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喉咙里的盐》芒不果

65、一起得胜

　　春晚的节目以及各项彩排活动在训练的日子里穿插着接连进行，不知不觉间，日子在被人想起来的时候，也确实已经逼近年关了。
　　许家长辈们对于许一流今年不能回去这件事倒是已经见怪不怪，平时他们活动内容很多，有些时候顾及不到也是情有可原。
　　不过许一流的姥爷倒是知道他们今年又要去春晚，自己这个宝贝外孙女终于得以露一次面，还是相当高兴的，要不是李桑拦着，估计都要张灯结彩昭告天下了。
　　还是其他人比较冷静，说着眼看明年就要奥运了，切忌树大招风，咱们牛牛平时就是个窝里横，别让她又白白在这种节骨眼儿上招人背后吐唾沫了。
　　这话说得倒也是没错，可偏偏姥爷不依，心道就算真的有人往许一流背后吐唾沫，那也是那人的问题，做人做事都不能堂堂正正的，怵他们干嘛呢。要是是他，看谁不顺眼当着面就能把话说清楚了，哪儿还来这当着一套背后一套的，讨厌死人。
　　说归这么说，天大地大，还是明年的奥运最大。本来伦敦那会儿的失利给许一流造成的打击已经够严重了，就算他再不怎么把别人的闲言碎语放在心上，总归还是得把这个宝贝孙女的心情放在心上的。
　　许一流压根对这件事不知情，只在打电话地时候掏耳朵，朝镜头里面的李桑笑嘻嘻的。
　　“诶呀，这事你们就做得不对了，怎么说咱们许家出了一个能在全国人民露脸的好苗子，祖坟上都在冒青烟的事儿，就你们在那絮絮叨叨的，我在家那会儿不天天嚷着要实行孔融让梨吗，怎么这会儿一个二个都不顺着人家老人家了，由此可见，这些文明礼仪道德廉耻都是虚的——”
　　“你跟我在这里胡说八道些什么呢，”李桑见没几句话这丫头又要开始借题发挥了，顿时眉头一皱，隔着屏幕就气自己揍不到她，“合着我这就不知廉耻了？小兔崽子，你再给我把你刚刚那话说一遍——”
　　许一流顿时意识到自己的失言，立即讨饶：“我错了错了，口误，纯粹口误。妈，你们今儿吃什么呢？不是我说，O市虽然是首都吧，但饭菜实际也真的不怎么地，还不及你那手乱锅大炖炒肥肠呢，我可真是太爱内脏了，我上辈子应该是个丧尸转世——”
　　“你爸今天还特地炒了猪肺呢，可惜你回不来，”李桑提及到家长里短也终于展现了些慈母的心性，“知道你喜欢，下次周末我让你爸开车给你包一份送过去吧，左右本来就不远，还一天天地跟隔了千山万水似的。”
　　“您要是早几年有这觉悟，也不至于把我这重油重辣的胃给在基地里憋出养生姿态来，”许一流打了个哈欠，“不跟您说了啊，还得去练歌呢，要我说，春晚就得假唱，干嘛还一天天地搞这么认真——”
　　“你这人思想觉悟也太差了——”李桑被她气死了，“以后出门别提是我闺女——”
　　“这事儿也不是我想瞒就能瞒得住的啊，户口本上都写着呢——”
　　李桑急匆匆地那边似乎还有什么事，估计确认了许一流的死活之后也不想再多管她，电话挂断的时候冯少凌正好进来，看见她对着黑屏了的手机发呆，一脸莫名其妙。
　　几个月没见到他，看上去又壮实了不少，这点让许一流比较满意，至少没在赛前开始呈现出消瘦的样子不是？精神状态很重要，非常重要。
　　“小狗，”她眯着眼睛朝他吹了个口哨，“吃饭了吗？刚过来啊，看样子在自己根据地里还算是如鱼得水？”
　　冯少凌知道她揶揄的是自己老家就是O市的这件事，两人长久不见面，这回再碰见，原本冯少凌心里还是蛮期待重逢的，结果被她没头没脑的一句搞得就像是之间压根就没有半点分别的意思。
　　冯少凌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好是坏。
　　只是总觉得，自己难道在许一流眼里，当真一点就没有那种意思吗？
　　他拉了把椅子在她边上坐下来，这间休息室是特地给他们几个准备的，这会儿刚过中午饭点，因此大部分人都跑去吃饭了，只有他们两个。
　　“吃了没多少，你怎么不去？”
　　许一流打了个哈欠，整个靠在椅背上，脚尖点在桌面，把椅子玩得摇摇晃晃。
　　“吃不惯，不喜欢，”她道，然后斜眼瞥他，“好不容易来见见师傅，不给我带点什么东西孝敬一下？”
　　冯少凌无奈，心道原本是有的，可偏偏被她开口这么一要，整个性质就变得有点像是被勒索了，面上不大好看，当下也懒得搭理她，抹了抹自己的头发，顾左言他。
　　“那你今年不回家，就在队里过年吗？”
　　“说的跟没在队里过过一样，”许一流道，“倒是你，节目结束还是能赶紧着回去的，你家这么有钱，不会车就停在车库里的吧？听说这里停车费不便宜，好家伙，不愧是富家子弟。”
　　冯少凌被她气得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只瞪着她：“你就这么仇视富家子弟？富家子弟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不是大风刮来的也不是你自己挣的，”许一流朝他脸上吹了吹气，故意逗他玩，“横什么呢，几个月没见，也不想我？”
　　“你好烦，”冯少凌无奈道，“你自己说要跟我保持距离的，又天天拿这一套对我，你真的太坏了，许一流。”
　　“诶呀，别讨厌我嘛，”许一流终于端正起来，“我这是先天性的条件反射，看到漂亮小孩就想逗一下，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以后不弄你就是了。”
　　说着就转过去玩手机了，装得跟真的似的。
　　冯少凌又不是傻瓜，虽然心里知道她大概没把自己往那个方面想过，但要是真的让许一流跟自己保持距离，那他可就抓瞎了，于是老老实实地凑到人面前，试图缓解一下气氛。
　　于是就从袋子里掏出了自己给她带的东西。
　　“不是吧，”许一流没等他拿出来就闻到味儿了，“韭菜盒子？你就这么犒劳大老远从X市飞来的队友？加起来超过十块钱没？你家不会破产了吧。”
　　“那你要吃什么！”冯少凌简直没脾气了，“爱吃不吃。”
　　许一流肚子里饿得打鼓，这会儿也不挑了，拿过那大饺子手上摸着还是热乎的呢，也不知道这大中午的小孩从哪里买来的，于是卡兹卡兹得吃得高兴，也忘了刚刚跟冯少凌胡掰的事儿了。
　　“你那小女朋友呢？”她道，“回国了？”
　　“我的天哪，许一流，”冯少凌摁着太阳穴根本都不想看她，“说过一万次了那不是我的女朋友，你真的好烦，她早就回去了，她那签证是旅游签，留不了这么久。”
　　“急什么啊，”许一流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发火，“不能好好说嘛，我这不也是担心你走不出我的阴影，成天陷在原地吗，得得得，算我多事。”
　　冯少凌不想理她，只埋头想着自己的事。
　　前段时间他回过家一趟，也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在家里呆了两天都魂不守舍的，被好不容易休假在家的梁湘看出了点门道，旁敲侧击之下，多少也问出了点东西。
　　只是到底冯少凌还是没能跟自己母亲坦白，自己喜欢上的人是许一流。
　　只多多少少说到了几点，关于自己跟那个人之间的不同，以及那份无法逾越的鸿沟。
　　梁湘在感情方面，不能说自己是过来人，她跟冯少凌的父亲早年间几乎可以说是包办婚姻，所幸两个人都是知识分子的成分居多，就算有什么矛盾，也不会上升到动刀动枪的地步，但到底而言，梁湘本人是没曾体会过爱情的。
　　可是唯独一点，她在迈入四十岁大关之后，经历了种种考验和现实的各种，领会到了现在这些年轻人们口中所谈的那些关乎于感情的追求。
　　所以她跟其他的父母不一样，面对儿子的情愫不是全方面地表露出对女方的好奇，就是生怕自家小孩被猪给拱了的心态，反倒更多的，抱持的是一种探讨分析的思路。
　　她是医生，在家庭育儿方面本来对于情感的投入就不多，甚至于可以坦白自己在世的这么多年里，能够让她直接情感充沛到情难自禁的场面几乎少之又少。所以很多时候她对于自己的这个儿子的成长，在后来这几年里终于多少意识到了自己教育的欠乏，以至于到今天，选择更多心思地去倾听冯少凌内心的声音。
　　“差距有这么大吗？”
　　听到儿子的剖白，梁湘有些讶异，毕竟在她的记忆里，冯少凌一直以来都是个目中无人的性子，这份顽劣也着实给家里带来了不少的麻烦，也是因此最终被送进体校的时候，作为正规教育里出来的夫妻双方实际都是对冯少凌未来的发展很不看好的，可偏偏冯少凌还真的能拿回几个金牌，也算是没有让人失望了。
　　可偏偏今天听到儿子这难得的心理层次方面的对方，梁湘还是险些惊掉了自己的耳朵。
　　“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冯少凌道，“但很多时候确实感觉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一个女孩子，让你这么念念不舍，”梁湘道，“不过依我看，你好像也不是会轻易认输的样子，既然如此，按你自己的想法来就好了，不过只记得一点，无时无刻都要尊重对方的意愿，不能来那种强取豪夺的戏码。”
　　“你把我当什么了，”冯少凌难得听到自己向来一板一眼的母亲嘴里说出这种滑稽的戏码路子，也是有些哭笑不得，“咱家也不至于到可以光明正大地强取豪夺吧？”
　　梁湘不置可否。
　　倒是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又接了一句话。
　　也算是她的真心话。
　　“不过或许，如果最后真的没有在一起的可能，你还是能够继续抱持着现在的这种想法，把她当做方向一样的话，那仅仅只是站在她身边，也是很好的。”
　　“看来你也觉得我的希望不大。”冯少凌骤然间也随着她的结论泄了口气。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梁湘看着他的脸，蓦然觉得从自己肚子里跑出来的这个小孩，竟然已经长到这么大了，生命的神奇或许真的不能用言语来表述，“只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那个孩子，感觉想法上面已经脱离了这个俗世，既然如此，是这么难得的人，千万人所求，最终不得，其实也是情有可原的。但你毕竟是我的儿子，所以我还是抱存着私心，毕竟在这世界上，我还是希望你能够一切都得偿所愿。”
　　“当然了，”她还是补充，“人生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如愿以偿的。”
　　冯少凌感慨，不愧是当医生的，各种逻辑都滴水不漏，理性得让人叹服。
　　但从另外一种角度来说，这样的消极看法倒是跟能让冯少凌把原本的那份心态放平。他之前的人生里，已经经历了太多的桀骜，而许一流唯独是他在这世界上见过的最了不起的桀骜。
　　而面对这样的桀骜，你要做的，不是比她更桀骜。
　　人生在世，总会在不自觉间，将与你相似的东西吸引到你身边的同时，也会吸引那些截然相反的东西。
　　许一流站得太高了，所以有时候，目光偶尔也会不自觉地投注到那些值得她去悲悯的东西。但是悲悯是悲悯，不是爱情。如果冯少凌想要获得她的爱情，这是一个非常难解的难题，但他相信，他能够做到的。
　　用这份恒心，用这份毅力，用这份就算失败了，也还是从未将她视作自己太阳的决心。
　　他相信自己可以的。
　　所以他才会站在这里。

　　快到傍晚的时候，许一流被拉着去做了最后一次彩排，也顺带去化了个妆。
　　人生头一遭经历这种大场面，化妆师还非得要给她带上假睫毛。她平时虽然也臭美，但对这种别人在自己脸上涂涂抹抹还压根不知道到底会整出个什么花样的行径有些抗拒，尤其是那假睫毛要被镊子捏着往她眼睛上怼，简直让她受不了，坐在椅子上连连后退，只想狂举白旗。
　　“你能不能给我老实点，”秦瑞受不了了，直接上去就把人整个按住，“又不是谋杀你，瞎嚷嚷什么，你看这里谁有你这么多事？”
　　“没办法啊秦队，你要接受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害怕的东西，我就是怕这些往眼睛上招呼的玩意儿啊——”
　　“没事的，”化妆师也宽慰道，“我帮人化妆这么多年了，不会弄到眼睛的——”
　　“我的眼睛可是价值千金，几个月之后是要去为国争光的啊，别让我没死在小日本手上就先跪在演播厅里了——”
　　秦瑞简直烦死她了，跟江雪两个一左一右地把她压在位置上，脑袋直接摁在桌面，招呼化妆师赶紧下手，不然真的不能让这牛安分半点。
　　化妆师也不敢怠慢，手上动作飞快，于是许一流再起来的时候，眼睛皮上已经快有千斤重了。
　　“其实小许的底子很好，不用戴睫毛也可以，就是因为要上镜，所以尽量还是得弄得夸张一点，不然到时候效果不好看——”化妆师如此解释道。
　　许一流只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来回打量，然后又去看其他人，满脸狐疑。
　　“真的好看吗？我怎么觉得这玩意儿颤颤巍巍的，老有种要飞的感觉？”
　　“你别给我想七想八的，”秦瑞揍她，“好好记你的词，不要到时候连嘴都忘了张，大场面的，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众人在化妆间里正说着话呢，就有人推门进来，许一流抬眼一看，不是上回体协得罪的那老头又是谁？顿时整个人被秦瑞提溜起来，全队人立正就要跟领导问好。
　　那老头看上去倒跟之前来开会的时候没什么两样，心情好了不少，后面跟了不少小弟，一个个瞻前马后的，竟然还有个举着茶杯的，简直让许一流大开眼界，这架势比皇帝出巡也差不了多少了。
　　“准备着呢，”只听他道，“刚从兵乓球那边过来，鸡飞狗跳的，看样子你们这边还不错，女孩嘛，就是要文静些，小许，上台紧不紧张？”
　　许一流心道这上下话接的，真是让人不得不多想是不是在讽刺她之前开会想要捣乱未遂那事儿，怎么说都好几个月了，这人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这么记仇，怪小气的。
　　但面上还是不敢多说什么，只得点头哈腰，做足乖巧状：“还是有点的，多亏秦队她们几个开导我，不然我肯定上去就脚下打哆嗦了，尿不湿都得多包几层——”
　　秦瑞立即在背后捏了她一下，这家伙，话说得总是乱七八糟的，嘴跟脑子完全不在一个频道。
　　许一流疼得龇牙咧嘴，没留神往前一缩，给那体协主席来了个正体大鞠躬，差点没把人吓一跳。
　　这鞠躬也就罢了，江雪跟贾佳业是眼睁睁地看着许一流脸上不知道是借着那道力飞出了个什么东西，好死不死地就恰巧飞着落进了那后面人给领导端着的茶缸里，一时间简直目瞪口呆。
　　“这还没过年呢就给我行礼啊，”老头笑呵呵道，“算了算了，知道你是个不安分的，好好表现啊，回头我让你们秦队给你包个大红包——”
　　许一流抬头起来的时候也是注意到自己的不对劲了——秦瑞还骂她不知好歹呢，那假睫毛压根就没沾稳，直接飞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正纳闷着，就看到江雪死命给她使眼色，她惊得差点五雷轰顶。
　　秦瑞根本不知道她们这几秒钟又经历了什么心理波动，将人送走之后回来看着她们各自震惊的脸，简直莫名其妙。
　　“发什么神经，准备去——”
　　江雪只得咽了咽口水，然后拍了拍许一流的肩。
　　“这精准度也算是百年难得一见了，”她道，“牛神，今年绝对旗开得胜。”
　　“借你吉言，”许一流压根没半点闯祸的意识，反倒觉得这件事太可乐了，“一起得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