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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初识 ...

  •   康腊八觉得自己真是见了鬼了,传闻凶神恶煞的曹三爷居然用自己的血喂养仇人之女。

      “这?这!三爷不怕庄主责怪?”

      月余之前,是山庄半年一次的货物盘点日,各卖点都派出人手到山庄报备,唯独少了离临宾点往西南不远的栖鸟湖。

      于是赵庄主派花舌子前去查看,这一去便发现栖鸟湖的五名弟兄早已被杀死,更是发现其中一名身上插着永顺镖局的弓箭。

      永顺镖局这些年来运送给山庄的私盐总是缺斤少两不说,还因为永顺是大轺众多车行中唯一跟赵庄主牵上线在西马道上走镖的,难免带点优越感,多次欺负当地商人。

      翁乐山庄虽然占山为王,但山庄的弟兄也都是三州老实巴交的农民,为了养家糊口铤而走险跟着赵庄主干营生,看永顺的脚夫们张扬跋扈难免起过冲突。

      栖鸟湖的弟兄被杀属江湖中事,报官无用,当由江湖了解。

      于是曹牧终于等来替父报仇的机会。

      大家都以为曹三爷会将永顺在三州据点的所有人赶尽杀绝,而现在居然意料之外留下一个小女娃。

      曹牧手指被女婴吸吮得微疼,这种疼痛令他产生了些复杂的感受,他知道终将失去,却希望慢点失去。

      “你们三个不说,便不会有人知道。”

      “三爷的意思是?”

      大概因为曹牧说话态度很真诚,康家三人不如先前那么惧怕他。此时康老二接话,老爹和老大俱在旁点头。

      “今日休店,康大去四里塘通报永顺一事我已解决,康二帮我打听附近有无才诞下小儿的人家,希望能收留她。”

      说到此处曹牧抱着女孩的右手僵了僵。

      自己并不知道如何照料婴孩,自然是找一户懂得照顾的人家最好。

      康老二一听这话里的意思,便觉这三爷还是太单纯了些,虽然他故作成熟模样,但不谙世事是无法掩盖的。

      “在临宾,这女娃没人会要呀,如果是个男娃…”

      康腊八看少年脸色微变,伸手拍了儿子一下:“三爷,老二话虽不中听,但确实如此。女娃迟早要嫁人不能充当稳定的劳动力,就算有人收留,也是当粗使丫头。”

      由于自己接触最多的女子便是骄纵跋扈的母亲,因此曹牧并没有意识到当今时局女子的地位如此低下,不光一般人嫌弃,连亲爹在紧要关头也会舍弃她。

      见曹牧不发一语面色沉得难看,康腊八有些感慨他的少年性情,郑重地说道:“如果三爷确实不放心可以将这女娃送到尼姑庵去,在临宾往东方向二十里有个庵子香火很盛,多养张嘴应该问题不大。”

      因为城门还未开,康家两兄弟便兴致勃勃地和自家弟弟听着怎么安排这小姑娘的去处,恨不得再捧碗羊汤啃个饼子。

      结果当爹的回头扫见大儿子兴致勃勃的模样,心里就一团糟:“去去去!到四里塘不得用两天来回,包袱不用准备的吗?”

      康老大被爹数落了两句,便看旁边幸灾乐祸的老二非常不顺眼:“去去去!到四里塘不得有两天来回,不给你哥的马喂点好料吗?”

      曹牧余光看哥俩打闹着出了门,将怀里的小不点揽得紧了点:“那尼姑庵在城外?”

      康腊八点点头,见曹牧穿着单薄满身血腥味,便赶紧在自己箱子里摸出留着过年穿的新袄子:“三爷莫嫌弃,这是干净的,您穿这件去送小娃儿稍好点。”

      少年没有拒绝,接过棉袄,但不是自己披着,而是解开女娃的襁褓,用康腊八的新棉袄将其重新裹好。

      先前的襁褓因为沾到些许雪水以及新生儿控制不住的排泄已经湿润了,现在换上干爽柔软的棉袄,她小脸上露出甜甜的微笑。

      康腊八依稀瞧见少年也弯起嘴角来,心中感慨万分:“三爷你把她送去庵子挺好,那里也算与世无争。”

      还有句话他没说出口:从此不再相见,也省得一段孽缘。

      曹牧沉默地走到门口,转身从腰带里摸出几块碎银子扔桌上:“将近年关裁缝都忙,你做件新衣服得给人家多拿点。”

      不待康腊八反应,少年便跃入雪夜当中。

      看着桌子上的银钱,康家老爹“哎”了一声,走到大儿子的房门口,正巧看到康老二正跟他哥一起收拾行李:“老二,你待会儿还是去街上打听打听哪家近来生了小娃儿,家庭条件要好点的,穷人家自己孩子也不一定养得起。”

      康家老二巴不得不帮他哥收拾:“诶!三爷交代的一定办到。”

      “不是三爷交代的,他已经往尼姑庵去了。”

      康老二觉着老爹声音里有些犹豫,于是裹紧自己的棉袄跳到他爹眼前:“这城门没开他怎么去?飞上去啊?”

      “你以为大家都是你俩这三脚猫功夫!”被儿子一逗,康老爹有了点笑意,“我总觉着这女婴还是会被三爷带回来。”

      ———

      临近寅时时风又起了,雪夜正消退,曹牧听着小婴儿均匀的呼吸,心内很平静。

      当年大轺始皇刚刚将势力安置下来。

      西北三州上下官员废的废,换的换,但羽翼未丰的中央依然不能将地广人稀的大西北牢牢掌控起来,军队和法律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就像落入沙漠的石砾,被改变的是制度自己。

      乱象丛生的大西北在当年确实可用“蛮荒”二字形容,城里地头蛇称王,城外土匪当道,平民百姓人人自危,在生死夹缝中残存。

      所以当一名赵姓男子仅率百余家丁从西到东,威逼利诱,能收服的收服,不能收服的便收割,百姓顿时被从水深火热之中解救出来,赵姓男子一时间成为这荒原的“神”。

      但即使是“神”,说白了不过在三州内部,在外界看来,却是土匪称霸王,从前被各方势力割据,而今更惨,被一人集权压迫。

      所以在西北三州开镖局,做走镖送货的营生简直是想都不敢想。

      况且这西北三州荒凉无比,除开能通过茶马道将大轺地宝运往西域外,竟无半点盈利空间。

      纯粹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各大镖局都在观望,此时却有一个半大不小的镖局充当首次吃螃蟹的人,因一笔丝绸订单走上了这条路,且长久地在这条路上护送镖物,这便是公羊行川所在的永顺。

      永顺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脚行成为轺国数一数二的镖局,与这条路的关系密不可分,这条路也逐渐有了自己的名字“西马路”。

      眼热的镖局自然也想分一杯羹,但赵姓男子所在的翁乐山庄就建立在西行马路上最主要的一段,除了永顺统统不放行,于是永顺和翁乐山庄之间的利益牵扯越来越深。

      但在这条西行马路上走镖付出的代价相当之巨是常人无法想象,除开跟翁乐签好的契书里提到的分成外,永顺还会被一些势力盘剥,其中盘剥得最多的便是曹牧父亲把控的老雷寨。

      赵姓男子从西向东收割恶势力时,老雷寨因自己众多的人丁数量与强悍的武力质量成为最难啃下的一块骨头。

      威逼不行,只能利诱,为了让曹不惊不出幺蛾子,赵姓男子甚至将自己胞妹嫁予他。

      老雷寨的人丁本就是隽妹峰附近的农民,因土地贫瘠,自力无法更生才被逼上梁山,但农民不一定就是良民,老雷寨跟翁乐山庄一团和气,不等于跟永顺保持良好关系。

      在永顺刚在西行马路上走镖的几年中,老雷寨无数次提高过路费,甚至克扣强抢镖物,让永顺的镖师们因此失信于商家客户,有几位心思重的甚至就此自戕。

      时间越久,永顺跟老雷寨的矛盾越深,终于在那个仲夏彻底爆发。

      曹牧便以一场悲剧迎来他的新生。

      而公羊行川留下的孤女,怎地跟自己如此相像,竟也是以一场悲剧迎来新生。

      思及此处,曹牧抬头看不远处的小庵宇,一盏残灯照亮破旧的牌匾,“静思”两个字若隐若现,少年内心的波动却越来越激烈。

      如果踏出这一步,他生活中新的目标就有了结果,但,是不是太过短暂?

      跟过去十八年的目标比起来显得就像一夜的梦。

      他恨了十八年,感受温暖却只是短短一瞬间。

      正在曹牧陷在混乱的思绪之中,有马车混着闲谈声传来,犹如梦初醒,入眼的事物都因为渐亮的天空而变得清晰。

      原来自己已经逗留了如此之久,少年正下定决心举步,便有一声吆喝传来。

      “前头那黑衣小哥!”

      曹牧瞅了瞅四下无人,难道叫的是自己。

      “就是你!别怀疑!”

      见少年并无停顿之意,吆喝的人拉紧了马绳,加速跑近了。

      曹牧这才看清这是辆镖车,车上刻着“和计脚行”。

      镖车不小,运着上下两大格鸡笼,笼里“咯咯咯咯”叫的尽是母鸡,看上去有百十来只。

      鸡笼上坐着一对老夫妻,各自抱着两只黑色小猪,冲着曹牧乐呵呵地笑,看打扮是当地的农民。

      驾车的是个年轻男子,全身上下连嘴都裹得厚厚的,只露了双眼睛在外面,像是春天山里的泉涌,清澈明朗又神采飞扬。

      刚刚的吆喝曹牧的应该是他,也不知道厚厚的围巾蒙着嘴是怎么发出声音来的。

      “相逢便是有缘嘛,小哥不要如此冷漠。”见到曹牧打量自己,男子拍了拍自己旁边的座位,一双泉涌似的眼里全是期待,“咱们去临宾,小哥顺路不?顺路我带你!给你少算点银钱!”

      曹牧本想转身直接走,结果那男子又说话了:“呀!你儿子呀?”

      曹三爷微愣一下,无意识地回答道:“女儿。”

      “长得可真标志!”男子应和道,即使现在那女婴还皱成一团,什么都看不出来,“孩子她娘亲呢?怎么让爹一个人带着?”

      曹牧低下头去仔细辨认小女娃的五官,新生儿未长开,眉眼明明都是一团。

      但少年却越看越喜欢,越看越好看,对聒噪的男子也生出几分好感来,原本跨向尼姑庵方向的脚步也止住了。

      只是男子这个问题让他迟疑稍许才回答:“她娘死了。”

      男子和镖车顶上的老夫妻都唏嘘不已,驾车男子看到不远处有座尼姑庵,直接跳下车。

      曹牧见男子离自己越来越近,没有抱着孩子的左手已经按住腰间的匕首。

      没想到男子动作很迅速地拉住他的肩膀,非常真诚且急切地说:“就算孩子娘亲死了,你也不能把她扔尼姑庵啊!孩子这么小没有了娘,你不能让她再没有爹了!”

      少年盯着此人双眼看了稍会儿,确认此人没有敌意,才细细琢磨他的话:“爹?”

      见曹牧听进去自己的话,驾车男子继续劝说:“对啊!这小娃儿一旦被送去庵子,不光是没有了爹!从此不能吃肉,不能睡到自然醒,无情无欲,连人都算不上!”

      车顶的大爷附和道:“是啊!是啊!孩子多可怜呀!”

      大娘隔得远,将自己抱着的两只小猪塞给大爷,才挪得近点仔细瞅了瞅曹牧怀里的小婴儿:“小兄弟,你年纪轻轻独自带个孩子是难点,但看给孩子裹着大棉袄,你自己却穿得单薄,看来也是疼惜孩子的,就这么扔在尼姑庵,怕你往后心中也放不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初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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