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喉咙里的盐》芒不果

73、源是源头的源

　　近藤到底还是没能争抢到源十四的抚养权。毕竟源家的势力盘根错节，影响实在太大了，就算源武死了，最终还是能有他们自己的一套方式方法进行这份王朝的更迭。
　　但近藤是争取过的，源十四甚至还记得在自己已经逐渐模糊了的童年记忆里，自己被人拽走的时候，强行在他们的手背上还咬了一口，大喊着。
　　“我有爸爸，我有爸爸的，我爸爸是近藤浩史——”
　　“胡言乱语，”有人说话，“源武就不应该被这人骗了，白白把源家的独苗给教坏了——”
　　“你们还真的打算把她带去养成第二个恐怖分子吗？”近藤大喊，“时代已经变了，她有自己的选择！”
　　“你这个外族人有什么资格对我们家的事情说三道四，要不是看在你是源武故交的份上，十年前你就该被沉进日本海了——”
　　源十四回到源家之后的日子并不好过，有亲戚插手事务之后，她的诸多权力也受到了架空，虽然还有早年的理事和管家在，但跟源武在世时候相比，源十四已经几近成为了一个符号般的人物，除了偶尔要出席大大小小的会议，多数人也并不会把这个十几岁的小鬼放在心上。
　　也是那个时候起，源十四就认定了，人只有倚靠自己真正强大起来，才能够去做成自己的事情。
　　近藤再次见到源十四，是在源武的葬礼。
　　俨然一副家主做派的她，削剪出利落的短发，男式和服穿在她身上，独显出那份利落，她的袍袖宽大，每一次动作都潇洒自然。
　　这是经过多年如一的训练，她早就驾轻就熟了的手法。
　　每一次每一次，近藤看到，都会痛彻心扉。
　　源十四最终跟家里达成协议，兼顾了源家组里的领头事务，强硬保持了家主的地位，但却同时妥协着在许多事情上面的放权。
　　唯一妥协的，就是跟近藤的关系，以及羽毛球的坚持。
　　“简直荒谬，”有长辈如是抱怨，“堂堂源家的家主，竟然是个女孩，而且还要跑去打什么羽毛球，闻所未闻，说出去只会让人笑掉大牙。”
　　“这也是署里的意思，放着不管的话，条子们也坐不住的。怎么说都算是堂堂正正的光荣职业，既然老大都这样了，那自然也是个好表率。”
　　这私底下的交易被近藤得知之后，对方又是一轮新的沉默。
　　其实有的时候源十四总感觉自己并不是很能看透近藤的为人，他鲜少同自己交流什么特别深刻的东西，比起自家那些严肃的长辈，近藤更像是个不着调的大人，一把年纪了还孑然一人，虽然好色贪财，但总不见得会找到一个稳定的居所，存不下半点钱，还天天唠唠叨叨。
　　只独一点，源十四发现，他在赛场上，眼睛里总是有光的。
　　她其实不是很明白羽毛球这种东西的魅力到底在哪里，只是从小顺从的性子导致源武让她跟着近藤进行训练，她也就跟着了，虽然近藤常常说她很有天分，但她到底也不清楚自己的天分究竟在哪里。近藤脑子里一笔糊涂账，要他说估计也是说不清楚的，常常看着源十四叹气。
　　有时候她总觉得，父亲说近藤这个人理想主义，可他的理想到底是什么呢？
　　讨好所有人，大概吧。至少在她眼里，近藤最终，还是谁都讨好不了。
　　也或许是因为如此，他才常常看着源十四叹气。
　　“你总是在为我打球，”他说，“为别人打球，十四，你偶尔也要想想自己究竟想要做的是什么啊。”
　　“为国争光啊，”源十四如此回答，“所有运动员最后，不都是为了国家而战。现在没有战争，所以我们能够握在手里的竞技，就只有体育，还有军事。”
　　“好极端的想法，”近藤哭笑不得，“不愧是组织的小孩吗？我真怕哪天你把人给砍了，可是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小十四，我想要你去用更和平一点的角度思考自己的问题，天呐，阿武都快把你给弄得没有自我了，那群该死的暴走族，你应该给你自己找一个方向的。”
　　“既然如此，把你当做方向不就好了，”她道，“一直以来，反正都是这么做的。”
　　“不对的，”记忆里只听到他说，“这是不对的。”
　　因为他是个摇摆不定的人，所以注定，他是没办法成为这么一个孩子的方向的。
　　直到十六岁那年遇到许一流，源十四才真正明白，近藤当初，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是女单对决吗？为什么我对面是个男的啊？犯规，犯规，小日本犯规——”
　　“你别给我张着嘴就瞎嚷嚷，人家是女孩，你是不是有毛病啊许一流，你打你自己的，没事这么多话干嘛，不然我真的揍你了——”
　　“这小子从哪个角度看起来像个女的了啊？这么明显的代打，秦队，不能因为这是我头一次打日本队你就这么直接地报复啊？我错了还不成吗，我不应该把我衣服袖子给剪了，快去申诉吧，秦队——”
　　源十四听不懂中文，只记得下场的时候对面那个比自己小了不少的小鬼一直跟自己的队员们在拉扯着，时不时脑袋上还会挨上一巴掌，最终闷闷不乐地走回了网边，一脸沮丧。
　　她是认识这个人的。
　　年纪轻轻就能够在羽坛上面闯出一番成绩，不过才十几岁的年纪，就已经收揽了不少世界冠军的头衔。队里上下因为顾忌近藤的名声，鲜少真正把她放出来比赛，所以也是因此，这是她第一次站在世界杯的赛场上，正面对上来自异国的选手。
　　中国的选手。
　　她握紧了球拍。
　　可是最后的结果却是始料未及的，她输了，几分之差，这对于源十四来说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
　　近藤在日本羽坛的地位不低，但是因为他为人和立场的关系，导致很多时候政治方面会限制他的各种出席，至今为止作为近藤嫡传弟子的她，都是被队里雪藏起来的。可是尽管如此，源十四的实力在其中还是不容小觑，甚至上面还放话，干脆就此将源当做秘密武器筹备起来，未来作为重磅炸弹正面迎击那个中国的小将。
　　也就是这第一次试水，源十四输了。
　　对面优哉游哉的，仿佛只是随便来了一场热身。
　　她打了个哈欠，开口竟然还是日文。
　　“我现在相信你真的不是代打了，水平这么差，代打也太菜了。为什么你一个女孩要打扮成这个样子？做自己不好吗？我看其他日本人也没有像你这样的，你们国家不是不兴这一套，你该不会是T吧？”
　　“你也太瞧不起人了，”源十四罕见地动起了怒气，“像你这个样子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叫做女人？”
　　“我为什么没有资格，女人也可以多种多样的啊，漂亮的，可爱的，温柔的，霸道的，像你这样的帅气的，时髦的，倒是你自己，少爷少爷的，装什么爷们啊，这么看不起女人的身份，找个地方上吊重新投胎啊——”
　　“你知道什么，满嘴胡言乱语，赢了比赛就很了不起吗？”
　　“当然了不起啊，不然你赢一个试试，看不起这奖杯你们一个个天天的还这么拼命干嘛？生怕被中国人踩在脚底啊，不愧是你，小日本鬼子。”
　　“你——”
　　“许一流——”秦瑞直接翻过护栏跑了过来，拎着人耳朵就要往外边扯，“你又给我在这里啰嗦什么，还不赶紧去把奖牌领了，你叨叨叨叨叨叨跟人家嘀咕什么呢，这是外交场所，你又想回去剃头了是不是？”
　　“痛痛痛——”许一流嗷嗷大叫，“留点面子啊秦队，摄像机还拍着呢——”
　　近藤也过来了，拍了拍源十四的肩膀，看见她脸色不好，于是道：“她跟你说什么了？都是挑衅的话吧，许的风评不太好，说了什么也不要往心里去，她都被警告好多次了。”
　　“她太嚣张了，”源十四捏着球拍的手指几乎都要泛青，“世界上竟然还会有这种人——”
　　见她失态近藤只是愣了一会儿，竟然还笑了出来，擦了擦汗水，然后低头去看她的表情：“我倒是真的没想到，你会被人气成这样，简直吓人，你该照照镜子，小十四——”
　　“不要叫我小十四，”源十四打掉了他的手，“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要把我当女孩看？”
　　“因为你本来就是女孩，”近藤道，“我倒多希望你能跟她一样，嚣张一点也没什么，我还觉得挺可爱的，总算有种燃起斗志的感觉了吧？太让我惊讶了，这么多年都没见你有什么干劲，这个许一流，不愧是日本队的眼中钉，搅浑水的水平一流——”
　　“你还笑——”源十四几近气急败坏了，“这场比赛打输了，那帮人指不定怎么说你，你对中国人一天到晚这么看好，你怎么不看看自己队里的成绩，你都已经要被强制退役了，做个理中客很有意思吗？你好歹也要有点大和族的骨气在吧？”
　　“骨气如果是像你这样的无能狂怒，那跟跳梁小丑也没什么区别，”近藤道，“我是个运动员，我尊重的只有比赛，沦为政治的工具，十四，你还没厌倦吗？我以为你在源家已经扮够家家酒了，好歹也是我教出来的徒弟，脑子里不至于都是这些腐朽官员塞进去的傻瓜思想吧？”
　　“你就不傻瓜？你这么多年里究竟做成什么事了？你想要单纯的体育竞技？谁给你这个机会？现在日本需要的是体育竞技吗？需要的是胜利——”
　　“源十四——”
　　近藤的声音几乎振聋发聩。
　　“你才是给我清醒一点，你是救世主吗？日本需要什么关你屁事，你需要什么？”
　　似乎被这边的声音吸引，站台那边的许一流转过身来，正好冲源十四做了个鬼脸。
　　源十四只看着她，然后缓慢出声。
　　“我需要方向，”她说，“许一流就是我的方向。”
　　“很好，”近藤抱臂，“那你就记住，去超越你的方向。”
　　堂堂正正的，光明磊落的，用你自己的方式。
　　去超越你的方向。

　　奥运会正式开始了好多天，许一流已经接连吃了不知道多少顿的泡面了，整个人肚子里都快泛出鸡精味，感觉脑袋顶上蒸腾出的热气都有股子添加剂的味道。
　　秦瑞不敢给他们随意加餐，生怕到时候又检测出什么来，到时候谁都不好过，这几天羽毛球的成绩还不错，冯少凌一骑绝尘，给沉寂了许久的男子羽毛球打出了不错的成绩，显然没有受到这种大型赛事的压力影响，让她欣慰不少。
　　倒是乒乓球那边出了些岔子，今年男双是段岭带队，中途差点折在韩国队手里，把所有人都吓得半死，好在后面重新追了回来，不然估计连决赛都进不了。
　　下午游泳队那边决赛，原本众人顾忌许一流跟戴小寒的事情，不敢光明正大的讨论，但是秦瑞却比较关心，毕竟都是代表中国出战，那些鸡毛蒜皮的吵嘴算什么，于是揪着一块过去了，许一流敢怒不敢言，但也知道兹事体大，只能老老实实跟着，在位置上坐定，心不在焉的。
　　“怎么说都决赛了，您那些老黄历就先放着，总不能敌我不分吧——”彭先明劝着。
　　“这光天化日的，小日本也游不到第一名去，瞎操什么心啊，那计时器又不是摆设，能出什么大事——”
　　“要是真能拿奖牌，小寒这可是奥运会首金，事关重大啊，牛神，别嘴硬，我就不信你一点都不激动——”
　　“我激动个屁我激动，你这么真情实感可别抱着他哭，见不得丑男落泪——”
　　“您这嘴也太损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戴小寒挖了你们老许家祖坟了呢，别打别打，明儿还有比赛呢——”
　　这边正闹着呢，秦瑞那边实在是嫌他们吵，一人脑袋上一个暴栗，这才终于消停。
　　乔跃是知道许一流心思的，知道她嘴上虽然说着不在意，实际心里指不定怎么五味杂陈呢，于是坐在一边也是如坐针毡般的，捏着江雪的手心差点把她当抹布绞。
　　“轻着点——”江雪受不住了，“你这么紧张干吗啊？难不成你暗恋戴小寒？”
　　“别胡说八道，”乔跃拍了她一下，“决赛啊，你们端正点态度好吗？”
　　冯少凌坐得远了点，没参与他们的对话，只是一双眼睛一直盯着许一流，像是想说些什么又开不了口，只能重新将视线放回水池里，看着戴小寒蹲在台边，高大的身躯缩成一团，背部的肌肉紧绷发力。
　　莫名其妙的，他从来不信神，却在那一瞬间想着，上帝如果真的存在的话，就保佑他胜利吧。
　　他值得胜利，他们都值得胜利。
　　发令枪响，所有人的心跳都仿佛在那一瞬间骤停。
　　戴小寒的速度极快，将近两米的身高并没有给他在水中的行动造成任何阻碍，整个人就像是极速前进的鱼雷导弹一样，跟第一名的美国选手差距不大，往返时候触台更是往前蹿去了不少，最后一程让人捏紧了拳头。
　　冯少凌几乎忍不住站了起来，再低头的时候发现前来观战的其他国家队成员们也都不自觉地起身，整个身子向前仰去，呐喊出声。
　　“戴小寒好样的——”
　　“冲啊，寒哥——”
　　冯少凌只盯着许一流，发现她额上淌下了汗水。
　　触台，哨响，比赛终了。
　　“第一——”
　　“中国队第一——”
　　“戴小寒——”
　　全员几乎是站起来欢呼鼓掌，冯少凌却在那名裁判抬起手来的时候发现了一丝不祥。
　　“第一名，美国队，第二名，澳大利亚队，第三名——”
　　“我干你大爷的——”
　　没等人继续出声，秦瑞已经立即反应过来，转身朝后面喝道：“给我把她摁住，许一流，许一流，你给我冷静一点，这里不是中国——”
　　许一流整个人已经翻过椅背，一脚踢飞了前面的矿泉水瓶，在即将翻过栏杆踏进内场的时候被付悦翔和彭先明一干人等强硬摁在地上，一双眼睛还在瞪得通红，嘴里的骂声还萦绕在场馆内。
　　“操你全家的小日本，你爹就是个被插的烂货，还给你爹在这里□□，舔你个龟儿子的蛋，吹你爷爷的哨子呢，怎么不回去吹你爹的脏管？我今天不干死你我白活了——”
　　“许一流——”秦瑞喊道，“把她嘴给我捂了——”
　　乔跃被这动静吓得半死，连忙跟着贾佳业一道上去捂住许一流的嘴，没来由被她咬了一口，痛得半死，这才找了衣服袖子塞进去，换得片刻消停。
　　还没等秦瑞再做什么打算呢，另外一边就已经有人翻过了护栏，直接奔到内场去了，秦瑞转身懊悔：“怎么把他忘了，不愧是一个师傅教的——”
　　冯少凌倒没许一流这么没素质，嘴里没那么多不干不净的脏话，顺手捡了刚刚被许一流扔到场下的五星红旗，几个大跨步直接跑到了场内，国旗被他举得飘在半空，奔到戴小寒面前的时候直接罩在了他脑袋上，把所有人都看傻眼了。
　　冯少凌压根没理会这些目光，径直用红旗把人裹了背到背上，绕场一周之后还极其挑衅地吹了几个响亮的口哨，冲着镜头做着鬼脸，几乎是出尽了风头。
　　“中国——”
　　“中国——”
　　“操他爷爷的，”秦瑞叉着腰大骂，“疯狗两个。”
　　“秦队，”贾佳业无奈了，“还抓吗？”
　　“抓什么，我们又不是抓狗大队的，”秦瑞低头去看被摁在地上傻乐个不停的许一流，恨不得踹她一脚，“你还笑，你以为回去你们还有好果子吃？”
　　“关我屁事，”许一流终于得以解脱，吐掉了嘴巴里汗津津的衣服袖子，“我又没上去——”
　　“你有监管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