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喉咙里的盐》芒不果

47、别总假装了解我

　　中国队在世锦赛最后的成绩不错，许一流跟付悦翔自然取得了男女混双的金牌，冯少凌男单夺金，彭先明旧伤复发最后表现不佳，只能跟代鑫一起拿了男双的第二，贾佳业照旧女单第一，乔跃、江雪二人稳拿女双金牌。
　　如果真能照这种趋势发展下去，来年的奥运也能收获不菲。
　　不过那都是一年之后的事了。
　　眼下许一流他们几个回了X市，一个个都没精打采的。每次打完比赛都会陷入这种仿佛放假了一样的自我放飞时刻，如果不是偶尔还有秦瑞管管，估计人都不知道天天懒散成什么样了。
　　下半年的比赛目前只排了尤伯杯的赛程给他们，偶尔也要给省队一些机会。
　　今年的尤伯杯被排到了西班牙的马德里，男子组的汤姆斯却在巴西，时间也分错了开来，更好地给了他们准备和调整的机会。
　　光是训练方面的事情实际就已经让他们焦头烂额，可偏偏这时候冯少凌他们竟然还捡了只猫回来，实在是可乐。原本许一流看他的样子还以为是对小动物之类的会漠不关心的类型，想来心性也确实是小孩，见到这些毛茸茸的小东西还是会心存幻想的。
　　只是实在没想到他们打的竟然是这种如意算盘。
　　“不可能养的，”听到他们几个在商量着把猫养在基地里，许一流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就立即回绝，“猫又不是狗，散养等同于不负责。都什么年代了你们还以为跟拍电视剧似的，抱着个猫猫狗狗喂点吃的就能彰显爱心啊？太自我主义了，真要养就领回家去，我们这种三天两头集训，又是打比赛又是忙着自己的事情到处跑的人没资格养宠物，别太想当然了。”
　　“可以养在宿舍啊，”江雪有些不忍心，“操场那边不是也有很多流浪猫之类的——”
　　“我本来就不建议你们天天去喂那些流浪猫，”许一流瞥了一眼那看上去还没满月的小玩意儿，“更何况这才多大啊，彭先明，你就这么直接捡回来了？指不定人家爹妈还想回头来找呢，现在直接沾了人味儿，都不一定愿意捡回去了。”
　　“看上去挺可怜的啊，”彭先明努了努嘴，“就掉在车库那里，我还以为是只耗子呢，差点没给一脚踩了，这也是缘分，牛神，你反应也太大了。”
　　许一流有点受不了他们这种乱发善心的样子，懒得再理会这件事。倒是冯少凌看出她罕见地对这种热闹呈现出了一种抗拒，心想难道许一流是个地道的厌猫派？
　　虽然如此，但还是不会就这么把这件事情揭过，还是主动接手起了照顾那只小猫的任务。
　　原本江雪还想插手的，但是苦于一点经验都没有，冯少凌看上去大大咧咧的，心思倒是比较细，颇有种反差的意思，见他很热衷于此，也决定就这么让他去了。
　　也是得亏这段时间贾佳业和秦瑞不在，不然肯定又要翻天。
　　因为都没什么经验，所以冯少凌一下午的时间几乎都耗在了那只小猫身上，众人寻思着去哪里给它弄点吃的，查了查资料发现还得喝羊奶，以至于还特地进了趟城里，折腾到了傍晚这才回来。
　　许一流在球馆练得大汗淋漓，见他拿着个快递箱子捧着进来，几乎都想要骂人了。
　　“我真他爷爷的服了你们了，球不用练了是吧？冯少凌，你费这么大心思在这玩意儿身上，是觉得汤姆斯稳了吗？行啊，挺牛掰，我发自内心崇拜你这种高尚的行为。”
　　冯少凌进门就被她直接呛个大红脸，顿时有些难堪，面上也不太过得去，只能赌气道：“我自己晚上会加练的，又没耽误你什么事，你自己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话还没说完，许一流手上那球拍就这么径直朝他飞了过来，幸亏冯少凌闪得快，不然看着那东西砸在墙面上的架势，估计不死也得半残。
　　全场人几乎都呆了，要知道自打冯少凌来了以后，就鲜少看到许一流发这么大的火，图什么呢？俩人平时看上去虽然都跟炮仗似的，但总归是从没吵起来过，许一流更是一直把冯少凌当小孩看的，偶尔会严厉刻薄了一点，但这种直接动手还这么狠的倒是头一次。
　　也于是，众人大气也不敢喘，但也不能直接明目张胆表现出看戏的状态，只能短暂停滞两秒，接而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冯少凌也被许一流这没来由的一下子给吓到了，盒子里的猫还在有气无力地叫个不停，他感觉自己从耳根处都开始滚烫，终于在这一刻见识到了许一流的莫名其妙。
　　“你发什么神经——”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心里还是什么底气，甚至连抬头再看她的眼睛都不太敢。
　　不过依旧能瞥见她嘴角的那抹笑，斜着肩膀的吊儿郎当气。
　　“没什么，看你那副善意大发的嘴脸就心烦，”许一流笑道，“这里是国家队，不想练球就滚出去。”
　　许一流这气来得实在是突然，几乎所有人都摸不清楚缘由。冯少凌并不是个吃软怕硬的性子，恰恰相反，倔脾气上来的时候就算是许一流他也不愿意轻易低头，也于是就这么听了她的话，直接转身出去了。
　　就跟他来的那天一样，一个人气势汹汹的，背影里带了点落寞的孤寂。
　　许一流没有再理他，继续练球。
　　一直到了晚上贾佳业回来，这才弄明白事情缘由。
　　她叹了口气，朝彭先明等人解释：“这不是队里不让，你们要是真的想养，扔到哪里不是养？不就是凑凑口粮买点东西给它吃的事儿吗，但是一流以前家里是做动物救助的，所以这方面要求比较严格，你们这种确实很尴尬，凭心而论，你们是想要这只猫过好呢，还是想自己在队里养个宠物图好玩，这是最重要的。”
　　“捡了也才一天，谁想得了这么多啊，”彭先明道，“不可能就这么真的把它扔路边死了吧，既然是做救助的，那更应该过来帮忙啊？看我们抓瞎一天，她火气还挺大。”
　　“因为这种人太多了，”贾佳业道，“学生尤其，喜欢到处喂那些流浪猫狗，看着可爱可怜就先领到宿舍里来，回头毕业了再像你说的，临时想办法，对一流来说，养宠物不是这么简单的事的，救助也不是。更何况确实太小了，十几天的幼猫，存活率太低了，如果你们这么尽心尽力把心思放在这个上面了，最后还是没办法，状态也会被影响。”
　　冯少凌盯着箱子里的猫，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去游泳队找了戴小寒，却偏不巧，许一流竟然也在，蹲在一边抽烟，逮了个正着，戴小寒人高马大地站在她边上，越发地把她衬托得像个没长大的街头混混。
　　“我当谁呢，”她道，“我们羽坛大明星啊，看样子晚上加练也不用了，毕竟已经胸有成竹了，哥们打算什么时候大满贯啊，今年年底能成吗？16岁，英才啊，世界第一位了吧，戴小寒，咱们可得好好尊敬一下这位了不得的人物。”
　　不知道许一流过来的时候跟戴小寒聊了些什么，这会儿他看上去脸色也不大好，只是多多少少面对冯少凌的时候还是能勉强挤出个笑脸的，这点倒是跟许一流一点都不一样。
　　冯少凌没说话，就这么站在那儿，仿佛就要跟黑暗融为一体。
　　许久，才听见他回答。
　　“我是来认错的，”他道，“你罚我吧。”
　　似是没想到他竟然开口就是这种话，戴小寒也吃了一惊，转而又低头去看脚边的许一流，对方却只是笑笑，继而将烟头摁在地面，饶有兴味地偏头看他。
　　“罚你什么？”许一流道，“你哪儿错了？”
　　“我不应该顶嘴，也不应该这么不负责任，想当然，”冯少凌只盯着她的眼睛，在黑夜里那双眼睛尤其明亮，衬着馆外高远的光，像是暗黑之中的星芒，“你骂的是对的。”
　　许一流不说话了，坐在台阶上，伸长了自己的腿。
　　“我当然是对的，”她看着远方的夜空道，“让我罚你是吧，行，蛙跳三十圈，去吧。”
　　戴小寒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冯少凌直接转身小跑着走了，压根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于是他只能无奈叹气。
　　“我说什么来着，少凌还是不一样的。”
　　“可能吧，这才哪儿跟哪儿啊，”许一流拉伸着小腿，用力掰着自己的脚尖，”我就不明白从你哪儿得来的自信，你跟他很熟吗？我怎么记着你俩还是靠我才攀上关系的，不要分不清好赖啊。”
　　戴小寒这么多年里老早就知道了她这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冯少凌这回直接认错到她面前，乖巧得跟平时那种桀骜样子一点都不一样的，许一流纵然嘴上再怎么不依不饶，肯定也就是这么过去了，罚他跳三十圈都是笑话，也是故意使坏，嘴上不饶人罢了。
　　“你还是记着之前那事，”戴小寒道，“那会儿你们都才多大啊，年轻的时候不懂事，犯糊涂也是应该的。虽然怎么说都是一条生命，但你记到现在还是有点过了。”
　　“我倒是不知道原来你也是这么一个粉饰太平专家，”许一流从嘴角咧出了一声嗤笑，“傻缺事不就应该直接记一辈子吗？我真是烦透了那些打着不懂事名号干出来的冠冕堂皇勾搭，自己名声好了，拍拍屁股也就不当那么一回事，他爷爷的，戴小寒，那玩意儿可是死在我手上啊。”
　　许一流说的是早年间的事情。
　　那时候她还没多大，许家老人退休后性格和善，平时又比较得空，因此就常常做些救助流浪动物，帮忙找领养之类的事。打小许一流家里猫猫狗狗就很多，从记事起就知道长辈们对于这些小动物的爱护不亚于人类的幼子，也是因此，心态也是跟常人不大一样的。
　　她是向来无拘无束的性子，自认达不到能够负责起一个生命全部一生的责任，所以她也是从小被教导着，宠物不仅仅是一个物品，礼物，不是什么你来我往之间我见这东西有趣，就能直接在什么纪念日送过来的东西。
　　那是一个完整的生命，从生到死的过程，同时伴随着的金钱和精力的消耗，都不是那一瞬间的突发奇想能够涉及的。
　　记得她十几岁那年，谈了个圈外的小男朋友，男孩也是跟着一帮人不知道从哪里捡了只猫回来，奶巴巴的，估计都刚生下来才几天，眼睛都没睁开。听说许一流家里有养动物的经验，于是就这么理所应当地交给了许一流照顾，可那时候许一流还忙着训练，根本就没这个闲工夫，更何况打小就是听着念叨长大的，知道这种刚生下来几天的救助可能性极小，尤其还很可能是母猫就在附近结果被人直接拎回来的。
　　许一流很不愿意接手，甚至几次三番解释，自己对动物死亡很有阴影，但又不愿意给他们泼冷水，只能勉强受下。结果也才过了一个晚上，费心照顾之下，好歹挨过了一天，第二天她还得去训练，只能将猫装着一起带到球馆，却半路发现情况不对，临时请了假，送去医院，查半天查不出个所以然。
　　起初刚捡到的时候那帮半大的小伙子还极其热心地去给它洗了澡，不过才巴掌大点，浑身都是跳蚤，洗了也没用，更何况幼猫不能洗澡。原本许一流就很抵触这件事，直接炸了膛，这么一来不就成是她照顾不周才导致这猫的夭折吗？就算别人姑且不这么想，可是她心里根本就没办法回避这件事，尤其那几个男生几乎是想起一出是一出，那时候用的驱虫药剂量还不一定，问到交好的医生那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最后只能带回去，眼睁睁地看着猫死在了自己面前。
　　她实在是太烦这种善心了。
　　且不论他们有没有能力做好救助这件事情，如果真的救助成了，猫活下来了，长大了，谁养呢？他们几个十几岁的小子吗？那是不可能的，自己家里那一亩三分地都还没搞定，既然扔给许一流了，那自然就是许一流的事了。
　　反正她家也是搞救助的。这就是理由了。
　　对的，后续事情都是别人的，只要自己尽到了爱护小动物的这个责任就好了。
　　多伟大，多漂亮啊。
　　操他大爷的。许一流心想，就是总是有这种人，所以才这么多不把动物当一回事的精致都市男女。
　　谈恋爱的时候你侬我侬，可以送一只猫狗给你，分手之后大扯皮，一堆东西弄不清楚，结果还要去争那个猫狗的抚养权，仿佛就是猫狗也只是个物件似的，只要管好了吃喝拉撒，整理好上面那头，再处理下面那头，一切就跟打扫卫生一样简单。
　　傻叉至极。
　　本来这都是好久之前的老事了，可偏偏你要知道许一流向来都是一个极其刚正的性子，正义之魂熊熊燃烧的情况下，竟然有一条生命直接眼睁睁地死在了自己手里，这份心理阴影是怎么都挥散不去的。
　　她很厌烦那种没完没了的自我感动，打动自己很容易啊，下楼的时候带点剩饭剩菜，买点便宜猫粮，在路边喂喂猫猫狗狗，看着多和谐，多宁静啊。
　　可是这是正常的思维逻辑吗？就是因为这件事几乎只需要人一天之中挑出两分钟去做，所以他们才会这么乐于去展现自己的所谓“善心”。
　　如果你真的善良的话，真的有责任的话，你直接领回家啊，直接带去打针啊，直接带去检查啊，给它一个家啊，这都什么年头了，哪里会有这么多流浪猫狗会因为没有饭吃饿死，百分之八十的都是被病死。
　　所以她才很生气，到头来，结果连冯少凌都是这样的蠢材。
　　感动自己的糊涂东西。只有在这方面，他的年轻不会成为许一流眼中的挡箭牌，反而变成了肉中刺，看到就烦。尤其还为了这种事情把比赛抛到脑后，疯了吧，这么喜欢当大善人，直接去做义工啊。
　　戴小寒见她心情还是没有好转，只能陪着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些其余的话题，调节气氛。幸亏这会儿蔡实意换好衣服出来了，正准备去夜跑，撞见了在门口一大一小蹲着唠嗑的他们，有些惊讶。
　　“一流过来了啊，”他道，随即很快发现对方脸色不好，“又跟谁闹脾气了？”
　　许一流简直跟炮仗遇到火星一样直接就炸起来了，也不管对方是谁，直接一蹬腿就抬眼骂：“合着我在你们眼里就跟一反动份子似的，天天跟人吵架，我就不能单纯出来散心吗？一个二个装什么知心大姐啊，熟得很是不是？”
　　蔡实意当面被她呛了这么一通，顿时有些尴尬，戴小寒吓死了，忙跟他打手势：“没事没事，她心情不好。蔡队你先走吧——”
　　“都给我滚，”许一流连他也不放过，“吃里扒外的东西。”
　　戴小寒知道这下子估计再演下去要无人生还了，只得赶紧跑路。
　　蔡实意难得亲眼看到她发疯的样子，也没像戴小寒想象中的那般吃惊，反倒温和地径直走到她身边坐下，把矿泉水放在一边，刻意不去碰到她的手背。许一流感觉到那隔空透过来的寒意，在盛夏的季节里稍微找到了一些冷静下来的源头，于是转过头来看他想耍什么花招。
　　“干嘛？”她道，“又来一个想要假装了解我的？蔡实意，不是我不给你面子，但你扪心自问一下，我们在基地训练这么多年，说过的话超过十句没有？没有就也给我滚——”
　　“十三句，”蔡实意道，“加上今天的，十五句。我确实不大了解你，但这不代表我不会真的去关心你，如果心情不好的话，骂骂人也是挺好的，但是别人可能会多想，所以你骂我就行了。”
　　许一流冷哼了一声，没再看他：“你就不会多想？得嘞，咱基地可真是善人批发中心，老好人都被我赶上了，就我一人是王八蛋，恶毒死流氓，就该下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