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喉咙里的盐》芒不果

40、你才是最好的

　　许一流其实很少跟别人主动提江源的事。
　　一方面她始终认为，竟然都决定分手了，那就好聚好散，也没什么好继续掰扯的了，另一方面确实，她对江源没有太多的感情，自然而然的，很多时候都不会太过于耿耿于怀，直到现在还会放在心上。
　　只是就像今天戴小寒跟她说的那些，若有若无地提及关于自己在感情方面倾向的事情，才终于让她稍微会想起来了一些，在面对江源的时候那种莫名其妙的宽容情绪是从何而来。
　　“我也没跟戴小寒说过，”许一流道，“这么在别人背后说人家也挺不好的，但是左右都掰了，也见不着面，我就实说了，我确实之前觉得我前男友有点可怜，当然，这事他本人也不知道，我就是觉得他看上去挺惨的才决定跟他在一起。”
　　“怎么说？”叶元有点好奇，“他家里条件很差吗？”
　　“我记得江源家里挺有钱的啊，”戴小寒这事倒是第一次听说，“他不是拆二代，以前爸妈还是做生意的，好几套房子，所以搞得他也一点上进心都没有的，你之前不是还很嫌弃他吗？”
　　“要不我怎么说你庸俗呢，”许一流不耐烦地拿筷子指他，“这世界上对于人来说还有比钱更重要的东西啊，你这满脑子迂腐思想，要是人人都要像你这样，中国就玩蛋了。”
　　“别扯太远了，”叶元拉她，“所以你干嘛可怜他？虽然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对于大部分现实中的凡人来说，钱够了生活中百分之八十的烦恼也就没了，我很好奇，菩萨，你是怎么看出他很惨的？”
　　“我一直都没好意思说，”许一流尴尬地冲他们笑笑，“你们不会出去举报吧？江源家里有个大哥，之前赌博来着，欠了好几百万了，几次了，都是他爸妈摆平的。”
　　叶元有些不大自在了，低头夹菜，然后偏头看她：“是有点恶心，但是这跟他本人没什么关系吧？”
　　许一流当然知道她的意思。同样作为赌徒的家属，虽然叶元如今坚决是要划清她跟她爸爸的关系界限的，但如果在外人眼里依旧会被这个身份牵连，怎么说还是有点膈应，于是道：“这还算是小事，光看着点是挺无辜的，他家也确实有钱，当时知道的时候我都震惊了，一两百万啊，还不是第一次了。重点是，他哥是用的公款在赌——”
　　许一流喝了口啤酒。
　　“这就有点超出我的认知范畴了，”戴小寒愣了愣，似乎没办法一瞬间接收这么大的信息量，“以你的性格，还不立即把人扭到派出所去？”
　　“我扭谁？江源吗？”许一流道，“我又不认识他哥，连他是圆是扁都不知道呢，更何况当时我俩的关系还没好到那地步，我就光觉得震惊了，丫说这话的时候也还挺难受的，搞得我挺尴尬，也不好落井下石什么的。”
　　“我靠，”叶元道，“赌博是戒不了的，真的傻叉，所以他爸妈还是帮他还了？你分的好，一流，他们家有毛病啊，三观有问题，这都赌了这么多次了，也还了这么多次了，还没意识到根源所在，太恶心了，这种基因就该灭绝，这些男的真的脑子里面长瘤，家里也不缺钱，就是图好玩，贱的。”
　　“所以我还是没懂你觉得他可怜的点在哪儿，”戴小寒道，“他家里人赌博又没赌到倾家荡产，至少还没到叶元家的程度吧——不好意思，会冒犯到你吗，我不是故意的。也没人寻仇，也没闹到上新闻，不应该啊小牛，你不是社会英雄吗？惩恶扬善还扬到恶势力家庭里去了，不是你说我都不知道还有这茬，现在我看江源的眼光也开始不纯洁了。”
　　“你不觉得这种思想上的愚蠢很让人觉得可悲吗？”许一流晃着杯子道，“算了，我认了，我当时确实可能有点喜欢他，转换着转换着就变成一种无脑关怀了，现在想想，我也够蠢的，光是知道他对他爸妈倾家荡产地给他哥还赌债没什么太大意见的时候我就该清楚了，这人跟我不在一个世界。”
　　“更况且，”叶元道，“你不觉得他很心机吗？才跟你认识多久就跟你坦白这事儿？是不是觉得自己特有故事，特别复杂的灵魂？傻叉，是我我听到这句话就把他给踹了，一流，听姐姐一句，这种跟赌博沾边的，被折腾了之后还不赶紧跟人割席的，都是纵容犯，没有一个例外，粉饰太平，就是怂包，反正天塌下来有他爸妈顶着，要他操什么心，他自然不会去做那什么恶人说要哥哥戒赌了，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多好，真的吐了，幸亏我姐不这样，不然我真的要跟这个家断绝关系了。”
　　“他还觉得他妹妹贼偏激呢，”许一流笑道，“他有个双胞胎妹妹，当时跟着他姐姐一起强烈要求直接把他哥给送局子里，好家伙，一家子这么多口人，就女人脑子最清醒，男的一个比一个糊涂账。”
　　“太傻叉了，”戴小寒道，“我都尴尬了，就这你还跟他谈了一年多——”
　　“又不是要结婚，”许一流不以为意道，“不过丫倒是常常觉得自己家是标准幸福家庭呢，他家里人都不太管他，说一不二的，他妈天天在家里给他们打扫卫生，他整天跟个大爷似的，之前还偷摸挤兑过少凌家里父母关系不好，关他屁事啊，想来也是那个时候就开始针对少凌了，就他家和谐美好家庭，男主女外的，女的天天跟保姆似的忙里忙外都没上过学，GDP贡献赶得上冯少凌家半根手指头吗？”
　　“这就开始比上了，”戴小寒精准纠错道，“严格意义上来讲应该是赶得上的，少凌家是干研究贡献的，在经济贡献方面确实不如小资本家，但社会地位肯定比商户高。所以你跟江源掰了的源头是因为少凌？”
　　“少凌又是谁，”叶元问，“一流你桃花不错啊。”
　　“我的小弟，”许一流道，“不用多想，今年才十五呢，你说他变态不变态，这种醋都要吃，也不看看自己是哪根葱，冯少凌什么人物他什么人物？登月级碰瓷了，还跟我甩脸子，我真的受不了。”
　　“别的不说，单就包庇公款赌博这件事，你就早该把他踹了，”叶元始终对这件事耿耿于怀，“这种人脑子太不清楚了，更何况男人都是沆瀣一气的，指不定哪天就跟着去玩两把了，肤浅得很，确实，一流在精神层次上面的追求可以有效避免遇到蠢货的几率，但是你怎么这么喜欢乱发善心啊，更何况这压根不需要你发善心好吗？他压根就不惨啊，只是你自己脑补的而已，有些人就算智商匮乏也压根不觉得自己像弱智，反而认为自己通透得很呢——”
　　“叶元说出了我想说的，”戴小寒开始下捞面，“你就这样天天陷在自己的想象剧本里，贼傻，好多男的都不会认为你觉得他们值得同情来帮助他们救赎他们就会感激你的，陈世美还少吗？更何况你是许一流啊，我真的无语了，干嘛这样——”
　　“你们这一天天叨叨叨的，”许一流简直被他们数落得头昏脑胀，“我寻思我也没打算去跟他再干嘛啊？怎么一直在教育我啊？”
　　“还不是你这几天发神经，我感觉你的同情势力有抬头的趋势，”戴小寒道，“也幸亏是我，能及时指出你的问题，不然再给你设个套，表示表示自己的倒霉，你就跟苍蝇闻着屎味儿一样自己凑上来了——”
　　“在吃着饭呢，”许一流皱眉，“别瞎恶心人，我也不至于被你们说的那么神经病啊，差不多得了，有完没完。”
　　叶元耸了耸肩：“反正我确实不清楚你们之间这些弯弯绕绕，但作为过来人，我知道感情里面有一个很重要的地方，就是，你得始终把你自己放在第一位，坚信一点就够了，你才是最好的，这世界上怎么可能有人会不喜欢你！”
　　“这倒是不用教了，”戴小寒笑道，“她在这方面做得最为出彩。”
　　吃过饭之后时间也不早了，许一流跟戴小寒谢过了叶元，顺带拒绝了她坚持要开车送他们回家的美意，坚持走回去更利于消食。
　　叶元也不强求，互留了电话之后说以后可以常常联系，便各自告辞。
　　许一流跟戴小寒走在晚间宁静的街道上，天寒地冻的，连狗都不愿意在这样的晚上出门。
　　许一流走在路灯底下，哈出了一道白气。
　　她今天戴了一双花边的针织手套，是许一流奶奶给打的，她跟戴小寒各有一双，但是戴小寒那双更加精致，做得就跟大商场里卖出来的似的，因此很长一段时间搞得许一流非常不爽，要不是尺寸不合，就直接抢过来用了。
　　后来索性在五个指头上面都剪了一个洞，直接变成了露指手套，让戴小寒苦不堪言。
　　在欺负戴小寒这方面许一流已经驾轻就熟了，戴小寒小时候很长一段时间在背后偷偷管许一流叫“斧头帮盖世主”，原因之一就是那时候许一流老被压着时刻背着球拍到处到地方得空就要训练，因此长长的黑色球包不离身，一在头顶上挥起来就跟举了个大转盘飞镖斧头差不多，那段时间把周边的小鬼混混们打得嗷嗷乱叫，还收了不少小弟，后来差点因为聚众把警察给引来，人均年龄未满十岁的“斧头帮”这才草草解散，一代神话黯然落幕。
　　许一流就这么在他前面走着，一踩一个脚印，在雪面上压得嘎吱直响。
　　戴小寒跟在后面，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就这么跟着，每一脚都刚好踩在前面人留下的三十七码鞋印之上。
　　跟许一流相比，他的一切总是这么大得惊人，许一流常常说他是巨人症发育期患者，脑垂体刺激之下搞得反应也慢吞吞的，像只光有外形唬人的巨大食草恐龙。
　　对于戴小寒来说，许一流到底是什么呢。其实如果你真的稍微明白一点这个社会，就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并不可能真正存在什么纯洁的男女友谊。所有的男性跟女性在出生的时候就被放在不同的天平环境上进行测量，进入这个大舞台之后，视野也全然不一样。
　　在遇到许一流之前，戴小寒的人生是没什么太大的烦恼的，只是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有朝一日遇到这么一个处处都要压人一头的小姑娘，偏偏还真不只是说说而已，无论是玩的闹的还是实际真的要做的，都比任何人都疯，都狠。
　　有时候戴小寒总觉得许一流是上帝造人的时候无意中产生的一个BUG，纰漏，而恰巧这个纰漏本身包含了许多自我的高级思想，从降世之初就发誓要用自己的力量给这个世界搅出一番风云来。
　　所以你怎么能够相信，这样的许一流出现在戴小寒的世界里，就没有一刻，是让他真正产生过男女感情，导致动心的可能的。
　　许一流是始终站在戴小寒前面的那个人，就像是雪原里驱赶着雪橇的农户，许一流就是那个闷头往前只知道到处乱闯的阿拉斯加，她凭着自己的那一口气和各种突发奇想，带着戴小寒去过无数地方。
　　可也偏偏只有戴小寒知道，他需要至始至终保持那份理智和坚持，控制好手里的方向。
　　因为那不仅仅是自己的方向，还是许一流救命的方向。
　　所以后来很多时候戴小寒总想，他是不可能真的跟许一流在一起的，许一流是野马，亦或者疯狗，她需要的不是臣服于某个人，变成乖巧的家畜，这个世界已经够循规蹈矩了，像她这样难得的灵魂，就应该有人陪着她一起在雪原里驰骋。
　　也是因此，戴小寒自愿做那个无论多晚，多久，都为她在原地添灯的守夜人，仅此而已。
　　有些感情，不仅仅是只有在一起，绚烂地绽放开来，或许持久蓬勃下去，或许逐渐冷却下来，这最后的最后，都有很多不一样的可能，但那些都不是戴小寒想要的可能。
　　他始终想的，都是许一流这样的人应该站在更高的位置，跟更好的人一起。她是不该有什么多余的软肋的，同情心，善良，女性特有的母性关怀，这些无论是否具备，她都是许一流的独特存在，许一流就是许一流，无论做了什么都是许一流，但是唯独一点，戴小寒从小的时候就在暗自发誓，至少是自己肉眼可看见的一切，不能有任何东西成为许一流人生道路上的绊脚石。
　　哪怕是自己也是一样。
　　“戴小寒，”许一流不知道什么时候蹲在了地上，直着眼睛在看着街角的什么，“你真不可能喜欢我吗？”
　　“你怎么又来了，”戴小寒道，“你是不是这几天被催婚催傻了，不至于吧，你跟我在一起未免也太屈尊了，我可不想就这么被你当个人肉包一样拉上床，你饶了我吧，我动真感情怎么办啊——”
　　“瞧你那样，”许一流转头看他，“叭叭叭的嘴跟机关枪似的，你是不是早觉得我会这么跟你说了，提前就打好草稿？你乐意送上门来老娘还不稀罕呢——”
　　“叶元刚教你的你都忘了吗，”戴小寒往前走了几步，停在她面前，微微垂了眼睛看她，“你就是最好的，这世界上怎么可能有人会不喜欢你。”
　　许一流抬着头看他，一双眼睛黑得发亮，许久，咧开嘴笑了。
　　许一流的嘴其实长得特别好看，也是因此，每次在场上无论做出什么恶作剧，邪笑怪笑挑衅的笑都让人恨不起来，尤其是整体看上去不算是过于规整的牙齿，嘴角露出的一枚虎牙总是能把她难得一见的小女孩的调皮劲儿展现出来。
　　戴小寒看得有些愣神，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就看到她已经出手飞快地将一直藏在胳膊下面的右手雪球扔出，正好砸在戴小寒脸上，那瞬间的画面简直跟动画片一样，一个将近两米的大汉就这么张着嘴停在了路边，许一流简直要被笑死了，差点歪在地上打滚。
　　五分钟后，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只是这回顺序调了个个，变成了戴小寒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许一流在后面几步一小跑地紧跟着。
　　“不至于吧，我这次又没夹石头，你不还好好的吗？”
　　“我真的不想和你说话了，”戴小寒摁着自己的眉心，“你能让我一个人安静点吗？”
　　“不行啊，”许一流不依不饶道，“这大半夜的路上就我们两个人，再不说话就要闹鬼了，我可受不了，我不也是担心你吗？我八字硬是没什么问题，算命的不是说你命格浅吗？我这也是为了你好，今儿刚去过坟地，可不能大过年的招什么怪东西——”
　　戴小寒要被她气死了，白天不能说人晚上不能说鬼的，就这这人还一直叨叨个没完，真的是百无禁忌。
　　“那你得答应我一件事。”他道，转身过去许一流差点跟他面对面撞上，胸口跟铁板一样，差点把她鼻子撞歪了。
　　“什么事？”许一流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揉着鼻尖看他，“不会是要钱吧，我没有，别想了。”
　　“你怎么到我这里就老是这么迂腐了，”戴小寒把她肩膀掰正，务必做好一个精神面貌上的认真态度，“你下次要谈恋爱，必须跟我打声招呼，至少也要参考参考我的意见。”
　　许一流莫名其妙，又觉得他婆妈得有点好笑，差点喷出个鼻涕泡来：“你是我爹吗？我爹都不管这么宽，怎么了啊，江源也刺激你了啊？我靠，我真的烦死他了，下次真的要离他远点，太晦气了。”
　　戴小寒根本不理她：“你就说你答应不答应吧。”
　　“我寻思我现在也差不多就是这么干的啊，”许一流道，“你的情感需求原来这么高啊，是我低估你了，不过怪尴尬的，戴小寒，你应该不是喜欢我吧，不然我真的没法好好直视你了——”
　　“不是——”戴小寒几乎要咬牙切齿了，“你就不能好好把我当成你的监护人看待吗，作为一个国家一级运动员，中国羽毛球队未来的行业标杆，你就在私人感情这方面能不能靠点谱？至少不要让私人感情成为你职业生涯的污点啊！”
　　许一流一头雾水：“怎么就成污点了，你在说什么啊？”
　　“算了，”戴小寒终于放弃，“反正你就记着我的话，下次碰到什么乱七八糟的男人，记得跟我说一声，至少让我鉴别一下吧，不要到时候被骗钱了。”
　　“我看着也不像那种傻瓜吧，”许一流显然不接受这种说辞，直接抬腿去踩他的脚后跟，“莫名其妙的，况且我已经决定奥运会之前不谈恋爱了，浪费时间——”
　　戴小寒如释重负：“你最好记得你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