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在你隔壁大院》空舒儿

4、亲情

　　1994年初夏，天气不似盛夏那般炎热，爸爸来信说6月20日左右休假，全家已经抑制不住高兴的心情。
　　从6月十几号，奶奶就每天抱着空舒儿去火车站等爸爸。
　　“见到爸爸记得要叫爸爸，爸爸。”每天奶奶都嘱咐舒儿。
　　“爸爸，爸爸。”空舒儿学着奶奶的发音。
　　一天，两天，三天……都是早早地去，满怀希望，晚晚地归，带着些失望。

　　空舒儿对妈妈和奶奶日夜盼望归来的爸爸充满了好奇。
　　奶奶：“你爸爸听你叫他，一定会笑得合不拢嘴。”
　　妈妈：“你爸爸在信上说，给你带了不少玩具，咱们镇上都买不到的好玩具。”
　　空舒儿：“爸爸~ 爸爸~ 爸爸~”
　　奶奶和妈妈听到舒儿不停地叫爸爸，宠溺地笑着。

　　6月23日那天，吃完早饭，妈妈照常去上班了，奶奶像往常一样抱着空舒儿去火车站，等爸爸。火车一辆一辆开过去。奶奶学着火车的声音逗着她：“咣当当……咣当当……”，她也跟着奶奶学：“咣当当……咣当当……”

　　这时，有一个男人拎着大皮箱从出站口朝着她们的方向走过来，奶奶老远就认出了那是空文斌。
　　“舒儿，快叫爸爸，那就是你爸爸。”奶奶急忙说。
　　“爸爸，爸爸……”空舒儿声音很轻，很迷茫。
　　“大点声音，大点声儿，舒儿。”奶奶已经抑制不住心里的高兴。
　　“爸爸，爸爸，爸爸……”空舒儿扯着嗓子使劲喊。

　　空文斌把箱子放在地上，一把把舒儿从奶奶怀里抱走，“唉……我的舒儿，都长这么大了，这眉眼越来越像我了，长大绝对是个漂亮的姑娘。”
　　奶奶低着头，用手掌抹着眼泪，爸爸一只手搂过奶奶，“妈，辛苦了。”
　　奶奶说：“不辛苦，不辛苦，看你回来我高兴的，高兴的。”

　　在爸爸怀里待了不大一会儿，空舒儿就不愿意了，张开两只稚嫩的小胳膊，往奶奶怀里跑。
　　“让爸爸抱着吧。奶奶累了。”奶奶说。
　　她哇哇地哭着，爸爸对于她来说，终归是个陌生的男人。
　　无奈之下，奶奶抱着空舒儿，爸爸拎着箱子，回家了。

　　妈妈单位门卫叔叔跑到她办公室说：“舒儿爸爸回来了，你赶紧回去吧。”
　　王芳简单收拾了一下桌子，一路小跑，回到家。
　　推门，看到爸爸、奶奶、空舒儿开心地玩着，看到这般其乐融融，露出了她那灿烂的微笑。

　　吃完晚饭，串完门，空舒儿困得两只小眼已经打架了，不管奶奶怎么哄，就是不睡。非得让爸爸走，在她的意识里，妈妈、奶奶和她是一家，爸爸是串门的外人，到时间了就得回他自己家了。爸爸不走，舒儿就拼命地哭，后来实在没有办法了，只好让爸爸去爷爷家睡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爸爸想尽各种办法讨好空舒儿，奶奶和妈妈也一直给我灌输爸爸跟她们是一家人的思想。爸爸喂饭，爸爸带她爬树，爸爸举高高，爸爸哄睡觉……，经过不懈的努力，空舒儿终于接受了这个男人，让爸爸在她和妈妈的床上睡觉了。

　　她爱这个时候的爸爸，她爱这个时候的妈妈，她爱奶奶。

　　1996年的寒冬，寒风凛冽，感觉吹到脸上就能将皮肤瞬间划破。

　　奶奶家住在农村，距离镇子不远，爸爸骑自行车半小时就能到。空舒儿是最喜欢去奶奶家的了，因为那里有叔叔家的孩子，跟舒儿同龄，叔叔家的孩子总是带舒儿玩镇上没有玩过的东西，每次都会玩得特别开心。

　　妈妈上班去了，爸爸休假在家。
　　爸爸：“舒儿，带你去奶奶家啊？”
　　空舒儿高兴地蹦起来，“好啊，好啊……”

　　她坐在自行车后面的小座椅上，爸爸说：“走咯，出发。”
　　她也跟着学：“走咯，走咯，出发。”

　　那天玩到很晚，爸爸三番五次要带空舒儿回家，可她一直装听不见，直到最后自己玩困了，要找妈妈。

　　那个时候路上还没有路灯，从奶奶家回镇上的路，黑漆漆一片，照路的只有月亮和天上的繁星。
　　奶奶：“这么晚回去太不安全了，在这里睡一宿吧。”
　　空舒儿死活不在这里待了，哭着闹着找妈妈，后来大家实在没办法，只好让爸爸骑自行车带她回家。

　　奶奶千叮咛万嘱咐：“舒儿，在车子上一定不要睡觉，摔下来把脑袋会摔坏的。千万不能睡觉，咱们回家跟妈妈睡啊。”然后里三层，外三层，把舒儿裹得像个粽子，奶奶生怕她摔下来磕着头，给她戴了两个帽子，外面还围上厚厚的毛线围巾。

　　奶奶还在担心着：“空文斌，你一直跟舒儿说着话，千万别停，她没有声音了，就赶紧叫醒她。听见没？”
　　空文斌：“知道了，妈。”

　　爸爸在前面唱着歌，让空舒儿在后面唱着歌。
　　爸爸：“舒儿，大声点，让爸爸听见你好听的声音，我闺女的声音是最美妙的。”
　　空舒儿：“小鸟在前面带路，风啊吹向我们，我们像春天一样，来到花园里来到草地上，鲜艳的红领巾，美丽的衣裳，像许多花儿开放，跳啊跳啊跳啊，跳啊跳啊跳啊 ……”
　　冬天的风呼呼地刮着，爸爸耳边的风声早已超过了舒儿的声音。

　　到家，妈妈已经在门口等他们，不知道等了多久了。
　　妈妈：“孩子呢，留奶奶家了？”
　　爸爸：“没有啊，在后座呢？”
　　妈妈：“哪有啊？”
　　他俩一下子慌了神，孩子丢了。

　　他们赶忙叫醒邻居。
　　有的去奶奶家通知奶奶，找村子里的人，从奶奶家的方向找。
　　有的跟着爸爸从镇上的方向沿路找。

　　大家拿着手电筒，沿路喊着“舒儿，舒儿……空舒儿……”，声音此起彼伏，句句都带着担心和焦急。
　　妈妈的声音最大，撕扯着嗓子，带着哭腔：“舒儿……舒儿……我是妈妈，舒儿，你在哪啊？我是妈妈。”
　　空舒儿迷迷糊糊中听到妈妈在叫她，睁开眼：“妈妈，妈妈……”，开始睡意没有消散，声音微弱，后来听到好多人在叫她的名字，于是使劲喊着：“妈妈，妈妈……”

　　妈妈顺着声音找过来，空舒儿正躺在马路边上的沟里。
　　妈妈抱着她，哭得像个泪人。
　　“好舒儿，好舒儿，不怕，不怕，妈妈在，妈妈在。”
　　她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自己睡着了，被奶奶裹得很严实，所以也没有感觉出寒冷。

　　后来这几天，妈妈一直把她带在身边，不管上班还是下班，吃饭还是睡觉。

　　1996年的盛夏，雨水很充足几近泛滥，空气每天都是潮乎乎的。那年空舒儿4岁。
　　爸爸来信说8月5日要靠南京港，在那里大概停留一周，这次公司批准可以让家属探望。

　　妈妈读完信，兴奋地将信纸举在空中旋转着，空舒儿也学着妈妈的样子，翩翩起舞。
　　妈妈：“舒儿，我们要去找爸爸了，你想不想爸爸。”
　　空舒儿：“想，想，找爸爸去喽，找爸爸。”
　　妈妈：“我们就要看到大轮船了，舒儿还没有见过大轮船呢，妈妈也没有见过。”
　　空舒儿是第一次，妈妈也是第一次。

　　距离去爸爸那里一个月，她们母女俩就开始准备了。
　　王芳带空舒儿到市里的商城，买了一块漂亮的料子，红白格子，线走得十分细密，送到了裁缝铺，做了两身连衣裙，她一身，空舒儿一身。
　　90年代，卖的衣服样式极少，大家都是买好看的布料，找裁缝来做。所以，舒儿就有很多一大一小跟妈妈样式一样的衣服。

　　每个月逢带5的日子就是镇上的集，这一天7月15日，街上熙熙攘攘，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子的笑声，不绝于耳。
　　妈妈推着自行车，空舒儿坐在后座的小座椅上，晃动着小脑袋，弹动着小腿，高兴地停不下来。她俩一个摊位一个摊位地转着，妈妈想给舒儿买一双最漂亮的凉鞋。
　　“舒儿，喜欢这一双吗？”妈妈拿起一双透明的凉鞋，放在她面前。
　　空舒儿摇摇头，“不喜欢。”
　　妈妈又推着她走向另一个摊位。

　　“舒儿这双喜欢吗？”妈妈指着一双粉红色的凉鞋。
　　空舒儿又摇摇头，“不喜欢。”
　　妈妈丝毫没有不耐烦的样子，还跟卖家打趣道：“别看年龄小，心里主意可不小。”

　　她们俩就这样走走停停，空舒儿摇头，妈妈就推她去下一家，空舒儿点头，就在她脚上试试，不是这里不喜欢，就是那里不合适。到快散集的时候，还没有挑到心仪的，妈妈只好无奈地说：“等过几天再带你去一趟市里，看能不能在商场挑一双我俩都满意的。”

　　快到晚上了，集市上的人越来越少，摊位也撤地差不多了，街上一片狼藉，加上一直阴雨连绵，本来不太好走的路变得更加泥泞不堪。夕阳染红了整个天际，洒下了一片温柔。

　　妈妈推着空舒儿，走在着柔光里。
　　妈妈：“舒儿，天美不美啊？”
　　空舒儿：“美。”
　　妈妈：“那妈妈美还是天美？”
　　空舒儿：“妈妈美，妈妈美，妈妈最美。”

　　“一母一女，在这霞光里最美。”突然有一个男人在说话，他的声音不紧不慢，吐字尽在一呼一吸间。
　　她们母女俩，因贪恋这夕阳的美色，忘记了时间，现在街上除了他们仨，已空无一人。王芳有些害怕，急忙骑着自行车要走。

　　道士：“这位女施主，请留步。”
　　王芳迟疑了一下。
　　道士：“你身后这孩子，出生十月，漫天大雪，头侧有一绺红发，贵人之相，必是有抱负之人。”
　　王芳连声道谢，从包里拿出钱来给他。
　　他转过身，摇摇手，拉长声音：“必嫁一军官。旺夫之相。”

　　她们俩目不转睛望着他，这是一条没有岔路的长街，可他走着走着突然消失，王芳瞬间看愣了。回到家，也久久不能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