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喉咙里的盐》芒不果

57、我也希望你能幸福

　　晚上一起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叶胜涵注意到了冯少凌穿着的短裤下面膝盖青了一圈，大惊失色：“少凌，你没事吧，你膝盖怎么了？”
　　冯少凌不以为然，用着汤汁拌饭，顺便加了一大筷子的鱼香肉丝：“没事，我自己磕的。”
　　彭先明瞥了一眼，乐呵呵道：“你这还没娶媳妇呢就跪上搓衣板了，以后过了门还了得？弟妹脾气不小啊，未来肯定又是一个河东狮——”
　　话还没说话呢，许一流就直接从对面伸了手过来揪住他胳膊，隔着桌子给他来了个反擒拿手，彭先明脸盘子直接被摁在了碗里，那场面简直让人惨不忍睹。
　　“我罚的，有意见？”许一流道，“我发现你一天到晚嘴里别的没有，荤话特别多，我是河东狮你是什么？我看搓衣板你也用不上了，直接去滚钉板吧你——”
　　“我错了，我错了——”彭先明嗷嗷大叫道，“我这不开玩笑呢嘛，我就说咱们这上下除了您还有谁有这气魄教训到少凌脑袋上，长辈对晚辈，应该的，应该的——”
　　“瞧瞧你这见风就倒的怂样儿——”许一流松手把他摔在了盘子里，“就见不得你们这种喜欢嘴上讨便宜的，有什么意思？”
　　“牛神，你怎么说我可委屈了，我嘴上可没占您便宜啊，”彭先明忙着擦脸，“要说占你便宜最大的还是少凌不是？他可是白捡您这么一个如花似玉能打能抗的好媳妇——”
　　“我呸，去你大爷的吧你，”许一流翻着白眼，“好赖话都被你说光了，我懒得跟你浪费口水——”
　　“都少说两句，”贾佳业终于出来叫停了，及时转移了话题，“少凌，你们之前说的那只猫是不是已经在找领养了？人已经找到了吗？”
　　“还没呢，”冯少凌答道，“看了好几个，都感觉差点意思，想说过完年绝育之后再看看。”
　　贾佳业哦了一声，然后叶胜涵开口了。
　　“领养需要什么条件？能给我看看吗？”
　　“你？”许一流抬起头看他，“你要养吗？养猫很麻烦的，而且你不是记者吗？经常要出差吧。”
　　“我现在升职了，坐班的时候比较多，而且我父母就住在一个小区，出门也可以回来照顾。我家里已经养了一只了，你看看，这是我从乡下捡回来的，只有三条腿，但现在已经照顾得很好了，牛神，你竟然还会搞救助，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又高大了一点——”
　　许一流有点遭不住被一个大男人用这么明显的崇敬目光看待，跟瞻仰铜像似的，让人有点吃不消。贾佳业显然已经十分习惯了，冷静地顾自喝汤道：“他就是这样的，你们习惯就好。”
　　许一流心想我们还是不用习惯了吧。
　　不过说归这么说，叶胜涵家里的那只猫照顾地的确还是不错的，至少从叶胜涵手机里的相册这么多照片一堆拉下来基本上都是那黄澄澄又摸不清楚形状的模糊影子来看，肥硕和健康是肯定能够保障的，这人也算是人不可貌相了。
　　于是姑且先约好了上面的时间，准备等他们蜜月回来了再进行拜访，看看环境和条件之类的，毕竟就算是熟人，但该走的流程也还是要走的，许一流对于这种方面实在是非常严格。
　　解决完心头一桩大事，冯少凌心情顿时愉快了许多。
　　只是许一流这段时间里已经跟戴小寒那从天而降的便宜侄女打成了一片，大的带着小的在基地里闹翻了天，根本没时间搭理他，让他好不郁闷。
　　所幸这中间的日子并没有多少，很快就到了正式婚礼的那一天，这些一切的喧闹才终于消停了下来，逐步迈进了莫名让人觉得庄严而紧张的时刻。
　　出乎意料的，当事人方面却十分冷静，以贾佳业本人为例，她全程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淡定和气定神闲仿佛就像是在参与一个什么机构的剪彩仪式一样，丝毫没有半点众人原以为会难得看见她情绪激动的瞬间。
　　倒是叶胜涵整个人十分激动，后来许一流才知道原来他跟贾佳业还是同一年的，心性却差上这么多，实在是令人咋舌，但两者相互映衬之下倒更显得可爱了，表白和说誓词的时候叶胜涵直接飙泪，堂堂一个荧屏大记者连普通话都要说不利索了，把许一流看得又哭又笑。
　　中途的那些倒是可以省过不提，毕竟对于许一流来说，至今还是很难相信贾佳业竟然就这么结婚了，实在是超脱现实得让她短暂性地无法理解，以至于虽然作为伴娘几乎是全场陪同在她的身边，却也还是跟走过场一样，宛如一个局外人一般，情绪相当脱离。
　　贾佳业是理解她这一点的，一直到晚宴吃饭的时候，这才终于得空出来说上点话。
　　她终于换下了那些繁重的礼服，很多时候许一流都觉得，婚礼这种事情实际很多时候对于没有这份仪式感需求的人而言就是一种折磨，这是一种你要炒菜下锅之前就必须先得把锅给好好过一遍水一样的流程，根本没有半点值得让人开心的。更多时候都像是一种滑稽的表演，只是为了取悦别人，给双方家里一个交代。
　　在这方面实际上贾佳业和叶胜涵已经竭力避免了，就像这场仪式，其实来的人也没几个，甚至知道内情的人都不多，他们两个都不是拘泥于俗世的人，但饶是如此也还是折腾了整整一天，苦不堪言。
　　许一流没工夫像她那样准备好多衣服在会场里，只能大喇喇地撩高自己的裙摆，把高跟鞋踢到一边，赤着脚踩在地面上盘腿坐着抽烟。
　　贾佳业坐在她身边拿着药膏去抹自己因为穿了一天高跟鞋而在脚上留下的红印子，语气淡淡地开口：“江源退役了。”
　　许一流啊了一声，有些惊讶，却又在情理之内的。
　　“算啦，反正他本来就做不长的，他这个人就这样，从小就没什么目标，所以都是跟着人潮走的，走着走着周边没人推他了，他自己就会去找别的乐子了。”
　　贾佳业笑了：“所以我才总觉得在评价他这件事上，你的话最有说服力。”
　　许一流笑着哈气：“顶个毛线用呢，更何况我干嘛要去评价他，两个人只要谈过恋爱，认识就不纯粹了，主观得很，不会是你那便宜老公要写江源的专访，从我这里撬口子吧，不行啊，贾队，不能这么才刚结婚就吃里扒外——”
　　贾佳业不理她的揶揄，只道：“你就天天胡扯吧，嘴里没一句实话。”
　　“不是，”许一流闭着眼睛笑，“我也确实不怎么想提他，每次想到他，我就觉得我那对牛弹琴的样子很搞笑，你看我还总拿我不在乎他所以没关系这件事来麻痹自己，多可乐啊，本质上就是不够喜欢，双方都是，不能因为什么我不在乎他，就精神胜利法了，那我还不在乎发财呢，我这辈子就别发财了——”
　　贾佳业掸去了自己鞋尖的灰尘：“你是个重感情的人，我早就发现了。”
　　“发现归发现，这个世界上的人太容易被感情伤害了，我也不能免俗。但是队长，我是真心希望你幸福的，真心的。”
　　“我知道，我也希望你幸福，真心的。”

　　人人都说，贾佳业看起来是个相当好脾气的人，总是文文静静，形式妥帖，天生的大局观和领导范，温柔又可靠，这种人在现在这个浮躁的时代里，实在是非常少见了。
　　但只有贾佳业自己知道，实际上的自己，并不如同这么多人所讲的那样平易近人。
　　她的确可以温和接纳每一人倾吐到自己这里的一切，因为她从来不在乎那些人究竟说的是什么。她就像一个被设定好了智能处理系统的AI，每一次的回应和解决办法都是如出一辙的麻木，不带一丝感情的微笑，看上去落落大方，和蔼可亲。
　　可仔细想来，从来没有谁的事情，真正被她放在心上过。
　　她总想着，自己其实不是那么有野心的人，但自己身处于这种各方面势力的乱流中心，如若你没有什么想要竭力想要往上爬的心思，除非你真的是那种百年难得一遇之人，你还是会被洪流所席卷，最后撞上岸崖，尸骨无存。
　　很遗憾，贾佳业知道，自己不是那种人。
　　所以她始终以来，都是以这种看似温和着的面貌，去应付打点好一切琐事，一步一步从头开始爬上来，直至今天这个田地，被叫做中国羽球队长的这一天。
　　或许从没人知道，看似温和不争不抢的典型君子代表贾佳业皮囊之下，竟然也会有着这么一副野心勃勃的心肠。
　　她自认自己已经掩饰得非常好了。
　　这么多年来，这幅面孔，本来照常理来说，是不会被任何人戳破的。
　　只除了一个人。
　　“你说队长啊，”那塞满食物之后圆滚滚的腮帮子终于转过头来，“你有事没事还是别去烦她了，她其实对你们这些东西没兴趣的，你看不出来吗？”
　　“真的假的，”对方疑惑，“我平时去找她的时候她都回应得挺积极的啊，还会给我们出主意，许一流，你不会又是在胡说八道吧。”
　　“说你这人弱智你还不信，她就是纯粹敷衍你们呢，她要是真的这么有兴趣干嘛不直接加入你们？用得着你们次次去找她？”
　　“也可能是她性格本来就这样啊，她平时也不怎么主动的——”
　　“那是因为她没有兴趣，”小孩打了个喷嚏，“非要我说得这么直白吗？说句实话，她对这个训练基地里的大多数事情估计都没什么兴趣，人也是一样。”
　　“队长她有自己更重要的事情要忙啊！”

　　她一直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被对方看破了伪装。
　　以至于最后的最后，实在按捺不过，直接当面去问了原因。
　　对方的反应十分理所应当。
　　“因为我有个跟你性格差不多的发小啊，他以前也是这样，无论是喜是忧都全部闷在心里，跟个葫芦似的，要不是姑奶奶我临门一脚给他锯了个口子，他现在已经沉在□□不知道哪个海沟子里了，要我说啊队长，做人呢，不喜形于色当然是最好的了，但也不能过犹不及，憋到最后连自我都没有了，我还是很喜欢队长你的，所以我希望你能开开心心的。”
　　“我觉得吧，每个人有自己的追求和想法很正常啊，队长你本身就跟其他人不一样，所以也没必要觉得跟其他人不同会怎么样，我反倒觉得你这样更酷了呢，你比我强啊，我就懒得去应付那些事情，你能处理好这些事情，对我来说是天降福音了！”
　　说起来那还是第一次，贾佳业从人嘴里听到这样的话。
　　因为我是很喜欢你的，所以希望你能开开心心的。
　　以至于后来的后来，遇到叶胜涵的时候，对方无心之时的那句：“总感觉贾队身上有一种奇怪的疏离感，是因为我太不讨人喜欢了吗？如果我给你添麻烦了的话，那我先道歉——”
　　这世界上唯二能够发现她的真实的人。
　　她是如此，如此的，为此高兴着。
　　在此之前贾佳业也是从未想过，原来自己在这方面的孤独，其实也并不是那么真正地享受着孤独。就像是一只离群而居的古怪野兽，也是渴望着能够在某一天，被人敲开大门，然后露出欣喜的神情。
　　她一直没能承认，但自己确实是在等待着，那份欣喜。
　　被人发自内心因为最终找到了自己而感受到的，欣喜。专属于她贾佳业一人的。

　　实际上她已经有点记不清楚，第一次见许一流时候的场景了。
　　只依稀感觉是一个下午，外面天气闷热，屋子里面的冷气开得很足，难得放假给自己休息一个下午的时间，她闷在房间里写着日记。窗外透过来的光是明亮的，又带着点奇异的喑哑暗沉，厚重的黑云挤压了太阳，却被不甘心地镶了一层耀眼的金边，从角落投射出来，仿佛要争出一番好歹。
　　她盯着外面的云朵看了一会儿天，时不时有闷雷滚过，台灯被她打开，终于找回了一点稳定的妥帖。
　　自从前辈退役之后，这间屋子就只有她一个人住，偶尔会显得空荡了一点，但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反正她本来也不是个爱热闹的人，一个人住着倒是更加清净。
　　秦队是在大雨开始下了之后没多久回来的。
　　她推开大门，手里只拎了一个湿漉漉的旧帆布包，浑身被大雨淋得极其彻底狼狈，贾佳业注意到她手边还牵了个孩子，正借着雨水的湿滑试图偷偷捋掉秦瑞始终紧扣住自己手腕的魔爪。她从头到脚也是被淋了个彻底，像条落水的小狗一样，看起来惨兮兮的，一双眼睛却很有精神，生机勃勃得让人不敢逼视。
　　“我叫你不要跑不要跑，你瞎跑什么，搞得我们东西都没拿，淋成这样你高兴了？你好玩了？”
　　“我这不没票嘛，不跑难道就站着让她逮我啊？会被抓去局子里的，电视上都是这么演的——”
　　“你只是把票弄丢了又不是逃票，你不会好好跟人说吗？搞得我也跟做贼似的，他大爷的，活了这么几十年，也是头一遭——”
　　“秦队，”贾佳业终于开口了，“这位是？”
　　“这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个孩子，许一流，先跟这姐姐睡一屋，小贾，你帮着照顾一下，丫太皮了，管不住你就叫我，我拿大棒子揍她。”

　　“你就是许一流？”
　　“你是队长嘛？”
　　“我不是队长......”
　　“那你肯定会当队长的，因为你就长了一张队长的脸，我以后就叫你队长了！这样才显得我有先见之明嘛——”

　　或许对于那孩子而言只是无心当中的一句话。
　　但对贾佳业来说，却是整个人生里难得听到的唯一一句正面的肯定。
　　你是可以去做的，你也是天生适合去做的。
　　所以，不要害怕了，你去做你自己想要做到的就可以了。
　　因为也只有这样，你才能保护得好你想保护的那些东西，只有你爬到最高的那个地方，你才能给她庇佑出一片天地。
　　你能为她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