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喉咙里的盐》芒不果

34、如果你把这叫挑衅的话

　　冯少凌很难说，跟许一流合作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虽然在外界看来，许一流跟他不过是再简单纯粹不过的师徒关系，但其中的微妙只有他自己感受得到。
　　全英赛场对于他而言，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对于他而言的，翻身的机会。而这个机会他又不得不承认是得沾着许一流的光的，诚然对于他现下这种懵懂的感情来说是个极其好的事情，但是作为少年人的意气之争，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可是就算哪里怪怪的，只要想着，至少是许一流不是吗？
　　也就随即烟消云散了。
　　是的，至少那个人是许一流。
　　“发什么呆呢？”
　　一个轻轻巧巧又非常恰到好处把指骨直接砸在自己脑门上的拳头就这么落了下来，冯少凌吃痛一声，抬头看她。
　　“你能不能稍微注意点，”他道，“不要每次都拿着那个骨头尖打过来啊——”
　　“你怎么越来越金贵了。”
　　许一流不大高兴地坐在了他身边，即将上场，她直接就在边上把套在外面的长裤给脱了下来，虽然冯少凌知道队内基本上都是这么直接把短裤穿在里面的，但是这么直击这种当场脱裤子的画面，实在有点惨不忍睹。
　　“注意点影响啊，”他稍微侧过了身子帮她挡了挡视线，“你怎么说都是女孩子吧？”
　　“又不是没穿裤子！”许一流大吵大嚷道，“你这样更显得我猥琐了，至于吗？”
　　冯少凌简直无语她了。
　　下场的时候江源过来了一下，隔着栅栏两个人低调地借着其他人的遮掩迅速在脸颊边上亲吻了一下，江源抬手替许一流捋了捋头发，轻声道：“赢得了吧？”
　　许一流笑了：“这可难说。”
　　江源知道她是在开玩笑，也不再接话，重新坐回去了。
　　冯少凌没有去看他们。
　　至始至终许一流的这一切里，基本上都没有他的位置。
　　所以他只能等。
　　“走吧——”
　　后脑勺上面狠挨了一记巴掌，冯少凌几乎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哪个下手没轻没重的二流子，于是吸气道：“走就走——”
　　这是冯少凌跟许一流在全英赛上合作的第一场。
　　他知道，这也是他人生中跟她站在一起的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场。
　　所以不管结果如何，他都会永远记得这一瞬间的样子，不管结果如何。
　　说是这么说，他想，难道他还会输吗？
　　他已经不会再输了。
　　跟她在一起的每一个奖杯，如果她想的话，他全都会去拿到。

　　“今天我们看到的这场赛事，是中国队羽毛球代表派出的许一流跟冯少凌——”
　　“说起冯少凌，就是去年刚加入的那个羽毛球新星，虽然截至目前为止并没有在国际赛场上取得冠军的成绩，但其实力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不容小觑的——”
　　“毕竟今年亚运会决赛场上碰到的是亚洲男单霸主崔钟权啊，不过今天我们的混双现场是由中国羽坛著名的疯牛战神许一流跟作为新星的小将冯少凌进行搭档，他们两个的名字排在一起想必都很让许多观众热血沸腾了。”
　　“毕竟是中国羽坛著名两大快攻手的结合，遇上的印尼代表队也是在世界羽毛球实力上面处于领先优势的——”
　　“这种碰撞实在是令人期待。好的，我们现在看到双方运动员已经下场，比赛准备就绪——”
　　许一流今天心情不错，甚至算得上是绝佳，出场的时候甚至还给对面选手抛了几个飞吻，看得所有人满头黑线。不过对面似乎老早就习惯她这种有一搭没一搭的脱线状态了，棋逢对手般的惺惺相惜，双方状态都不错，也乐得给许一流和冯少凌各自回了两个飞吻。
　　冯少凌实在有些应付不来这种场面，只能冷脸装着严肃，握紧球拍。
　　中国队率先发球，冯少凌首先出手，一个漂亮精准的发球，将场面迅速从先前双方和睦友好的状态拉回到了竞技赛场的现实。
　　许一流今天高兴归高兴，打起球来也还是不含糊的，几次三番就直接把人杀到傻眼，对面还是赫赫有名的印尼队，饶是碰到他们两个这拼命三郎开场就不要命的打法，也还是吃了些闷亏。
　　“丫不会是嗑药了吧，”付悦翔抱着胳膊在下面道，“今天倒不是那种愤怒的公牛，像是撒欢的蹄子。”
　　“秦队答应她说回去可以带游戏机，”贾佳业道，“多大个人了，还能被这种糖衣炮弹洗脑，我服了。”
　　“她就这点追求？”付悦翔都气乐了，“说出去谁信啊，羽毛球队第一杀神到现在还在被管着手机和游戏机，这是要备战高考吗？”
　　说归这么说，许一流兴奋起来的状态是谁都挡不住的，连冯少凌都冷不丁被她这种冲劲带起来，两个人倒是相得映彰，最后的成绩也没有出乎众人的意料，面对着印尼的攻势，还是拿下了比赛。
　　许一流满头大汗地跟边上的贾佳业击了个掌：“不错吧？三十五分钟解决战斗，小场面了。”
　　冯少凌用毛巾擦着身上的大汗，实实在在地怀疑起了她嗑药的可能性。
　　当日比赛结束，中国队进展颇为顺利，晚上江源过来吃饭的时候都还在跟他们赞不绝口。
　　乔跃却不以为然，她也是始终觉得江源性格有点浮躁了的，不过人家怎么说都是牛神的男朋友，自然不好多说些什么。
　　冯少凌很讨厌这人跟自来熟似的扎在队里，俨然已经自顾自地把自己当做队内的一份子了，怎么看怎么碍眼，一顿饭吃得不大高兴，早早地回了房间。
　　捧着游戏机玩奥德赛，直到彭先明回屋了都还没反应过来。
　　“哟，”他道，“好大的醋味儿啊——”
　　“胡说八道什么呢，”冯少凌翻了个身，“冠军板上钉钉了吗？”
　　“怎么说你打了一晚上游戏也没理由说我啊，”彭先明一屁股坐在了他边上，“小孩儿思春期到了啊？”
　　“别烦我——”冯少凌闷闷不乐道，“也别老给我乱扣帽子。”
　　“我懂你，”彭先明依旧乐呵呵的，“怎么说这种感觉我也有过，你屁大一小孩儿懂什么啊，就是觉得师傅被抢了呗，确实，是我我也不高兴，但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嘛，其他的你也不用操心，牛牛这人心里明白着呢。”
　　冯少凌察觉到他话里有话，但不愿意上他的套，于是道：“你又成大明白人了——”
　　“那是，”彭先明抖腿道，“我就看不上江源那人，唠唠叨叨的，什么话都要插上一嘴，诶，也不是哥碎嘴巴子，丫那样子，估计没两年就要退役了——”
　　“真的假的，”这事冯少凌倒是真的意料不到，“他也才，十九吧今年？”
　　“没办法啊，”彭先明道，“男篮做不出成绩，这话你可别对外说，江源本来就不是个很有冲劲的人，用牛的话来说，就是天生就不是运动员的料，啊，怪尴尬的，像咱们这种天天上赛场的，肯定也很难面对他们这种——总之，跟牛神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迟早得崩——”
　　“那许一流还一直跟他掰扯着，”冯少凌道，“也不知道看上他什么了。”
　　“年轻长得帅呗，”彭先明满不在乎道，“还听话，工具人，不用白不用。”
　　冯少凌着实有点傻眼了。
　　这，未免也太直白了吧。
　　但如果倘若就只是这个原因的话，冯少凌大概也没必要跟江源继续针锋相对的，不知道他自己本人知不知道自己不过是许一流过渡期的工具人这件事。
　　真要这么说的话，冯少凌自认自己也不比他差，凭什么江源可以他就不可以？至少他在许一流面前，比江源更像人多了。

　　许一流本人自然不知道自己在暗地里已经被自己这个野心勃勃的小徒弟觊觎成了这个样子。
　　她跟江源这段时间里也没怎么相处，她当然不是什么性冷淡，或者天生疏离的性子，若是跟江源私底下的话，她几乎是什么骚话的动作都手到擒来的，但或许也该想想，江源在她比赛的时候出现在现场，着实不是一件好事，至少许一流心里比赛绝对是排在第一位的，其余很多东西都得靠边站，她又不是江源那种恋爱脑，把这种东西当做一种耍帅的资本，觉得自己对象在场下看我飒爽英姿的贼有面子。
　　比赛就是比赛，打从她开始进行正式训练起，秦瑞就告诉她，只要上了赛场，你脑子里除了奖牌，别的什么都不要想。
　　所以江源到底应该还是不懂她的。

　　后几天的决赛赛场，基本上中国队都闯入了最终的角逐阶段。
　　乔跃和江雪这两年的进步尤其之大，贾佳业今年选择休息一轮，肩膀上的旧伤复发，因此出征的女运动员们在没有队长的光辉之下，也打出了女子双打金牌的好成绩，着实精彩。
　　付悦翔略有影响，最后再次败给了崔钟权，只拿到了银牌。
　　不过冯少凌还是比较遗憾崔钟权这次竟然是在男单里出场，不然还可以让自己重新跟他一较高下。
　　许一流看出了他那点小心思，撇嘴道：“别以为日本队这几个就不是你的对手了，早间纱织和佐藤谅都是难缠的对手，去年的冠军呢——”
　　“你会怕他？”冯少凌反问道。
　　许一流笑：“我可不怕，你别有压力啊，到时候拖我后腿，我还没丢过全英的金牌呢——”
　　冯少凌简直要被她的狂气给噎得说不出话来，现在除了她还有谁敢说出自己没丢过某个赛事金牌的话啊——
　　于是两人下场。
　　早间作为一个羽毛球选手，个子倒是秉持了日本人一贯的作风，矮小得仿佛不属于这个赛场，但是就算是如此冯少凌也不敢轻敌，之前跟着许一流一块恶补过不少这帮日本选手的材料，知道他们少了身高优势之后，还能继续在羽毛球赛场上排行前列的一大原因就是善于打刁钻角度球。
　　俗称，怪球。
　　而且因为身体轻便，也很擅长灵活躲闪救球，一般情况下的扣杀是困不住他们的。
　　在这全英赛的最后一场碰上这样的对手，也不怪许一流特地提醒他。
　　毕竟日本在针对我国强项的各个小球赛事中，都发力极猛，实在不容小觑。
　　去年的全英赛贾佳业和付悦翔就是栽在他们手里，最后只拿了个银牌。
　　许一流蹲在地上准备发球，脸上闲散地笑着。
　　冯少凌知道，她那种笑，比什么狠话都更有威慑力。
　　双方开打。
　　或许是之前在日本人手里吃过亏，许一流这回并没有在最开始就使出全力，不过尽管如此，在外界看来，她的发力还是十分惊人。
　　“许一流这段时间的训练内容增添了不少迂回方面的细节，”秦瑞道，“只可惜源十四今年不出赛，不然还能看看效果。”
　　“去年也不出赛，”贾佳业道，“难道是生病了？”
　　“那牛神得遗憾死，”江雪叹气，“怎么说都算是宿敌了吧，除了奥运会场上就不能再遇见一次？太难了，比牛郎和织女都难。”
　　“听说早间跟源十四都是一个教练带出来的，”付悦翔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条口香糖，跟众人分着吃了，虽然输球，心情却没怎么受影响，这点倒是比冯少凌强上不少，“去年杀出来的黑马，实在是阴，不愧是小日本。”
　　“长记性了吧，”江雪道，“不过我感觉少凌倒是应付得过来，他跟牛神搭着配合还是不错的，其实打混合比自己一个人单打要难，以他的性子，其实如果亚运是跟崔钟权打男单，还不一定会输——”
　　“这话说的，”代鑫笑，“全是我拖后腿了呗——”
　　“当然也不能这么说，”彭先明拍了拍他的肩膀，“重在配合，韩国队在队员跟队员之间的搭伙训练上也是下了苦功夫的，毕竟知道咱们这方面基本是弱项，单打单肯定简单，两个人不要命互殴就可以了，双打还需要战术，少凌目前的脑瓜子里是塞不下的。”
　　“也就是牛神了，”江雪笑，“毕竟他只服她一个人。”
　　这倒是跟当初的许一流有异曲同工之处，毕竟许一流开始打双打也就是这几年才捡起来的，早年间也都是一个人仗剑走天涯的性子，跟谁都合不到一起去。
　　场下战况胶着，但一切尽在许一流的掌控之中。
　　不得不说，比起源十四，虽然早间也是一脉相承，但水平还是差了不少。源十四当初能够在赛场上放风筝把许一流磨死，不是她自恋，很大一方面还是靠着运气，那时候的许一流气焰正盛，着不住那种慢悠悠的消耗，被她带了节奏，因此才影响了发挥。可如果换成是现在的许一流，自然在心性上不会这么容易地被带跑偏，冯少凌倒还有点可能，不过现在是在打混双，边上有许一流看着，自然少了很多这种挑衅因素的影响。
　　更何况，在应对挑衅这方面，冯少凌的手段更是直接。
　　他越打越猛，根本不会受对手拉力赛般的拖延方式的影响。他们想把他耗死，他却不会给对面这样的机会，他会直接把节奏一提再提，原本的一切都给打乱。
　　混乱中寻得机会，他就是这样的人。
　　许一流非常高兴。
　　高兴的源头在于，她在冯少凌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
　　而且，现如今她并不是一个人。
　　狂傲有什么错？如果狂傲能赢，那狂傲就是最动人的姿态。
　　没有人有资格指责她的狂傲，因为她能赢。
　　她永远能赢。
　　哨响，比分终了。
　　21-17。
　　“让我们恭喜中国队——恭喜许一流，恭喜冯少凌——”
　　冯少凌站在场上，几乎不敢相信这一切结束得这么快。他的球拍还握在手上，整个人愣在当场，看见对面日本队选手沮丧地甩了甩拍子，互相拥抱着打气，揉了眼睛。
　　他转身，许一流已经径直抱了过来。
　　“傻瓜，”她哈哈大笑，“是金牌啊——”
　　他这才意识过来，身上包裹而来笼罩全身的温热，脖颈相贴的热度。
　　他能够嗅见对方发间的香气。
　　江源跨过栏杆过来，想跟他们喝彩。
　　然后抬头看见了隔着赛场，冯少凌搂着那个自己最为亲密不过的身影，然后偏头不动声色而尤其不易人察觉地在她耳后亲了亲。
　　他抬眼看着江源。
　　手指抵着她的头发，指尖紧贴住了她的头皮。
　　江源这才突然发现，冯少凌好像长高了不少。
　　男孩笑了，眼里没有丝毫温度，嘴角勾起的弧度，像极了极地里的胡狼。
　　如果你把这当做挑衅的话，江源。
　　他想，那么是的，这的确是我的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