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喉咙里的盐》芒不果

48、我会成长的

　　蔡实意听着她这气话，字里行间都是满满的讽刺意味，倒跟平日里那种高高在上的睥睨不同，多了几分自轻自贱的阴损感。虽然这种路数在许一流阴阳怪气里的流派不难得一见，但却总少了点原该有的趾高气昂，颓唐之意尽显。
　　他不说话，只抬手将自己那瓶新开的水递到了她的手边。
　　“这边夏天还是很热的，”他道，“依云，不是农夫山泉。”
　　饶是许一流此刻再怎么生气，碰到蔡实意这种总是四两拨千斤的手法也该没脾气了。戴小寒说得对，她这人就是吃软不吃硬，尤其蔡实意平时也都是一副温吞老好人的样子，在拌嘴方面的表现比戴小寒还差，活脱脱一个戴家老好人的进阶版。
　　许一流就算再如何不讲道理，也没办法对着这么一张脸继续胡搅蛮缠，更何况确实跟人不熟，只得把水接了，末了还嗫嚅：“怎么现在人人都知道我不喝农夫山泉了？依云是什么？”
　　蔡实意笑了笑，没再看她，只抬头望着月亮。
　　“中秋都快到了，”他说，“你们下个月要去马德里打比赛？正好我们世锦赛也在那边，赶上中秋，可以一块过个节。”
　　这事之前许一流就听戴小寒提过，不过没想到中秋这件事，就着刚从冰箱里取出来的水灌了一通凉气，总算把自己心里的窝火压下去一半。
　　“你还兴这个啊，”她道，“也行吧，反正我是过不过都没差。”
　　蔡实意低头重新望过来：“心情好点了？要不要一起去跑步？听说运动可以缓解焦虑。”
　　“不去，晦气，”许一流道，“没准就碰到瘟神了，劝你也别去，都练成这样了，少跑一天也不会死吧。”
　　蔡实意难得露出了点不好意思的神色，揉了揉鼻子：“你非这么说的话，也不是不行——”
　　许一流动了动脖子，发现自己坐得太久，属实是有点周身僵硬了，于是站起身来，将喝空了的水瓶还给了蔡实意，让他帮忙扔下，这就打算打道回府了。
　　不管怎么说今天过来这里找戴小寒都是为了泄愤的，如今目的也差不多达到了，训练还是得继续。
　　于是蔡实意就这么捏着瓶子，看着她走远。
　　那背影单薄而有力，就像是蕴含着许多未知的能量。

　　许一流回去之后几乎就将冯少凌的事情完全忘到了脑后。这也是她的一个习惯，一般她碰到什么让她恼火的事情，大部分都是当场解决，解决不了的或者是后果很严重的，就会被她短暂性地扔到脑后，拒绝回忆。
　　也是因此，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才从彭先明嘴里听到冯少凌竟然真的巴巴跳了大半个晚上，真的把三十圈的蛙跳做下来了。
　　“早上都起不来床了，”彭先明嘴里塞着馒头，说话不清不楚的，“发疯了一样，好在猫已经交给江雪去折腾了，他说他要专心准备比赛。可是准备比赛练蛙跳干嘛啊？”
　　许一流决定对这件事情保持装死态度，不然实在不好收场：“你问我我问谁去，你跟他住一块的都不知道，难道我还比你更清楚？真是笑话。”
　　“别是昨天跟你吵架，开始自残了吧？”乔跃道，“这可不行啊，他还得打比赛的，牛神，你要去劝劝。”
　　“得了吧，”许一流无语，“多大人了，还玩自残？更何况这算什么啊，就算是他真自残，那也是他自己的选择，关我屁事，搞道德绑架啊？绑错人了，直接撕票。”
　　于是众人也不再多说，倒是贾佳业过来跟许一流对练的时候提到一嘴。
　　“三十圈蛙跳，”她意味深长道，“很有你的风格嘛。”
　　“别再来教育我了，”许一流心不在焉地跟她对打，“我已经在反省了。”
　　“我可不觉得，”贾佳业道，“以你的性格，真的和好了的话这会儿已经坐在人家床头逗着玩了，哪会这么不管不顾的。”
　　“所以队长想从我这里听到什么呢，”许一流侧身救球的时候不小心踢到了自己的脚趾，这会儿连连吸气，“来劝我去安慰安慰伤员？”
　　“我可没有多管别人闲事的兴趣，”贾佳业抬手挥球，“只是希望你们别在赛前掉链子，毕竟就算再怎么不当一回事，如果他真的奔着大满贯去的话，现在的每一场比赛都得做好准备，毕竟他的目标是你啊。”
　　或许贾佳业那明里暗里的话当真起了点作用，许一流午休的时候还是去找了冯少凌。
　　食堂打饭的时候彭先明知道她要过去，也顺带叫她直接给冯少凌带了一份，免得自己跑腿，他下午要去外场，估计中午都懒得回去了。
　　于是这下是双重使命，许一流只能硬着头皮前去探望了。
　　论其根本，冯少凌也没有什么大事，无非就是昨晚上蛙跳得太猛，今早起来肌肉严重劳损了而已，稍微休息一下，减缓点肌肉酸痛，再适当运动一下，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只是看到来人是许一流，略微震惊了一下。
　　他是没想到许一流会亲自过来的。
　　仔细想想，他对许一流的了解，其实大概可能还没贾佳业了解得多。只是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相处，总给他造成了一种两人之间存在着莫名契合的错觉，也是因此忘记了，许一流的一切在他眼里，其实除了球场上的那些习惯，以及日常生活里的琐碎毛病以外，生活里的很多事情，他都几乎一无所知。
　　平心而论，其实自己的很多东西许一流也并不清楚，但这两者之间是不能一概而论的，很明显一个原因就是，许一流对他的过往不感兴趣，而冯少凌对于许一流的一切，都十分真切地想要去了解。
　　也是因此，他才会如此真诚而诚恳地去到她的面前。
　　他尊重她的一切，所以他决定理解她的一切。
　　就算自己不了解。
　　许一流进来的时候绊了凳子一下，差点没留神把门口那一堆破铜烂铁给搞倒，弄个稀里哗啦，脚指头又被撞得生疼，龇牙咧嘴的，手上的饭差点给摔了，一进门就要给冯少凌一个大惊喜。
　　“你怎么来了——”冯少凌还是有点惶恐的，这会儿还没消化完全要怎么继续面对许一流的这件事，“小心点，这箱子很沉——”
　　“这不响应组织的号召，给你送饭来了吗，”许一流终于一路平安地跨越了千山万水坐到了冯少凌边上，相当不拿自己当外人的，一巴掌拍在冯少凌大腿上，差点直接让他归西，“真的假的啊，你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叫你跳圈你就跳圈？”
　　见她终于回归了以往的老不正经样子，冯少凌终于稍微找回了一点呼吸的节奏，因为距离的骤然拉近变得不自在起来：“反正本来就是我有错在先——”
　　“算了，”许一流道，“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你们也没做错什么，是我太严格了，在这方面各人观点不同，我也没必要这么要求你们，随缘吧。但你主次颠倒是真的，比赛就在下个月，你不专心训练，去照顾那只猫，你的竞技精神去哪儿了？如果真的放心不下，可以暂且交给正规的救助机构，而不是你们这种——算了算了，又扯远了，反正你得时刻记清楚，现阶段的你来说，比赛才是最重要的，小狗，你不要忘了你是为什么站在这里的。”
　　冯少凌心想，我当然不可能忘，我这辈子都不会忘的。
　　说着说着，许一流突然把冯少凌的被子一掀，差点把人吓得半死，连忙抢过，捂住自己的下半身：“你又要干嘛？”
　　“帮你按摩按摩啊，”许一流莫名其妙，“舒筋活血，懂不懂？难道你真打算在床上躺一个礼拜？寸金难买寸光阴啊小兄弟，害臊什么，不是都穿了裤子了吗——”
　　“你到底有没有点性别意识——”冯少凌被闹了个大红脸，“怎么说都谈了这么多恋爱了——”
　　许一流这才恍然大悟，随即狐疑地上下打量他：“就你？我还不至于这么饥不择食吧？放心，我工作和感情是分得很开的，老专业人士了，这手还是跟秦队学的，队里别人还真比不上，知足吧你，他们几个求爷爷告奶奶的我都不见得会给他们按上那么一下——”
　　冯少凌当然不肯就这么被她按，双腿又痛得半死，跑都跑不掉，于是被她整个人摁在床上即将得逞的时候贾佳业进来了，这才终于得以喘上一口气。
　　“干什么呢，你们，”贾佳业见了这幅场景也是惊讶，“彭先明说一流过来送饭我还不相信，这才几分钟啊，怎么连裤子都扒上了？”
　　“哪儿跟哪儿啊，”许一流道，“我帮他按摩呢，就他瞎矫情，你来得正好，帮我把他按住——”
　　贾佳业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了，转头去看冯少凌那张已经涨红了的脸，有些哭笑不得：“怎么说少凌都十六了，你也注意着点，眼看着个头都比你高这么多了，怎么还把他当小孩，便宜都被你占了以后怎么找女朋友？”
　　冯少凌见她这话说着也有点没谱，刚想开口，许一流直接抢道：“这都什么年代了，摸摸大腿就丢失清白了啊？实在不行就入赘我家得了，反正我家也不缺一个吃饭的嘴巴。”
　　“就知道胡说八道，”贾佳业道，“说得好听，人家少凌自己没喜欢的人吗？就被你当个家具似的搬来搬去。”
　　许一流打了个哈欠，总算放过了冯少凌的腿：“我这不是安慰安慰他嘛，总不至于最后没人要了还没个去处，反正我家你也去过了，人多，不缺热闹，你要是真来了，不跟我家那口子整天打架就行——”
　　冯少凌听着这话一半舒坦一半气愤，本来就不顺畅的心情又添堵了，一张脸垮在那儿，贾佳业还以为他在生许一流的闷气呢，这小孩，属实有点难哄，于是道：“赶紧把饭吃了吧，一流你也是，东西送到了就赶紧回去，下午还有训练。”
　　许一流听了只得应了一声，起身跟着走了。
　　最后只剩冯少凌一个，费力地从床头扒拉过饭盒，囫囵吃了，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冯少凌也的确如他所说，恢复得很快，第二天就照常投入了训练，这份冲劲很值得嘉奖，以至于彭先明都感动了，势必要看到他在汤姆斯上面再拿下一枚冠军。
　　许一流对这种事已经见怪不怪了，因此不是很放在心上，倒是吃饭的时候被冯少凌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坐了过来，有种讨好意味似的，整个人都脱胎换骨了。
　　“干嘛，”许一流没好气道，“还有完没完，别给我来这一套啊，见不得舔狗。”
　　“食堂你开的啊，我想坐哪儿就坐哪儿，”冯少凌硬气道，接着又偷偷去看她的脸色，“那小猫江雪姐照顾得还挺好的，最近胖了一圈呢。”
　　“所以呢，”许一流眼皮都没抬，“过来打我脸？”
　　“不是，”冯少凌没脾气了，“就想让你放心，我们是真的尽力想做好的。”
　　“打了这么多年球还不知道，尽力是最没用的一句话，”许一流拿筷子指他，“尽力是废物怂包的借口，别跟我在这里打感情牌，吃饭呢，倒我胃口。”
　　“我没有打感情牌，”冯少凌嘟囔道，“我就是想让你放心，我也是有考虑好才去做事的——”
　　似是被他这种难得一见的孩子气所牵引，许一流终于抬起眼真正看他，眼里却没什么多余色彩的：“那你说说，你怎么考虑了？”
　　“我准备把它养到一个多月，或者再大点，去找领养，”冯少凌试探着去观察她的表情，“等我以后，嗯，等我以后稳定了，再去看看能不能接回来，当然，不能也可以，不过只要对方能照顾好，时刻看管到就行了。”
　　许一流用鼻子哼了一声，冯少凌也不知道她对此到底是认可还是不认可。
　　于是只得用最后一招，装乖似的趴在桌面，可怜兮兮地去瞧她的眼睛：“行不行嘛，师傅——”
　　许一流简直受不了他这一套，一米八几的人了还在自己面前装小娃娃，太雷了，尤其最近还在变声期，顶着个公鸭嗓，怪吓人的。
　　“这是你自己的事，你天天来问我干嘛，”许一流道，“你自己考虑好了就行，别烦我了。”
　　“不是啊，”冯少凌不依不饶，“因为你的意见对我来说至关重要，所以我急需这方面的肯定，我又不是那种顽固不化的人，你要是跟我说，我一定会改的，师傅，你不是我的师傅吗？”
　　许一流对他没耐心了，直接用筷子敲了一下他的头顶：“我是你羽毛球的师傅，不是你生活上的妈。小狗，你这件事本来从最开始就欠考虑，就算你现在想到这个解决方案了，但也不能证明你是个靠谱的成熟男人，这充其量只能叫做找补回来了，更何况，你怎么保证你找到的领养人就能够满足那些需求？怎么保证对方不会骗人？这些都是不可控的，所以也是因此，不要随便去发一些自己无法控制保障未来的善心，这样很傻，我不会夸奖你的。”
　　冯少凌被她打得脑门沁出了红点，也还是没有移开自己的脑袋，依旧盯着她道：“我没有想求你的夸奖，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是会长大的，也会改变的。在我做好全部准备之前，我是不会轻易接手一个人的人生的。”
　　许一流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不是猫吗？怎么就变成人了？”
　　冯少凌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也是难得，许一流从他脸上看到了些自己捉摸不透的意思。
　　“都一样，”他说，“对我来说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