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喉咙里的盐》芒不果

29、把自己当人

　　下午跳水这边的赛事总算让冯少凌找回了点自己大老远过来看比赛的意义。
　　中国在跳水这方面的成绩着实不容小觑，基本上都是高分打底的，然而就算是这样，冯少凌还是看出来裁判那边有压分的嫌疑，不由得火大。
　　“太傻缺了，”冯少凌几乎就要对着那边比中指，被许一流压下来了，毕竟这种要是被拍到照绝对得写检讨，“这亚运会办的还有什么意思——”
　　“就是这样的，”许一流道，“来之前我就跟你打过预防针，秦队不也说了吗，遇到什么事都不要太惊讶，日本和韩国什么玩意儿干得出来，一帮瘪三，蔫坏儿的。”
　　“你就这样咽的下气？”冯少凌怀疑地看着她，“不像你的作风啊。”
　　“不然还能怎么样，直接冲上去揍丫的吗？”许一流道，“在全国媒体面前？不至于，我还想多打几年球呢。”
　　“那怎么办，就这么受气啊，”冯少凌怒气冲冲地重新坐了下来，“进了国家队比在省队呆着还像孙子。”
　　“就是要装孙子的，”许一流乐呵呵道，“教你一招，这种时候别生闷气，一笔一笔记着，给我去赛场上全部打回来，他们这么鼓捣着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让我们少得几个金牌吗？就要拿金牌，就要气死丫。”
　　对于这个观点冯少凌还是比较认同的，于是耐下性子来继续看跳水了。
　　廖加决上场，站在跳板上身体细长得像一只灵活的水蛇，入水之后水花收的非常漂亮，饶是冯少凌看不懂里面的门道也被周围的叫好声感染了，顿时也有点激动。
　　结果分数出来，几乎换得一片嘘声。
　　冯少凌看不懂，只转头去看许一流的脸色，也是有些不好。
　　“他舅舅的，”许一流抱着手臂道，“等我明天弄死他们。”
　　冯少凌也重新回头去看从水里游出来的廖加决，听到成绩后很惊讶，甚至往裁判那边看了看。
　　廖加决也才十五岁啊。
　　冯少凌受不了了，准备站起来，许一流按住了他的手背。
　　她的手心滚烫，里面没有汗，非常干燥，因为多年的训练导致上面覆了一层厚厚的茧块，但让冯少凌觉得十分亲切，甚至在那一瞬间的嘈杂里能够听清自己的心跳。
　　“小狗，”她低声道，“永远记得这一刻，永远别忘了。他们不把自己当人，你就要好好地，把他们踩在脚下。”
　　廖加决的成绩最后排在了第三，拿了个铜牌。
　　队内上下对于这个结果很不满意，但是申诉无门，有几个人差点要冲上去吵架了，却还是得服从命令。
　　小姑娘心态还是很好的，毕竟打小就被教育着以国家为重，至少在这种方面不能被人抓了把柄，戴个输不起的帽子。
　　后面的男子跳水和双人跳水成绩显著，算是直接通过这个打了对方一个大耳光。
　　但是廖加决被压分的事实还是改变不了。
　　冯少凌心里闷闷的。
　　察觉出对方的心情变化，许一流难得地给冯少凌买了根冰棍逗他开心。
　　冯少凌非常不满意她老是把自己当小孩哄的这件事，但是想着估计全国家队上下，除了女孩们，能让她这么耐下性子来逗着玩的估计也只有自己了，便也自我麻痹地受着了。
　　怎么说也算是一种唯一不是吗？
　　当晚回去，还是吃煮泡面，秦瑞信不过那些韩国盒饭，反正泡面吃了这么多年，也吃不死人，加点营养的蛋白质、蔬菜、肉之类的，也算是达标了。
　　许一流晚上跟贾佳业一块去看了女子射箭，成绩相当不错，又摘了个金牌回来，那韩国选手在场下哭得稀里哗啦，对着镜头用韩语大喊我不甘心，听得人心里颤颤悠悠的。
　　许一流倒是一直对射箭还蛮感兴趣的，她总觉得这玩意儿主要是取决于老祖宗在他们骨子里留下来的民族优势，要是马术项目里加上点就更有意思了，不过这样估计伤亡惨重，体育竞技就真成了军事竞赛了，实在是不大体面。
　　饶是如此，这些年来中国的射击水平在世界上还是排的上号的，许一流就喜欢厉害的人，以及厉害的项目，毕竟在她眼里，国家队里的一切都得是建立在为国争光的基础上进行训练的，不然白吃这么多年的苦了。由此看来，江源跟她着实不是一路人。
　　第二天早上的兵乓球段岭果然没辜负他自己说的话，拿了个男子双人金牌回来，回到羽毛球赛场上监督许一流他们的表现，美名其曰沾沾喜气，臭屁样子看得人好不心烦。
　　馆内空调被投诉之后果然不再敢明目张胆的搞什么花样了，秦瑞出马直接把空调叫停，热就热死吧，总比输球好。
　　虽然组委会方表示这实在有失人道主义，但无奈中方拉了好几拨人过来盯着，只得妥协。
　　也是为了报复，他们直接把全馆的空调都给关了，让怨声载道全部落到中国队的头上去，好不阴险。
　　幸亏现在是五月份，不然真的能把人给气死。
　　女子决赛率先登场，许一流再次对上了金友喜，这回对方算是长经验了，不会轻易被许一流挑衅，尤其还记得去年在世锦赛上许一流嚣张的表现，此番前来也是为着报仇。
　　许一流当然不见得会给她这个机会，她这几天被韩国亚运会的事情搞得一肚子火，虽然当着冯少凌的面没怎么直接动手表现出自己素质极差的那一面来，这会儿正式上场可是师出有名，立即发招，把所有的气全部撒在了对方身上。
　　金友喜磨练了半年，本来以为自己进步颇大了，想给许一流开场一个下马威，怎奈感觉对方怨气比她还重，每一球都像是想要她的命一样，打得虎虎生风，几乎都要把球拍绷断了。
　　场下的人也看得心惊肉跳，段岭吃着薯片跟于丽说话：“牛这一身怨气冲顶的，我感觉她都要把金友喜给吞了。”
　　“听说他们第一场被韩国人的空调搞得够呛，”于丽道，“幸亏咱们是桌球，空调口怎么吹也吹不到桌子上。”
　　“就算吹了我也能给他们打趴下，”段岭道，“绝对防御嘛这不是，今年他们搞的那高球选手，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一个乒乓球打得跟网球似的，关耀杰的鞋底子都给磨破了，不知道给不给报销。”
　　于丽想到自己那场赢得也是艰难，对方裁判还想乱判，要不是教练出手，估计结果还难料呢，真是胆子大，国球上面都敢吹黑哨，韩国人脑子真的进水了。
　　开场才五分钟，比分已经打到13-4了，许一流领先。
　　“这韩国选手气都喘不匀了，”段岭抬头看空调，“叫丫把全场的都关了，活该。”
　　“牛神倒是还好，气定神闲的，真的太强了，”于丽道，“她不会是在控分吧？”
　　“你当谁都跟我们似的，”段岭道，“她没这个闲工夫，要是可以，估计能直接给对方吃鸭蛋吧，可惜了，金友喜还是不错的，没给咱们这个羞辱的机会。”
　　说话间许一流又拿了一分，心情还挺好，球拍在手里转了一圈，挑衅味道十足。
　　“又来了又来了，”彭先明岔着腿坐在地上拉伸，“不把人气死她就是不舒服。”
　　“看他们这么费劲巴力的心思，气他们一下都是给面儿了，”冯少凌道，“要我说，就得让他们全部滚蛋回家，一个牌子都别留。”
　　“那你们可得加油了，”贾佳业笑道，“下场可是男双啊，少凌，别忘了你的决心。”
　　付悦翔悄悄比了个中指道：“干死丫挺的。”
　　许一流还是赢了，成绩18-5，金友喜吃了大亏，打完全场之后汗津津的，头发都湿透了。
　　许一流身上也是一身大汗，被热的，接过毛巾擦了擦脸，将散掉的头发重新捆在后面，握手的时候笑嘻嘻的，全然没有场上那副杀气腾腾的样子。
　　但反倒是这幅相当不着调的样子把对方气得更是牙根痒痒，恨不得往她脸上吐口唾沫。
　　许一流没给她这机会，上领奖台的时候还装模作样地假摔一下，直接踩到人鞋面上，结结实实地一脚，把所有人都惊了，她自己大叫一声，忙去扶对方，用相当蹩脚的口音一直念着艾门骚瑞艾门骚瑞，压根就没有半点反省的意思。
　　奖牌拿回来之后她直接挂在了秦瑞脖子上，笑嘻嘻的，秦瑞对她简直毫无办法。
　　她接过了冯少凌递过来的水，一拳轻轻地敲在了他的脑门上。
　　“去吧小狗，”她道，“别忘了我的生日礼物。”
　　冯少凌心中猛然如擂鼓般涌动。
　　男双这边对上的是韩国队的崔钟权带领的队伍，两位老将对上冯少凌跟代鑫，这局的结果实在是有点难以预料。
　　段岭的薯片吃得咔吧直响：“小狗很危险啊，这厮看上去就是不好惹的样子。”
　　“你还懂羽毛球？”于丽惊讶道，“我还以为你就挑点精彩的比赛看看，你人认得全吗？”
　　“认不全啊，”段岭无所谓道，“但是你看他满脸横肉的，像不像健美冠军？哇，这家伙，怪吓人的，少凌小胳膊小腿的，代鑫也不行，不会被完虐吧。”
　　“有你这么给人唱衰歌的吗？好歹也是牛神带出来的，少凌之前好像成绩也不错，毕竟年龄和经验摆在那，赢不了也是情有可原。”
　　“情有可原，”段岭道，“要我说，秦队那边把他派出来就是为了夺金的，不然二队的干嘛亚运会就出场？期待值还是很高的，希望不要让我们失望吧。”
　　于丽对这名天之骄子高高在上的点评态度实在是无语，她的宽容性还是很高的，毕竟冯少凌才十五岁，走到现在这个地步，已经很强了，与其盼着一个十五岁的小孩夺冠，不如仔细想想为什么现在这些二十来岁的老将还不能上场。
　　冯少凌这是第一次对上崔钟权，本着要大杀四方的心态，一开场就打得很猛，没十分钟就大汗淋漓，脚下差点打滑，双方分数咬得很紧。
　　他始终记得许一流的话，对方不把自己当人，那他们也不必把他们当人看，得劲儿打就是了。
　　代鑫也被他这幅杀气腾腾的样子带动得热血沸腾，两个人一张一弛，配合得十分默契，倒是真的不输给对面这两个常年合作的老将，一直没让他们把比分差距拉得太远。
　　冯少凌的心跳愈发加快，他想要得分，想要得分，这份心思几乎超越了以往的任何一项比赛。
　　他满脑子都是自打来了这里以后见到的种种不公，他始终憋着一口气，记着许一流说的，那些不满和愤怒就要在赛场上有名有姓的爆发出来，因为他们是运动员，是国家的运动员，自打他们进了国家队以后，就没有什么东西是他们自己的了。
　　如果要报复，就要名正言顺的，在赛场上爆发出来。
　　“我靠，”段岭简直看傻眼了，“什么叫汗如雨下，这就是汗如雨下吧——”
　　“你说话就好好说，能不能别往外乱喷渣子，”于丽嫌弃地拍了拍自己的裤腿，把段岭漏出来的碎屑打掉，“我就说吧，少凌的狠劲儿简直是牛神遗传的。”
　　“这何止是遗传啊，”段领道，“简直是再创造啊，你看那大肌肉猛男把他们比分压成什么样子了，小狗一点影响都没有，越打越猛，他是机器人吗？”
　　“估计还是够呛，”于丽道，“代鑫快不行了，这打了有多久？快一个小时了？”
　　“一个小时了还这么猛，”段岭道，“机器人，绝对是机器人。”
　　冯少凌最后打到几乎已经感觉不到外界的声音和波动了，一门心思只想着赢球，最终哨响的时候还没打算停止，还是代鑫把他给拉住了。
　　“少凌——”他道，“尽力了，尽力了就行了——”
　　冯少凌还是不敢相信。
　　他输了。
　　他就这么，输了？
　　他抬头去看对面崔钟权的眼睛，他也已经满身大汗，分不清什么东南西北了，朝教练手里接过了水瓶，险些脱水。
　　冯少凌脚下发软，被代鑫拉回了席位。
　　许一流递了瓶水过来，里面依旧掺了盐巴。
　　喝上去又苦又涩。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啊——”
　　她把冯少凌包在了白毛巾里，头埋下来隔着毛巾在额头上亲了亲。
　　冯少凌终于承认，他这次是真的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