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喉咙里的盐》芒不果

51、不同人的初遇

　　说起是什么时候开始对蔡实意有印象的，许一流其实真的压根就想不起来。
　　蔡实意这种人，从根本上来说，就基本和她是背道相驰的角色。他是自打入队以来就备受瞩目的阳光新星，而许一流是个一等一的顽固分子，每次被拉出来批评，都要把她和蔡实意同期类比一下。
　　想来也是，蔡实意入队的时候好像也跟她差不了多少，两个人的成长轨迹却是截然不同的。蔡实意自打进入国家队以来就没怎么受过批评，年纪轻轻就当上了男队的队长，各方面也尽数彰显了这个人的可靠和强劲，无论是为人处世还是实际水平，都是个中翘楚，跟许一流这种空有一身蛮力和天赋，性格上面却是招猫逗狗的毒瘤截然不同。
　　说看不顺眼倒也不至于，只是从知道这个名字开始，许一流就始终认为，他们不会是一类人。
　　也是因此，就算戴小寒之后进了国家队，在游泳队里闯出名堂来，许一流能够偶尔过去欣赏欣赏年轻男性的□□，但也只是止步于欣赏而已。
　　兔子不吃窝边草，这是许一流一直以来的行事准则，发小窝里的也不例外。就算她平时再怎么爱挤兑戴小寒，但自己心里也还是得承认戴小寒作为朋友自己人生里的位置绝对不亚于家人，也是因此，让他落不下脸面的事情许一流还是不会去做的。
　　所以当谈及蔡实意的时候，她才总有种无话可说的成分。
　　追溯起第一次有确切记忆的时候，还得是看着手机通讯录里好友加入时间来算的。
　　怎么说那都是四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戴小寒刚进游泳队不久，许一流偶尔会得空去看看他，有些时候蒋芸她们几个也会跟着一块，一来二去的，蔡实意这个行走的荷尔蒙发射站也就扎进了蒋芸的眼睛里。然而这厮实在是怂，许一流看不下去，于是就这么在她生日那天准备给她一个惊喜，先一步帮她把蔡实意的联系方式搞到手。
　　本来仔细想想这件事可以直接让戴小寒去做的，结果那时候许一流就是脑子没转过弯来，正巧天天能够在馆里碰见，只是从来没说过话，也没正式进行视线交接过。
　　某一天的下午，就这么在电梯里碰到了，许一流脑子一热，直接上去跟他要了号码，末了才想到自己常年因为秦瑞严打没带手机，懊恼得半死，灵机一动借了对方的手机先一步打了自己的电话——她总不可能还能背的下蒋芸的电话号码吧！她哪有这么多多余的脑子。也于是这么回去之后直到晚上训练回来才找到蔡实意的手机，顺势存进了通讯录里，再把蒋芸的号码发过去，督促对方记得联系。
　　蔡实意也果然是听话，当晚蒋芸就过来反馈，高兴得稀里哗啦，就差没抱着许一流狂亲了。
　　不过后来他也很快就被嫌弃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蒋芸直接把人扔到不知道哪个角落里去再也懒得继续尬聊了。只是蔡实意的电话却也因此一直就这么躺在了许一流的通讯录里。
　　那时候许一流17岁，蔡实意18岁。

　　而在蔡实意的记忆里，他们的相遇却要比这个更早一点。
　　那是蔡实意刚进队不久的时候，基地里组织了一场小型的全□□动会，规定所有运动员除了自己专业的项目以外必须选一个进行参加。那时候蔡实意选了篮球，又被临时拉去充人数做了往返接力。
　　一天的比赛下来所有人都累得半死，还是借的外面的场馆，中午都不能临时回去，大夏天的人人都热得一身臭汗，室内的空调也不怎么顶用。
　　蔡实意刚来，没有别的吩咐也不敢到处乱走，吃了统一的盒饭之后只能老实地坐在场边，等着下午篮球赛的开始。
　　他坐的位置比较偏僻，电风扇也被后来的前辈们直接掰了过去，吹也吹不到什么，降温的作用基本等于0，但无奈蔡实意他们进场之后的包就放在这里，别的师兄师姐已经不在，他怕丢东西也不敢到处乱走，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坐在那里，被热气熏得有点头疼，出去走了一会儿回来却发现自己原本位置的后面长椅上横躺了一个人，用一件黑外套挡着脸仰面朝天地在睡觉，之前那个被掰到一边去的风扇头此刻已经被人重新转了回来，下摆还被用东西死死压着，再挪动不得。
　　蔡实意虽然心里略有些吃惊，但还是暗自庆幸幸亏这人的出现才让自己重获一丝清凉，于是继续坐回原位，蹭着那份风扇带来的习习凉意。
　　直到下午比赛开始，全员被叫去集合，蔡实意才看到身后的人从座位上被人揪着耳朵提起，一身东西稀里哗啦地掉了一地。
　　“许一流，你早上是不是没来？我给你脸了你上来就给我玩迟到，来了也不说一声直接在这里睡大觉，你是属狗的吗找个地方就能做个窝？赶紧给我去把脸洗了——”
　　被叫做许一流的人无奈开口，还拖着仿佛感冒一般的鼻音，蔡实意这才知道这人原来是个女孩。
　　“秦队，我已经很努力了，但是堵车我真的没办法啊，什么穷乡僻壤鸟不生蛋的地方，跟基地做背后交易了吧，我们哪里什么东西没有还要跑到这里来给别人送钱搞什么全□□动会，神经病啊，我脚抽筋了，跑不动——”
　　“要不是你出门的时候吵吵着拉肚子说待会儿再打车，能赶上早高峰？你就是欠揍的你，还不给我过来——”
　　“别扯别扯，疼疼疼——”
　　她被教练扯着耳朵从座位上拽出来的时候还没留神绊了一下蔡实意这边堆在地面的包，把他的东西拉了一地，那年长的女教练顿时火气更大了：“你看看你，一天到晚能做些什么，还不赶紧帮人把东西捡起来——”
　　“没关系，没关系——”
　　蔡实意忙着在地上捡东西，没留神碰到了她同时伸过来的指尖，是细长纤瘦的，但不是尤其白皙的。
　　这是运动员的手。
　　“不好意思啊。”
　　她只这么简单说了一句话。
　　然后站起来跟着那位教练一瘸一拐地走了。
　　后来蔡实意才知道，她就是那个十二岁进队，年纪轻轻就在羽坛掀起一番风云的天才顽劣份子，国羽新生小将，著名的大杀神。
　　也是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许一流这个名字，都被他当做梦呓一样，始终谨记在心。
　　那时候许一流十三岁，蔡实意十四岁。

　　蔡实意喜欢许一流，喜欢了很久很久，这件事原本谁都不知道，除了戴小寒。
　　被发现的时候，还是源自于那份老生常谈的礼物。许一流不知道从哪里搜刮来的便宜耳机，来游泳队的那天一巴掌拍到了正在打游戏的戴小寒桌面上，装模作样地鼓掌三下，不管不顾地给他唱完了一整首的跑调生日快乐歌，这才在全队的起哄注目礼下看到戴小寒绿着一张脸道：“我不是今天生日——”
　　“我知道啊，”许一流满不在乎地一屁股坐在他的面前，“只是觉得送礼这件事，氛围就特别像生日，所以给你提前预祝一下，不用谢我了，我这人容易膨胀——”
　　“什么不要的东西都往我这里送，”戴小寒拆开了盒子，“你拿之前不会先看一眼吗？这怎么还有两个？”
　　许一流仰头看了看，又瞥见了另外一边正在接水的蔡实意，于是立即大声道：“小蔡，祝你生日快乐！快来这里，我给你准备了礼物——”
　　“你能别见着谁都这么信口开河吗？”戴小寒简直无奈了，“一个荧光绿，一个水母粉，你要我们怎么分？”
　　“我觉得小蔡就很适合粉色啊，”许一流道，“别这么死板好吗，一百年前欧洲人都要因为粉色到底归男人还是归女人大打出手，那会儿可是‘刚强’、‘果断’的象征，不像现在，都被刻板印象锁死了，你一天天的，长了一张没文化的脸，内里也确实就是这么没文化。”
　　“你什么时候这么学识渊博了——”戴小寒汗颜，“算了，不想跟你争——”
　　眼见着蔡实意真的就这么走过来，要把许一流的话当真，于是无奈道：“不用管她，她随便说的。”
　　蔡实意只是笑笑，表示没有关系，拿过了盒子里的东西，看了一眼，随即朝许一流温和地点了点头：“那我就谢谢一流了。”
　　“不用叫的这么客气，”戴小寒担心自己这位向来都是模范学生的师兄被许一流突发奇想地恶整，“你可以跟着其他人一样叫小牛之类的。”
　　“你凭什么替我做主啊，”许一流眼珠子一转就来劲了，她就喜欢跟戴小寒对着干，“就是你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手下败将才天天小牛小牛的喊着，当跟我有多熟似的，小蔡跟你是一个阶级的吗？勉强能跟我平起平坐的人，我批准他叫我名字了，至于你，还是叫我老大吧——”
　　后面的斗嘴在蔡实意的记忆里倒没有真么真切了，只是一直都将许一流的这番话放在了心里。
　　他想，在她的心目中，原来自己是可以跟她平起平坐的吗？
　　可是许一流，我不是那么配得上你的人。
　　我是阴暗角落里的肮脏蝼蚁臭虫，而你是明媚天空上面高悬的太阳。
　　这点你不会明白的。

　　许一流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她随手送给蔡实意的那个被她胡诌叫做生日礼物的破烂耳机的那天，的的确确，真的就是蔡实意的生日。
　　这一点，连其他人都不会知道。

　　仔细想想，蔡实意这么多年里，为了接近许一流，而不真正涉入进她生活里，所做出的努力，是不亚于平时在训练里付出的精力的。
　　其实他们在馆内经常碰到，基地也就这么大，来来去去的队伍都是这么几个人，许一流天天大大咧咧惯了，无法无天，除了秦瑞和其他几个零星能够压制得住她的领导以外，基本没有她看得上眼的人，也是因此，从来就没真正留意过实际上她能够碰上蔡实意的次数并没有她所想象中的那么少。
　　但也确实，两人之间产生过的对话实际少得可怜，就像蔡实意所说的，自打他们从蔡实意十四岁遇见许一流那天起，他们之间的对话就只有十五句。
　　也就是这十五句，始终让他每一个字都记在了心里。
　　午夜梦回一遍一遍地回想。
　　记得有一次他去快递的驿站定点取自己的包裹，也是碰到了许一流，不过对方似乎压根就没认出他来，只埋头在快递堆里找着自己的东西。
　　无论什么时候，许一流只要没有重点风纪检查，或者是秦瑞出差，她都永远穿着那条快要被洗褪了色的大裤衩，以及空荡荡的白色体恤，蓝色的宽大拖鞋，时刻像个吃完了饭下楼遛弯的老大爷。
　　那天她死活也找不到自己的那个快件，蔡实意听着她颇为头疼地跟快递员抱怨，对方一时间忙得焦头烂额，也不能抽出空来帮她仔细翻找，许一流不耐烦了，直接说要不然等会儿他有空了再弄好了联系自己过来拿。
　　也不知道是不是鬼使神差的，蔡实意就在她身后偷偷撕掉了自己快递上面的贴条，然后把东西扔回原位，同时向快递员表明自己的件也找不到，以求寻得一个能跟许一流一块过来的时机。
　　结果回头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晚上过来的时候直接换成了彭先明，让他好不郁闷。
　　有时候许一流确实，总是这样的，她跟常人一点都不一样。这份不一样并不是说她怎么独特，更多时候在蔡实意眼里，她仿佛就是不属于这个世界一般的存在，已经不仅仅是独特的层次了，她浑身上下都满溢着同周遭格格不入的异样，就像是闯入梦境的爱丽丝，面对着这个社会里的常识，都流露出一种不可思议的姿态，随即用自己的逻辑将他们一一打败，划分出自己的领地。
　　她就是这么地不一样。
　　也正是因为着这么的不一样，才会始终，始终牵连着蔡实意的眼睛，心思，甚至呼吸。
　　他很喜欢她，很喜欢很喜欢她。
　　但是他不敢。
　　因为他不知道，不知道自己对许一流来说，是不是也是那份梦境世界里，注定应该被打破的东西。
　　他赌不起，他也不想赌，所以他注定决定要放弃。

　　许一流伸长了腿，蔡实意能够看见她白色运动鞋脚尖蹭上的灰尘。她是个顽劣的人，本来应该跟整洁搭不上边，因为常年的训练，泡在场馆里的人通常都会浑身满溢一种专属于运动员的汗渍气息，这是怎么擦洗都洗不掉的。可偏偏许一流却天生不容易流汗，明明是个躁动的性子，但把心静自然凉这份理念在训练的时候贯彻得很好。也是因此，多数见到她的时候，都少了点那种湿漉漉的狼狈。
　　在蔡实意的记忆里，她总是从容淡定的，仿佛能够精确地在密集的种种安排之中寻到最让自己舒服的缝隙，偷懒也好，躲清闲也好，她就是能够把自己的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从来都不会委屈和难受到自己。
　　“小蔡，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啊，”她说，“我跟你其实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的。”
　　蔡实意想，我知道的，这些东西我从一开始就知道的。
　　“我喜欢你，因为你是这个世界最大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