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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张氏 ...

  •   “是啊!是啊!大娘说得是啊!”驾车男子说着就要把曹牧往车上拽,无奈不怎么拽得动,只能两只手拉着曹牧的手臂,用上下两张嘴皮替自己缓解尴尬,“临宾也算是大城市,找个靠谱的乳娘还是容易的!”

      大爷又附和道:“是啊,是啊,孩子多可怜啊!”

      曹牧将女婴送到庵子的心志并不坚定,此时遇上三人劝慰,便生出抚养她长大的想法来。

      男子见他表情越来越如释重负,便知道说通了:“快上车!城门要开了,大爷大娘还要占个好位置卖猪仔。”

      大爷出声,却不是附和,神色有些严肃:“这是成猪!就这么大小!这个季节谁还买猪仔?现在都是卖猪过年的!”

      大娘听他这样说,回头瞪了大爷一眼:“人小张是镖师,又不像咱们养土货,你白坐人家的车还好不好意思!”

      驾车男子“嘿嘿”一笑:“大娘没事,大爷说得对!是我涨了见识。”

      大娘不好意思地笑了,从怀里摸出个纸袋打开,里面有几块肉干,她左看右看挑了两块大的往下递给驾车男子:“小张来拿着!这就是我们这土猪肉,香得很!”

      驾车男子兴致勃勃地从曹牧身边窜回车旁,接住了大娘递过来的肉干:“呀!香!肉质紧实,香味醇厚,实在是香!”

      大娘虽听不懂男子所说的词语是什么意思,但见到他大口吃肉的模样便笑得眼睛都成了缝:“吃完了还有,黑衣小哥,你也来一块?”

      曹牧已经接近十个时辰未进食,见到驾车男子豪迈的吃相也觉得饥肠辘辘,但他还是迟疑了片刻,看男子吃下肉干依然生龙活虎,才走近马车,领了大娘的情,道了句:“多谢。”

      驾车男子见他不再那么抵触交流,再次邀请他一同前往临宾。

      曹牧吃下肉干,身体暖和了一些,也没有拒绝,平稳地跃上马车,弓起腰背让怀里的小女娃能睡得更舒适。

      男子也回到马车上,刚想牵起马绳,甫又觉得风太大,黑衣小哥穿这样肯定冷。于是,解下自己的围巾扭身要给曹牧围上。

      曹牧察觉男子突然有靠近自己的举动,左手已经捏着匕首直逼男子双眼,这才清楚那男子真正意图,适时收手,男子却也赶紧向后移动了头部。

      “好险好险!小哥你这是干什么?!要不是我也练过点功夫,这眼睛都没了!”

      曹牧理亏,收回匕首,过去的十余年让他对陌生人保持着天然的警觉,此时他却忍不住垂下眼睛,恢复原本的姿势。

      是不是该说句什么话,让对方明白自己不是故意的?

      但男子只是没好气地扔在了曹牧脑袋上,扭正身子开始赶马,没有介意对方是不是缺了一句道歉。

      “车费给你算五文钱,围巾按时辰计费,半个时辰及以内都收五文钱,超过半个时辰,每一刻钟收一文钱。”

      虽然这围巾上有浓重的鸡屎气味,但曹牧没有反感,而是迅速将其围住脖颈。

      镖师的举动让有些难以名状的情绪在他心中波动,将下巴埋在围脖里,余光轻轻落在男子的脸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架马男子自然不会察觉他细微的举动,只是见他久了没答话便问了句:“我说的你听到了没?”

      曹牧听得出他还在生气,便老实地答道:“好。”

      男子吃惊地回头:“我跟你打诨呢!你还真信了!车钱就两文,围巾借你的。”

      曹牧觉得男子表情很好笑,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因此而弯起嘴角,只是回答“好”,语气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

      “刚刚没仔细看,小哥你可生得真俊!”男子感慨道,双眼似乎生根在曹牧脸上挪不开了,“我姓张,叫张宝龙,平生最大爱好就是钱和美人,小哥你如此俊俏,我们认识一下呗!”

      尼姑庵离临宾城并不远,曹牧听得男子的诨话便想要下车,却没想到此时车顶上大娘乐呵呵地开口了。

      “小哥俊,小张也俊!你们两个坐在一起可真像一对亲兄弟!”

      曹牧过去的十几年对相貌并没有过关注,此时看张宝龙依旧是两只眼睛一张嘴。

      但“亲兄弟”这个词语让他心中一动,想起康家老大和老二,两人看似吵吵闹闹,实则不分你我。

      这种寻常人家的亲密关系是曹牧从很小开始都渴望着的,但随着年岁逝去,他在师父和母亲的压制下,慢慢长成刀枪不入的模样,年少时的渴望也被掩埋在心底。

      现在这名张姓男子的棉围巾令自己感受到陌生的温暖,如此,也许是一个好的开始,自己可以去渴求一些除开恨和忍耐以外的情感了。

      “我叫曹牧。”

      曹牧从没想过自己会在外介绍自己,毕竟除了师父、娘亲和表哥,其余人要么叫自己“三爷”,要么称呼他为“罗刹”,想必知道真名的少之又少。

      “‘春到人间草木知’的那个草木?”张宝龙着实惊讶,“世界之大,原来还有人姓草!那会不会还有人姓日?”

      少年算是知道此人过于欢腾不正经,于是也懒得纠正他,正巧怀里女婴张嘴寻食,于是赶紧捏了一下左手小指,让本身结痂的伤口破裂利于哺育女婴。

      张宝龙看到少年温柔的举动,不再插科打诨,认真说道:“这人血怕不是好的乳汁代替物,我此次去临宾,是替我们行头夫人给永顺镖局镖头夫人送鸡的,她过不久就会生产,家里一定请有乳母,我给说道说道,在她孩子生下来之前让你女儿吃点奶,也让你有时间找个好奶妈。”

      此话刚刚进曹牧耳朵,他那深井般的眸子又降了温度:“你跟公羊行川什么关系?”

      见少年神情又开始紧绷,张宝龙一面感到有些莫名其妙,这小伙子情绪波动太大,让他都神经紧张了,一面又担心对方再次出手,只好赶紧回答道:“哪有我什么关系?就跑腿儿关系!我行头夫人让我来送礼!就这一车母鸡,给公羊夫人坐月子吃的!”

      “果真?”

      “果真果真!”张宝龙又开始碎碎念,“我要真有什么关系,我肯定选择在永顺做事呀!我们脚行月钱那么低!永顺月钱是我现在好几倍呢!”

      曹牧看着男子那双泉涌般的眼睛里,诚恳与愤怒不似作假,也意识到自己先前反应有些过激,看在别人眼里难免奇怪。

      在上车之前他可能还无所谓别人知不知道是他永顺灭门,但此时却忍不住找个借口来搪塞的行为。

      “原来是因为你跟他们不熟。”

      看张宝龙疑惑地看着自己,曹牧才意识到自己其实什么都没说,于是补充道:“公羊家前几日已经诞下孩子了。”

      “什么?我迟到了?我紧赶慢赶,连夜赶!居然还是迟到了!”张宝龙并没有纠结于曹牧先前的反应,而直接悲伤到不能自已,“要是公羊夫人写信给我行头夫人,我行头就会扣我月钱!我月钱本来就少,几年了老婆本都没存够!存不够我爹就要骂我!我娘也要骂我!我大舅二舅大舅娘二舅娘都要骂我!”

      曹牧此时此刻很怀疑自己是中了邪才会上张宝龙的镖车,微皱着眉头掖紧女婴的襁褓,让她不至于被男人的碎碎念吵醒,随后将左手搭在腰间,脑袋靠着鸡笼子合上了眼睛,全身上下都在拒绝交流。

      幸好临宾城很快就到了,即使是逢场日,守城门的士兵较往以往少了许多,进城的人熙熙攘攘,但没几个挂着笑容。

      镖车停在了农贸市场外,张宝龙看着担货的人多,买货的人少,才知道其中缘由。不禁问大爷大娘:“临宾作为廉州州府为何如此萧条?今日还是赶集日。”

      大爷和大娘正一个在车下一个在车上,转移四只宝贝的黑猪,此时被问起,也都无奈地叹气。

      大爷甚至有隐隐泪光:“朝廷重农抑商是好的,但这廉州夹在中原和高原之间,作物不长,畜牲吃得也少长得不好。这有钱点的人都情愿往西跑去囤年货,我们这附近的农民,东西都买不上价。”

      “再往西?”张宝龙不太想得明白,“越往西地势越高作物难道不是更难种?牲畜不是更难养?”

      大娘麻利地用简易的竹编栅栏将四只猪一围,转身接过大爷的话:“往西是冷!但朝廷管得松,都是翁乐山庄的地界,买卖做得可好了!人家都是跟金头发的夷族做买卖!”

      “翁乐山庄?我也有过耳闻,永顺镖局名声越来越大就是因为和翁乐山庄有关系。”张宝龙将大爷从车顶上扶下来,“可是朝廷难道没有在敬其和正州设州府吗?”

      大爷慢吞吞地还没回答:“哪能没设呢?”

      大娘已经倒豆子般说了一大堆:“设了的呀!但是谁也不想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当官呀!跟着翁乐山庄能够过好日子,肯定谁都愿意!我儿子和女婿也都去山庄讨营生了。”

      曹牧在一旁抱着孩子,垂着头,也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翁乐山庄这么嚣张,都不怕朝廷管制吗?”张宝龙对大娘嘴里的称赞表示不理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山庄怎么说也就是个土匪头子吧!”

      “休要胡说!”大爷听说此话竟吹胡子瞪眼,看上去是真生气了。

      虽处闹市,这边的动静也引起不少人侧目。

      大娘瞪了自家老头子一下:“小张是外地人来的,不知道情况,你那么大声干什么?”

      曹牧倒是很意外,因即使身为山庄三把手,他这么多年对师父究竟做过些什么以及正在做什么并不太了解,此时能从旁人嘴里听出肯定之意,倒是索性听得更仔细。

      “山庄赵庄主待人宽厚,真正地为手下考虑。”大娘赶紧给张宝龙解释,“像我们儿子去当他手下,他会分猪崽、羊羔给我们,不光能解决温饱还能补贴家用,就这黑猪,你看着小个,但比以往那种白猪好养活!你大爷宝贝得很!”

      大爷着急大娘说话没说到重点,于是立马接话道:“往西往北走,那些跟随赵庄主的人能分到牦牛、马匹,这三州的路很多都是山庄带人扩宽休整,才能利于出行和行商,翁乐山庄实打实为我们这平头老百姓考虑,又怎么能说是土匪?”

      虽是只言片语,但听在曹牧耳中特别鼓舞,他从来未意识到山庄的地位原来在三州如此之重要,也从来未意识到,以往常被说心狠手辣的自己原来也会容易被普通人的喜悦所感染。

      “连二老的孩子都投奔翁乐山庄,那正州和敬其不是会有更多人到山庄做事,一个山庄需要那么多人来干嘛?”

      张宝龙听得啧啧称奇,原来他以为翁乐山庄也就是个做大做强了的马帮,现如今看来这所谓赵庄主不光管理了个山庄,还管理了大轺如此广阔的国土。

      曹牧听闻男子的疑问,忽然想起师父书房那张巨大的全轺国的舆图,一些事情电光火石之间便想明白了,心内波涛汹涌,抱住女婴的手臂也不由加大了力度。

      喧闹中熟睡的女娃感到越来越不舒服,放声大哭,这才令少年镇定了心神,趁着大爷大妈还没有答话便出口喊住男子:“张氏!你说要帮我找乳娘的,这是要等到多久?”

      “你叫我?”张宝龙显然没想到小哥的称呼如此别致,竟一时不敢确认,“张氏?”

      见到男人被自己转移了注意,曹牧神色恢复平静,微抬下巴:“不能这样叫?”

      天色愈加明朗,阳光照得黑衣小哥面部线条更加流畅,下垂的睫毛遮住了一半瞳孔,没被遮住的一半却也已经将他平日养尊处优的矜骄表现得淋漓尽致。

      张宝龙看得有些晃神,暗叹自己贪颜误事:“我认我认!走走走走走!往城西往城西!”

      随之他告别了大爷大娘,翻身上了镖车开始架马。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张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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