”
　　“或许是长大了吧。让我们把目光重新放在比赛场上，金友喜的身子压得很低，她打算做什么？她跳起来了，一个扣杀，许一流失分——”
　　“这个其实算是某种程度上的失误了——”
　　“是的，毕竟之前金友喜的身体幅度这么大——”
　　“不是失误，”台下的冯少凌突然开口，“她在故意让球，是吗？”
　　“狗胆子，”秦瑞道，“等会下来一定要扒了她的皮。”
　　金友喜察觉到了许一流几次三番回球动作的缓慢，她跟许一流的接触不多，更多时候都是在跟贾佳业对打，对于这个名头很响的新人，她更多时候都觉得对方是个狂妄嚣张的无知之辈，一如她常常跟队员们说的那样，如果有机会能够在赛场上在遇到许一流，一定要让她再次尝尝伦敦奥运会上的苦。
　　甚至还想看看这个向来都是一副狂犬一样的女人被欺负到流眼泪的样子，一定很让人觉得爽快。
　　可偏偏现在她反应过来，许一流这缓慢而机械的回击动作，时不时故意卡上两下的脚上步子。
　　她是在羞辱自己！
　　尤其金友喜看到她脸上的那种似是而非的笑，甚至还有种唇瓣上上下下嚼咽下去的动作，仿佛在吃口香糖。
　　“可恶——”她几乎是用韩语骂了出来，“你这狗崽子——”
　　然后起身扣杀，那球冲得飞快，许一流像是意料到了这球的轨迹似的，甚至脚下动都没动，手臂一抬，反手把球给重新打了回去。
　　挑衅，太挑衅了！
　　冯少凌几乎要从轮椅上站起来了。
　　许一流这波嘲讽简直都要拉满了，他都能看见金友喜脸上涨红的颜色以及额头上的青筋。
　　逼迫一个快攻手抓狂会导致什么样的结局？不用想他都知道许一流到底是在做什么，金友喜不知道吗？或许知道吧，但是她也才二十岁出头，又能沉稳到哪里去？
　　只是没想到接下来这一击都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金友喜对着那个高空球死命一扣，可是位置不是朝着原本球拍对着的方向，竟然是在半空中她转球的时候偷偷动了一个方位，那球直接在转瞬间朝球网边上站着的许一流脸上飞去。
　　这个变故实在是太快了，没有任何人反应过来，几乎就用了0.01秒的时间，所有人抬眼的时候才发现许一流的眼睛已经开始流血了。
　　秦瑞迅速下场，叫停比赛，冯少凌也想起来，被乔跃拉住了。
　　“再看看，”她道，“不可能中止的，太可惜了。”
　　“这还不被罚？”冯少凌道，“这傻叉就是故意的，王八蛋，别被我逮着——”
　　“干他爷爷的，这种事也不好证明啊，人就一口咬定是失误有什么办法，顶多算个判个罚球，”付悦翔吐了一口唾沫，末了又着急忙慌地看着四周有没有摄像头，“阴险的韩国佬，最喜欢搞这些阴谋诡计了，傻缺——”
　　秦瑞拿着热毛巾给许一流检查伤口：“没事吧？是哪里？”
　　“打眉骨上了卧槽，差一点点就废了，奶奶个腿儿，”许一流坐在边上仰着头任她收拾，余光还能看到金友喜抱着双臂站在自家教练背后跟裁判讨论情况，转过头来跟她对视的时候竟然还做了个相当挑衅的偏头动作，“这小棒子够烈，挺可以的。”
　　“你嘴巴里能不能放干净点，”秦瑞帮她把血收拾干净，气得半死，“告诉你，不许动手，你上次全英赛已经被警告了，再出事肯定禁你赛。”
　　许一流冷笑，右眼只能眯着，脸上表情看起来就像个蛮横的杀人犯：“我当然不可能动手，我又不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