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喉咙里的盐》芒不果

6、团队出行

　　世界羽毛球锦标赛是国际赛场上水平最高的羽毛球单项锦标赛，今年的赛场被定在巴西的里约，对于中国队而言跋山涉水，路途上都要在飞机上呆两天，终于从机舱里出来的时候，每个人都灰头土脸，只想立即找个地方洗澡，然后继续大睡一觉。
　　因为冯少凌是后面才加入的，所以没有赛程安排，跟着过来完全是秦瑞想带他见见世面，而贾佳业、许一流、付悦翔几个基本上就是奔着夺冠来的了，许一流前年在哥本哈根跟贾佳业一起夺得了女双的冠军，今年是奔着女单的金牌来的，乔跃继续跟江雪搭档，力求继贾佳业和许一流的女子王牌搭档之后再替中国拿一枚金牌。
　　然而刚下飞机就出师不利，乔跃的钱包竟然被人偷了，虽然里面没什么钱，但是国内的驾驶执照那些还在里面，气得吐血，身份证和护照是团队统一收着的，免遭一劫。
　　饶是乔跃平时脾气再好，经过这么长旅途舟车劳顿的情况下也绷不住了，站在机场服务台就跟警察和工作人员叽里呱啦地骂人，冯少凌这才知道原来她西语这么好。
　　许一流整个人跟被扒了一层皮一样，半死不活地挂在贾佳业身上，冲冯少凌道：“不懂了吧，乔好歹也是保送的清华研究生，高学历人才，所以小狗，人还是得多读点书。”
　　冯少凌心道你那满屋子的漫画书好像没什么资格说我吧。
　　好不容易一行人终于解决掉了旅途上的诸多问题，到了主办方为他们准备的酒店，东西一扔之后人总算也都松泛了半截。
　　秦瑞特地批准给他们休息一天，前提条件是不许超出酒店外面五百米范围，不准惹是生非，手机必须保持开机。
　　顺带一提，谁要是打架，立即休赛，没有例外。
　　原本许一流还打算瘫上一瘫的，这下好了，现在不趁机玩玩等过几天进了赛场就被锁在馆里了，一连几个礼拜不见天日的，来了也白来，于是立即扯着乔跃他们几个，要出去转转。
　　结果还没走到大堂就被秦瑞逮到了，二话不说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
　　“别人可以乐呵呵去玩，你玩什么？少凌都还躺在床上呢，都是你一手造成的还不主动看着点，一天到晚就想着玩，你比人家大五岁，怎么还跟个小孩似的，给我滚上去——”
　　许一流彻底没脾气了，放弃反抗地在门口买了个甜筒就上楼了，还算是有良心，也给冯少凌买了一个，生怕化在自己手上，八百里加急地冲上去，差点直接给撞在一个西班牙选手身上，开打之前闹出国际新闻来。
　　克里斯汀是认识许一流的，之前在伯明翰的时候还被她直接给打哭过，那时候许一流才十六岁，整个人炸药包似的，满场乱炸，羽毛球撞在她拍子上就像手榴弹爆炸，几次还差点抽飞在她脸上，把二十岁的西班牙小将吓得够呛。
　　“许，你今年果然也来了，还是报的女子单打吗？”
　　许一流的英文基本上就停留在能跟人普通交流的水平，这会儿正忙着盯手上的冰淇淋呢，还得留神自己的那份，大口大口地跟人在电梯里随口迎合，只能一边点头一边答yes，yes，压根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我今年是做好万全准备过来的，到时候在赛场上希望你也能全力以赴。”
　　许一流见她一脸严肃，虽然不知道在说什么，估计也是跟打气之类的话，幸亏这时候电梯显示楼层已经到了，于是随口也严肃道：“OK,OK，byebye。”
　　然后一溜烟跑了。
　　克里斯汀觉得这个中国选手实在是太有气魄了。
　　冯少凌的房间跟彭先明是一间，彭先明早跟着其他几个跑了，这会儿一个人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看电视，里面都是西语，听半天也听不懂，有没有字幕，只能看比赛。
　　听到许一流敲门，他有些疑惑，还是强打起精神下床——来的时候秦瑞给他申请了轮椅，也是为了防止别人不在的时候他可以稍微自己活动一下，不过基本上白搭，毕竟大部分时候这玩意儿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了，还不如让人背着呢，坐着这东西到处走，别人只会以为他是个年纪轻轻就下半身瘫痪了的可怜人，到处行注目礼，怪惨的。
　　许一流冲得太猛，贴着那门口站着焦灼地等冯少凌开门，手上的冰淇淋都快化了，把她急得半死，自己那个早就被她三口两口吞完了，被冰得直打哆嗦，一时间没注意到这酒店门竟然是往外开的，迎面就被冯少凌撞上，一脑袋磕在门上，冰淇淋也都怼身上了，好不郁闷。
　　“我靠，你没事吧——”冯少凌也是没见过这阵仗，连忙探头过去看她，“你怎么来了，这是什么啊——”
　　“里约跟我们八字不合啊，”许一流只感觉自己胸口黏黏糊糊的，这套衣服算是报废了，“秦队让我来看看你，你能让我先进去洗洗手吗？”
　　冯少凌只得向后退，把她让了进来，这才看见她手里那半截冰淇淋的残尸。
　　“你衣服能借我穿穿吗？算了，估计太小了，我找找彭先明的，在你这洗个澡你不介意吧？你毛都还没长齐呢。”
　　冯少凌要被她气出心脏病来了，见她二话不说当真要蹲下去翻彭先明的箱子，不由得急了：“这不合适吧——”
　　“有时候不合适的，他都能从我箱子里翻裤子给你穿了，”许一流道，末了又打量他，“你这么紧张干吗，不会是里面有什么色情杂志吧？”
　　冯少凌气死这人到底是真傻还是装愣啊：“怎么说都不能，互穿衣服吧，你们又不是——”
　　然后突然想到，许一流平时跟彭先明那个样子，或许真有些什么也说不定。
　　随即萎了，只怨念地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脑子里都是什么啊，”许一流顿时对这人大为改观，“想不到你这人长得痞里痞气的，骨子里这么纯情，队里我们衣服都是混着穿的啊，你不也穿过我衣服吗？我俩有什么吗？”
　　冯少凌顿时没话说了，见她熟门熟路地从里面找出了件队服，总算是松了口气。
　　至少是队服不是？不是什么特别私人的东西。
　　然后再看背面顿时又炸了，明晃晃的彭先明三个大字，还带着英文缩写，搞得他脑子里嗡嗡的。
　　“你还是穿我的吧——”他脱口道，“我的码也挺大的，彭哥不在，还是穿我的——”
　　“真的假的，”许一流怀疑道，“你这小身板，你还没我高吧？你怎么这么讲究啊。”
　　“真的，”冯少凌道，“教练怕我抽条太快，特地给我定的加大码，我给你找找。”
　　说着就要滚着轮椅过去拿衣服，这画面看着还挺心酸的，许一流有点不忍心，只得妥协。
　　“行吧，你也别折腾了，我自己拿。”
　　冯少凌又要炸了，自己拿？许一流翻他的箱子？
　　这实在更让羞耻度加倍了。
　　“不不不，我拿就行——”
　　“你别动，”许一流不耐烦道，“到底怎么了啊，你是不是有藏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是烟吗？还是黄书？老实交代，我不告状。”
　　“都不是——”冯少凌无奈了，“那你拿吧——”
　　许一流这才想到这小子估计是青春叛逆期正害臊呢，不由得又刮目相看了起来，觉得小朋友真是好玩。
　　但也没什么多余的心思逗他，身上黏糊糊的难受得半死，直接手起刀落地从他那巷子里捞了件队服快准狠地进浴室去了，匆匆冲了个凉，顺带把头给洗了，不然在飞机上这两天把她憋得实在是难受。
　　出来的时候一身通泰，不由得感慨还是洗澡好。
　　冯少凌到底没有撒谎，换来的队服的确大了不少，跟彭先明他们的码数差不多，许一流从浴室走出来，头发还是湿的，被擦得半干，见冯少凌正一脸正直地盯着电视里面的体育频道不由得好笑。
　　直接一屁股坐在了他边上：“看得懂吗你？”
　　冯少凌几乎不敢看她，只道：“比赛都看不懂也不用做运动员了吧。”
　　许一流瞥了一眼屏幕，随口道：“韩国队这几年的确成绩不错，但是这个选手，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他很大一个毛病跟你一样，就是太勇了，所以细碎的一些细节处理不到位，看，回放了，就是刚刚这个球，他可以更好的处理的，就是想要抢攻。”
　　冯少凌本来看电视只是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心猿意马的，被她这么一提也认真起来，确实从刚刚的画面里看出了些问题，回想着自己的打法，在某方面的确存在着一些不可磨灭的细节错误。
　　这些都是之前很多时候教练跟他提到的，经验问题，心性问题。
　　像他们这种年少出征又有点名声的，多多少少都会出现这种毛病，太猛，太自信了，所以很多时候都偏向于让他们多在国际赛场上打一打，见识一下世界级的赛手，不至于坐井观天。
　　许一流只看了一会儿就开始犯困，毕竟这是重播，他们在此之前就看了千遍万遍了，比赛前研究对手基本上是标配，这会儿洗完了澡她就开始犯困，左右隔壁床也没人，她也就这么顺势往床上一躺，窝进被子里，反正彭先明也不敢揍她，自己睡了他的床还算是给他添点前冠军的喜气了呢。
　　冯少凌见说着说着后面又没声儿了，转头过去看，许一流已经睡着了，头发还湿着，也不知道这个人怎么睡得下去的。
　　只能轻手轻脚地将电视音量调到最低，安静地坐在轮椅里，一遍一遍地看着里面的赛事重播。
　　直到彭先明回来，外面太阳都快落山了，许一流还跟个大爷似的在床上都快睡掉下来了，睡相极其狂野，完全不把屋子里还有另外一个男人放在心上。
　　最终还是贾佳业把人给拎回去的，明天要去主办那里先报个到，其余的东西再继续等通知，走的时候注意到许一流身上穿着的是冯少凌的衣服，有些疑惑，彭先明只是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情。
　　一直到她们走后，彭先明这才开口问这件事。
　　“一流姐被教练叫来照顾我，东西洒衣服上了，说要洗澡，我就把衣服借给她了，”冯少凌早有准备，“我记得明天不用穿队服吧？实在不行我晚点再去找她要。”
　　“算了吧，”彭先明哭笑不得，“她那脾气，睡一半你把她叫醒估计要跟你表演异国杀人，不过她怎么这么无耻啊，跑来说照顾你，结果自己睡得挺香的，那床就留给我吧，你睡新的。”
　　“没关系，”冯少凌道，“她照顾我也挺辛苦的，我叫她先睡的，没事，彭哥，你睡新的吧。”
　　彭先明略有些怀疑，但又心想，才十四岁啊，不至于吧。
　　于是暂且放下不表，今天也就这么过去了。

　　许一流一觉睡到天亮，醒来后头发整个毛毛躁躁，发现自己换了个房间，也是疑惑，起床去刷牙，贾佳业早起了，正在对着镜子化妆，换了套休闲点的装扮。
　　许一流打了个哈欠，跟她借直板夹夹头发，好不容易折腾好了，秦瑞过来敲门了。
　　“这都几点了，你们一不在营地就偷懒，我上来都敲三个门了，没一个已经醒来了的，你们就是这么报答国家的吗？”
　　许一流被她一大清早骂得头疼，摁着太阳穴道：“秦队，铁人也是需要倒时差的啊，报道又不需要准点，24小时之内去了就成了，就您天天神经兮兮——”
　　“你还说我神经兮兮，你看你这是什么态度，都已经到巴西了，你代表的不是你自己，你代表的是整个中国——”说着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你怎么穿着少凌的衣服？你昨晚去哪儿了？”
　　贾佳业顿时意识到事态不妙，立即帮她解释：“她昨晚跟我一起的，就在这屋，下午去照顾少凌把东西洒了，在那洗了个澡——”
　　秦瑞这才放心。
　　许一流觉得她真是魔怔了，冯少凌一十四岁的小屁孩还没她高呢，她能对他干嘛啊？自己也没这么荤素不忌吧？
　　于是忍不住揶揄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老人家才是他亲妈呢，这看得紧的，生怕白菜被猪拱了。”
　　“你还好意思说你，”秦瑞道，“你把人腿搞成那样了，还抢人家衣服穿，你多大了，能不能让我省点心，你们这一个个的——”
　　许一流毫无波动地在她的教育和批斗之下完成了刷牙洗脸夹头发的一系列动作，总算收拾出了个人模样，见其他人也都准备好了，便跟着一道往楼下去，末了又被秦瑞指挥着负责推冯少凌的轮椅，把彼此双方都尴尬得要死。
　　“我都跟秦队说了不用，”冯少凌道，“反正我又不参赛，不去签到也没什么。”
　　“但是上报的到访名单里有你，”许一流道，“还是得去的，不然人家觉得咱们牌面大，身在国外，一举一动都是为国争光，你说你，现在这样也挺好的，被记者拍到还能说是身残志坚，就算瘫痪了也要坚持出征为队友打气，太励志了——”
　　冯少凌满头黑线。
　　一路到了主办场，来来往往的各国选手见了中国队的中间还簇拥着一个坐轮椅的小孩，顿时大感好奇，看面孔还不太熟，应该是新人，可偏偏新人怎么就坐上轮椅了？比赛还打不打了？这也太衰了吧。
　　饶是内心十分强大的秦瑞也被这走来走去几次三番过来好奇询问的阵仗弄得有点心虚了，中国人迷信的血统又开始作祟，心想是不是真的有点不吉利，许一流就直接半靠在冯少凌轮椅上开始打哈欠，被她打了一巴掌之后才立正站好，真的跟个猴儿一样顽劣，一分钟都不能让人消停。
　　依次签过名之后，正巧遇到了过来的西班牙队，克里斯汀见了他们还是很热情的，一一打了招呼，看到许一流还用蹩脚的中文跟她搭话：“嘿，许，又见面了，这是你的队友吗？他的脚怎么了？”
　　许一流实在不好意思说人是为了帮她才摔的，于是敷衍道：“小问题，小问题，好久不见。”
　　后面有人之前没见过许一流，见了他们这个组合也是觉得有趣，于是道：“你好，中国队，你叫，冯？SL？”
　　克里斯汀这才发现她穿着的衣服上面并不是她的名字，于是疑惑道：“你为什么穿着别人的衣服？你的男朋友吗？”
　　许一流一时之间很难跟外国友人解释他们队内的生活作风，更不想因此给别人留下个中国队内部关系混乱的说法，贫瘠的词汇量就这么卡在了那里。
　　好在秦瑞过来救场：“这是许的弟弟，也是我们一名非常优秀的球员，今年刚满十四岁，非常高兴看到你们，希望在赛场上我们都能有最好的表现。”
　　西班牙队的教练也过来跟她握手，两人立即打通了某种和谐的关卡，许一流也终于解脱出来，松了口气。
　　倒是克里斯汀还记得这茬，继续用蹩脚的中文道：“十四岁，许，这在你们中国是可以的吗？”
　　“不是你想的那样，”许一流终于找回了点自己的英文口语水准，“他只是我的弟弟，我的教练要求我引导他，这中间很复杂，我们之间就像师生关系一样。”
　　“事实上，”冯少凌突然开口，“我的老师穿上我的衣服是为我向周围介绍自己，毕竟我现在坐在轮椅上，除了这个造型，其余实在是没人能将我联想成一个职业运动员，至少在这点上她成功了。”
　　“是的，”克里斯汀笑道，“毕竟我就被吸引到然后过来询问，因此认识了你，亲爱的冯，希望下次能够在别的赛场上看到你的表现，你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