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喉咙里的盐》芒不果

59、如果只是碰一下的话

　　许一流酒醉之后其实很不老实。
　　冯少凌想，至少这是她在自己面前时候的样子。他心里虽然多少有点清楚，大概以这个人的性格来讲，或许真的喝蒙了之后对谁撒娇都是可以理解的，只是还是忍不住将现在这瞬间的关乎于许一流的独特埋藏在心里，当做是她给自己专属的一次优待。
　　人生在世，在面对感情的时候，尤其是自下而上的感情，你还是会心存一些这种可能的侥幸的。
　　不过她在折腾人方面的天赋在醉酒之后也同时演变的更加变本加厉了，本来都哄得差不多了，结果路过一棵大树还硬要冯少凌把她放下来爬上去摘鸟蛋，真是把冯少凌气得半死。
　　好说歹说地两个人终于连拉带拽互相牵扯着回了酒店。贾佳业为了方便外来的一些亲属和朋友，也算是得了秦瑞的默许让队里的众人借着自己的喜事好好放个假，直接十分豪气地包圆了酒店里面一层楼的房间。
　　冯少凌背着已经陷入昏睡了的许一流累的半死，手机早就没电，一路找到了还在忙着收尾工作的贾佳业，人都快瘦了三斤。
　　“这又是怎么了？”贾佳业道，“她没事吧？”
　　“没事，”冯少凌道，“贾队，房卡给我一张呗，我把她送上去，时间也挺晚了，要不然我直接回队里。”
　　“这么晚了，”贾佳业把房卡交给了他，“要不然你还是也在这过夜得了，彭先明他们几个已经上去了，她把你折腾了一身汗，别来回跑了。”
　　“再看看吧，”冯少凌累得话都不想再多说半句，许一流倒是睡得挺香，“我先走了，贾队，新婚快乐。”
　　贾佳业看着他，倏然笑了，那一瞬间冯少凌终于从这位平时看上去并不显山露水的队长脸上捕捉到了一丝释然般的轻松。
　　“你也是，少凌，希望你能够找到自己的快乐。”
　　他突然有些百感交集，身上的那份重量像是骤然间消逝了一般，只留着耳畔那轻缓的呼气，以及喷薄在脖颈的热气。
　　于是开口，神情十分严肃的。
　　“我是说真的，贾队，如果叶胜涵以后对你不好，你就告诉我，或者跟许一流说，我们绝对会揍死他的。”
　　“这都是法治社会了，”贾佳业笑，“实在不行我还能离婚啊，你们这一天天打打杀杀的，拍武侠片吗？”
　　“因为你是特别特别好的人，所以我们都希望你能幸福，”冯少凌道，“贾队你也是聪明人，我相信你的选择。”
　　“谢谢你的相信，”贾佳业替他背上的许一流撩过了落下来的头发，“少凌，偶尔的时候，我觉得你跟她还是不一样的，你比起她来更多了几分在这个社会上生存的坚强。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好好保护她。虽然她身边不乏有能够保护她的人，她自己也拥有最强大的矛，但是作为她的朋友，甚至于亲人，我希望她的盾，至少不是她自己，你明白吗？”
　　“我明白，”冯少凌道，“但是我也不是只想做盾的，队长。”

　　如果只是盾的话，那其实谁都可以了。
　　冯少凌不愿意这份，谁都可以。
　　他吹着风，秋天的风，夜间的凉意，许一流的裙摆扫在他的腕间。
　　他觉得，自己开始想要专属于许一流一个人的不一样了。

　　贾佳业订的这家酒店的格调很高，回廊上面铺着厚重的地毯，踩上上面让人发不出半点声响，夜深之后更是安静，空气中只有中央空调的轰鸣以及加湿器的嗡嗡声。
　　冯少凌拿出房卡刷门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发现现在的情况实在是太过暧昧诡异了一点，贾佳业怎么就这么放心让他把许一流这么一个大活人给自己搬了过来？是不是真的对他一点防备心都没有啊？
　　想到这里就有些无奈，这也是从侧面反映了所有人都从来没在这方面把冯少凌跟许一流的关系朝那个方面想过。
　　这对冯少凌而言，至少是现在这瞬间的他而言，几乎算是重大的挫败了。
　　他想，是自己不够优秀吗？在他们眼里自己配不上当许一流的伴侣吗？甚至连个床伴都不行？
　　他都十六岁了啊，也该有这些心思了啊，他们怎么就是半点都没想到冯少凌从未对其他女性表现出什么过分的专注的原因不是他没开窍，而是唯一让他牵肠挂肚的人就在身边，就在眼前呢？
　　自己在这份感情里面的隐忍是不是已经过了头，最后导致除了自己的自我感动以外其他人就算是到了真相大白那一天也只会觉得大跌眼镜，而不是发自肺腑地想要去祝福他们？
　　说实在的，冯少凌也不是这么需求别人认可的一个人，但是唯独涉及到了许一流，原本他就不怎么自信的情况之下，再被周围人的视线这么一搅和，整个人都开始变得妄自菲薄了。
　　好不容易把人扔到了床上，冯少凌打开了厕所顶灯开始洗手，浑身上下沾满了草屑，床上那个人也脏乱得一塌糊涂，活像是个逃命出来的亡国公主。
　　他对着镜子里面的那张脸，忍不住开始仔细端详，到底是哪里透露出来的信息让人感觉不到自己已经是个正常青春期男性了。
　　五官明朗，眉眼清晰，早年的稚气早就褪干净了，现在的下颌和眉骨都宛如军旅士兵一样透露出男性特有的锋锐线条，因为常年的训练而导致皮肤显得有些黑了，但是胜在底子不错，青春痘是没几颗的。隐隐记得许一流有吐槽过，最不喜欢那种满脸坑痘的还邋遢得半死的男人，也是因此冯少凌一直暗暗侥幸自己在这方面倒是没有让人失望。
　　胡茬都常常冒出来的年纪，这帮人到底为什么总不把自己当男人看呢！
　　正想着，许一流那边已经有点醒了，开始翻来覆去地从床上爬起来要找水喝，冯少凌只得赶忙过去伺候她，免得她一个人在这里发疯，实行□□政策。
　　“我想吃馄饨，”许一流被他强行喂了一口水之后迷瞪着眼睛开口，“鱼皮的，加醋，还有紫菜丝。”
　　“怎么还这么多要求，”冯少凌把她摁回了床上，掸掉了她脑袋上的杂草，“你当这是在家呢？我去哪儿给你弄鱼皮的馄饨，说起来你什么时候喜欢吃馄饨了，你不是都很讨厌这种汤汤水水的——”
　　“那我要吃炸鸡，”许一流直接一把扯过了他的领子，“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你给我点，我还要吃蛋挞，吃十二个——”
　　“你是刚从牢里放出来吗？”冯少凌被她晃得头晕眼花，“别吵别吵，我现在就点——”
　　冯少凌的手机老早就没电了，于是还得摸爬滚打地去翻床头的充电线，勉强插上之后又被许一流给蹭了过来，整个人直接挂在他背上，一百来斤的小姑娘倒是不见得能造成多大影响，就是咣当一下把人给撞翻在床头，两人摔在地上，黏黏糊糊的。
　　冯少凌好说歹说才勉强定位完然后下单，线又被她给扯掉了，简直苦不堪言，被她跨坐在身上，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活像个疯婆子。
　　“要不是手机没电，我真的想把你现在这个样子录下来，然后放到大屏幕上开会公演，”冯少凌咬牙切齿去掰她压在自己胸口上死疼死疼的双手，“许一流，你欠我不止是钱了。”
　　“我又不是故意的，”许一流道，看上去还是残存理智的样子，“我也很疼好吗，你看看，我都破皮了——”
　　冯少凌低头去看她的掌心，的确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擦伤了一小块，但是对比他自己刚刚脑袋上在床边磕的一个大包，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他还没告状呢，这人就先嚎起来了。
　　不过这情况也没持续多久，冯少凌终于发觉许一流跨坐在自己身上的这个姿势在二人之间属实有点过界了，抛开对方现在披头散发像个女鬼，当下的氛围着实有点让人不忍直视，于是稍微动了动身子，却像是惊醒许一流似的，突然低头来看他。
　　“小狗？”她道，“你怎么在我房间，你不会是想睡我吧？”
　　“你看看你这个样子，”冯少凌无语了，“谁想睡你啊，许一流，我找个镜子给你照一下，真的无语了，你既然醒了就去洗澡，赶紧起来，我看看有没有衣服什么的给你穿。”
　　许一流不理他，只是将脖子往前凑了凑，一瞬间手腕使不上劲，差点整个人扑倒在冯少凌身上，两张脸顿时贴得极近，冯少凌都能闻到她鼻息里面的酒气，以及呼吸间的温热。
　　他想，只要在这么僵持三秒，他就要吻她了。
　　只可惜许一流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她的脑袋往冯少凌边上一歪，唇瓣直接擦过他的脸颊，冰凉又炽热的，耳尖的温度几乎要把他灼伤，然后无比清晰地听到她反胃的声音。
　　“不是吧你——”冯少凌一个鲤鱼打挺地把人从地上捞起来，所幸还没有酿成大祸，“能不能多给人一点遐想的空间？别吐别吐，等一会儿——”
　　如果许一流这会儿还有神智，一定会骂他，这种玩意儿谁能忍得住啊，还不是随心所欲。
　　幸亏他身为国家一级运动员，身体素质和反应能力还是合格的，在许一流将胃里的一切宣泄而出之前就把人拽着护到了马桶边上，一边揪着头发一边把她的脑袋往里面摁，活像个杀人现场。
　　“你欠我的，你欠我的——”还是忍不住嘟囔，“许一流，你完蛋了。”
　　这会儿许一流终于吐完了，起来任由冯少凌揽着她擦了擦嘴，两个人蹲在马桶边上，一副狼狈样子。
　　“小狗，你真是好人，”她说，“我妈说，如果一个男的照顾你照顾成这样，那就六十分了。”
　　“怎么这才六十分，”冯少凌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厕所的瓷地板上，“还要怎么才能满分？”
　　许一流往前一趴，直接整个人倒在了冯少凌怀里，脑袋还很不老实地在他下巴脖子那里拱来拱去，开始撒娇，完全不管自己现在已经像个流浪汉一样了。
　　“还要——”
　　“还要什么？”
　　冯少凌低头下去听她嘟囔。
　　许一流似乎是想了想，还没等冯少凌将耳朵凑过来，直接张口就是一声干呕。
　　然后就是冯少凌最不想面对的事情。
　　“我恨你。”他说。
　　“对不起，”许一流这会儿终于老实了，“但是这是不可控的，我爱你。”
　　“不要乱说话，”冯少凌已经生无可恋了，“我知道你现在压根连我是谁都不清楚，我早就想说了，你宝贝宝贝这些东西都叫得很顺口，是不是每个男人的绰号都叫做小狗？”
　　许一流沮丧道：“我错了，我爱你。”
　　“你别说话了。”
　　冯少凌只想把她和自己都打包起来扔进洗衣机来个干净。
　　但是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现实就是现实。总不可能真的要跟许一流守着这身呕吐物的衣服过上一夜等到她酒醒吧？就算许一流本人现在已经没什么介意不介意的了，冯少凌可不能容忍。
　　于是转过身来，脸上的神情是很惨不忍睹的。
　　“你能站起来吗？你先洗个澡？我给你拿浴巾，看得见吗？就在那边——”
　　“我看不见，”许一流一动不动，“你帮我洗吧——”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冯少凌简直不想应付她了，摁着太阳穴脑袋都要炸了，“许一流，你真的对每个男人都这样吗？戴小寒也是吗？只要是随便一个人捡到你都可以这么帮你洗澡吗？许一流，你能不能稍微，稍微让我——”
　　“你吃醋了吗小狗？”
　　不知什么时候，许一流已经站了起来，就这么站在冯少凌面前，稍稍比他矮了一个头。
　　她站的那么近，冯少凌能够看见她将花未花的妆容，那双无论什么时候都始终轻轻蹙着的眉头，带着邪气和傲气的眉眼，此刻却是这么温和而茫然地抬眼看着他，看着他的脸。
　　冯少凌从那抹琥珀夹杂漆黑的景象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也是那瞬间，他的所有自尊心和好胜心轰然倒塌。
　　以为她就这么开口。
　　“小狗只有一个的，因为你是小狗，所以才可以。”
　　“许一流，”他终于无力地将头抵在了女孩的肩上，语气里带着无可奈何的叹气，但却是莫名释然的，“我真的会信你的。”
　　就算你是个大骗子。
　　你一直都喜欢当个大骗子。
　　但因为是你说的，所以我真的会去信的。
　　许一流。

　　冯少凌不敢想象，如果明天清醒过来的两个人回忆起这件事的时候，该怎么再次面对彼此。
　　他很多时候是摸不透许一流的心思的，她始终始终，在贯穿在自己生命里的这些年里，都像个解不清楚的谜团，而且总是奇思妙想，源源不断地扔出新的问题给他。
　　他心中隐约觉得，就算许一流真的现在意识是清醒的，亦或者明天醒来之后真的能够记起两个人之间的这些事情，还是会顺理成章的，该翻篇就翻篇。
　　因为她就是这个样子的。
　　似乎她的生活里，这些问题，都是稀松平常的小事。更何况只是坦诚相对而已，又不是真的睡了一觉，喝得酩酊大醉之后还有人这么辛劳地愿意鞍前马后的服侍，实在不难想象的确是许一流会经常遭遇的事。
　　或许自己早该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因为毕竟他是这么地希望能够照顾好她。
　　既然如此的话，这点程度又算什么呢？
　　因为她本来就不在乎，所以她可以给予冯少凌这个机会，但是冯少凌在乎，他就不得不打起全部精神，来照顾好她的一切。
　　这是他毕生所求的东西，因此就算没有那个实际的身份，以及能力，他也想的还是，自己一定要照顾好她。

　　水流顺着女孩的身体一路流至脚踝，她的发丝被起泡的白色发膏打湿，冯少凌抬手轻轻替她搓揉着里面的乌色长发。
　　她的头发很细，很软，这也是她常常抱怨的，细软发质总是很容易油，而且还会显得人头秃，不及乔跃那种天生自然卷能够自主做出来的造型花样多，阴雨天里总是紧贴着头皮，看上去死板板的。
　　但冯少凌却很喜欢。
　　他从没跟她讲过，自己起初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披着那头散发出来，微微垂坠在耳畔，露出白皙的耳垂，饱满却充满轮廓感的脸颊，这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在某个春天意外敲响了布谷鸟钟的大门。
　　那时候他就总觉得，这个人跟其他人都不一样。她光是站在那里，就像是能够闪闪发光。她突兀得很不平常，刺眼得要命，不是那种和煦春风一样的，通过丁达尔效应投入森林当中的破晓光柱。
　　她是骤然间拉开隐世多年的尘封窗帘之后不讲道理闯进来的正午艳阳，带着灼热，和丝毫不听人理论的蛮横。
　　但偏偏触及身体的时候，每一刻，都像是冬日里的慰藉。
　　让人不自觉地，体表也开始散发出热量。
　　“小狗，”她的手指从前面伸过来，碰了碰男孩的脸，“不一起洗吗？”
　　“太下流了，许一流，”冯少凌无奈地用花洒替她清洗着头上的泡沫，手掌覆上她的眼睛示意闭眼，“我还是未成年呢。”
　　“只是碰一下的话也不犯法吧，”她笑了，嘴角咧出虎牙，“更何况，这里是中国。”
　　“中国也不行，”冯少凌在碰到她身体的时候还是有些不自在，一双眼睛根本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你不要说话了，都要进嘴里了。”
　　“可是你身上好臭，”许一流皱眉，然后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闭着眼还能这么精准，一把抢过了冯少凌握着的花洒，转头就朝他身上喷过去，“必须洗——”
　　“还不都是你吐的，你好意思吗？不要闹——”
　　许一流根本不管他，直接整个人撞了过去，把人抱了个满怀，水花落在脚边，打湿了两个人的全身。
　　“抱抱我吧，小狗，”她说，“我太孤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