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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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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绘:“听说文工团下午到的,被安排在二营食堂。”
“哦。”空舒儿还在悲伤中没有缓过来。
张绘:“应该有你认识的人吧,你不是一直在文工团跳舞吗?”
空舒儿:“可能会有吧。”
话真的不经说,“呜呜~”手机振动了一下,空舒儿从兜里掏出手机,看到上面出现了一条微信提醒。
安然:“我们来陆军一师xxxx部队演出,刚吃饭的时候听说,你们医院也派人来了,你来了吗?”
空舒儿:“我们早上到的,被安排住在了招待所。”
安然:“我们下午到的,也被安排住在了招待所。不过,我们现在要休息一会,去后台备演了。”
空舒儿:“那一会儿见。”
安然:“今晚演出有《映山红》,之前你跟我们排过好多次,要么一起上台吧。”
空舒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安然:“那我跟杨团说一声,这个舞蹈数你跳得最好,她一定会高兴的。”
是啊,从小空舒儿就跟着孙浩妈妈跳这个舞,小时候的孙浩时去时不去练功房,都看了不下20次,加上演出,她跳的次数就更多了。
空舒儿跟带队老师说了一声,老师同意了。
不认路的她,一边问着路过的军人,一边往礼堂走去。
空舒儿看到了在门口等她的安然,连忙挥手,小步快跑过去。杨团看到舒儿过来了,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杨团:“快跟安然去换衣服吧,先活动活动,一会儿跳舞的时候别受伤了。”
空舒儿:“好嘞。”
安然:“你穿这一套,这个号码正合适你。”
安然带着空舒儿一起走到临时换衣间,换上了红军的演出服。
安然:“今天来的你都认识,咱们之前一直一起排过。”
空舒儿:“那配合起来,没什么问题。”
安然:“嗯。”
大家化好妆,换好衣服,都主动让出了后台的位置,从礼堂的侧门走到楼道中,空舒儿把腿放到了暖气上,一边压着腿,一边用绑腿带绑着腿,脑子里回忆着每一个舞蹈动作。
这时,她看到各连已经在门口集合好,连长们正在点名,空舒儿听到了孙浩讲话的声音,浑厚有力,陌生又熟悉,她向大门望去,试图寻找孙浩,但是被别的连的战士挡得严严实实,没有找到。
各连陆续进场,整整齐齐地坐在座位上,突然孙浩走到空舒儿身边,从上衣口袋中拿出几块巧克力塞到她手里。“先把巧克力吃了,哭了一天,晚饭你也没有吃好,一会别在台上低血糖了。”
空舒儿撕开巧克力的包装,掰下一块放在嘴里,孙浩从裤子口袋中拿出一瓶农夫山泉的矿泉水,拧开盖子,放在舒儿嘴边,灌了她一口,舒儿抬头怔怔地看着他,他也喝了一口,男人仰头时下颌弧线硬朗,喉结上下滚了一遭。然后拧上瓶盖,把水放到了暖气上,跑去找杨团了。
从他走到空舒儿身边,空舒儿的目光就一刻都没离开过他。
杨团:“我们浩浩都成连长了,英气了不少,部队真是个培养帅小伙子的地方。”
孙浩:“谢谢杨阿姨。”
杨团:“看到舒儿了吗?刚才舒儿还在这儿。”
孙浩:“看到了,在过道里。”
他俩寒暄了几句,就各自回到岗位上了。
空舒儿从侧门处看到主持人上台了,拿起巧克力和矿泉水,走到了后台,她偷偷地躲在拉开的幕布后面,从缝隙中寻找孙浩,偌大的礼堂,绿油油地一片,感觉每个人都长得一样,她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也没有找到。
安然在她身后轻轻拍了一下,凑到她耳边小声说:“找谁呢?”
空舒儿回答:“没谁。”然后顺手掰了一块巧克力,放到了她嘴里。
两人对视一下,甜甜地笑着。
“尊敬的各位首长。”
“亲爱的解放军指战员。”
“大家晚上好。”
主持人的声音如驼铃般打破了礼堂的寂静,掌声响起,训练有素的他们,将所有的巴掌都拍到了一个点上,气势恢宏。
演员们按着节目单一个一个上场,台下不时响起一片一片的掌声。
“下一个节目该我们了,准备。”安然说。
空舒儿把手中的水和巧克力放在后台的桌子上,深吸一口气。
幕布关闭,上一个节目演员下场,她们脚步很轻地迅速上去,排好队形,等着主持人报幕完。
“下面请欣赏舞蹈《映山红》,表演者:安然、空舒儿等。”
音乐响起,幕布缓缓拉开,舞台灯打在空舒儿身上,此刻的她已沉浸在音乐和舞蹈中,外界似一片空白。
“夜半三更哟盼天明,寒冬腊月哟盼春风。若要盼得哟红军来,岭上开遍哟映山红。若要盼得哟红军来,岭上开遍哟映山红。岭上开遍哟映山红,岭上开遍哟映山红……”
“映山红哟映山红,英雄儿女哟血染成。火映红星哟星更亮,血染红旗哟旗更红。火映红星哟星更亮,血洒红旗哟旗更红。高举红旗哟朝前迈,革命鲜花哟代代红……”
旧时期被三座大山压迫的农民,终于盼来了红军,岭山开遍哟,映山红……
她身姿轻灵,宛如纷飞的燕,流淌的水,徐徐的风。
结束,她们一齐谢幕,台下掌声雷动。
安然激动地抱着空舒儿:“太棒了。舒儿,你的领舞太棒了。”
舒儿在安然的脸颊上亲了一口,连演出服都没来得及换,拿起桌子上的水和巧克力,悄悄溜到了张绘的身边,张绘已帮她占了一个位置。
“你的那个军官在那边。”张绘指了指右后方向。
空舒儿转头看过去,他坐得笔直,认真的样子,她从来没有见过。
晚会结束,空舒儿去后台换衣服,张绘在侧门口等着她,各连也在有秩序地组织带回。孙浩跑过来,站在张绘的身边,也在等舒儿。
张绘:“你欺负舒儿了?怎么哭得那么伤心?”
孙浩:“是我对不起她。”
张绘:“那你送舒儿回去吧,跟她说一声,我跟别的同事回去了。”
孙浩:“好。”
等空舒儿出来的时候,只看到孙浩在那里笔直地站着。
孙浩:“张绘回了,我送你。”
他接过舒儿手里紧攥着的水和巧克力,走出礼堂。
他俩一路沉默着,空舒儿只想问他这四年干什么去了,她知道孙浩不会说,所以也没有张口。路上的灯隔得很远,亮一段暗一段的,由于孙浩的步子太大,舒儿太累,跟不上,渐渐拉开了距离。
空舒儿低着头努力地追着孙浩,脑子里胡思乱想着,不知道孙浩何时转的身,舒儿撞进了他怀里,周围漆黑一片,孙浩紧紧抱住舒儿,空舒儿双手环过他的腰,在他怀里哭了。他们俩贴得很近,舒儿感受到了孙浩胸口的起伏,还是那样有条不紊,规律如初。
第二天早上8点,空舒儿他们坐上了返程的大巴车。
一路上她沉默不言,耳机里唱着。
“……我的心里从此住了一个人,曾经模样小小的我们
那年你搬小小的板凳,为戏入迷我也一路跟
我在找那个故事里的人,你是不能缺少的部分
你在树下小小的打盹,小小的我,傻傻等……”
1992年的冬天,那天迎来了当年的第一场雪,六角形的雪花在空中漂浮,围绕着自己的对称点悄悄振动,变换着各种不被发觉的形状。转眼间,白色铺满了整个小镇,遮住了世间的一切肮脏,这一切都跟商量好了一样,要给马上降临的小姑娘一片纯洁。
“哇呜~哇呜~哇呜~”产房里传来了一阵清脆的哭声,多么动听的哭声,没有一丝的感情杂质。
“王芳家属,哪位是王芳家属?”医生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婴儿,在产房门口问着。
奶奶,姑姑,姑父,叔叔,婶婶,舅舅,妗子……大家都拥了上去。
“女孩。签个字。”医生干脆利索地说。
舅舅拿着笔签了字,看到这样一个小生命,大家都高兴着,唯独奶奶脸上挂满了失望。
那些年计划生育管得正是最严的时候,她的爸爸妈妈都有着令人羡慕的正式工作,女孩这个性别,就已经足够给全家带来一种无后的绝望感。
姑父看到奶奶脸上的不高兴,安慰说:“男孩女孩都一样,长大一样的孝敬你。”
奶奶抱着这个婴儿,强挤出一点微笑。
女孩的爸爸是一名海员,常年国内国外各地跑,在通讯不方便的年代,只能通过书信联系。上个月的来信中说,如果是个男孩就叫空松海,跟着族谱来,随松字辈,如果是个女孩,那就叫单字一个舒吧。那个年代,女孩是不配有中间那个字的。
奶奶和妈妈觉得“空舒”太过生硬,缺少了点柔感,就多加了一个“儿”字,空舒儿,小名,舒儿。
从医院回到家的那一晚,女孩的妈妈跪在窗前,奶奶坐在妈妈身后,用手托住她的后腰,妈妈号啕大哭。
“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们老空家。是我没用,是我对不起你们。”女孩的妈妈撕扯着嗓子叫嚷着。奶奶也哭了,无声地哭着。
冬天的风,凶猛地吹着光秃秃的树,折断的枝叶敲得玻璃哒哒作响,寒冷从房子的各种缝隙中钻进来,扑在人的身上,已浑然不觉,因为绝望的心更冷。
爸爸得知是女孩的那封来信中,也带着些失望,最后不知道是自我安慰还是已经接受这个事实,写了句“女孩咱们也高兴。”
不管听奶奶和妈妈说,还是不记事的空舒儿对感觉的模糊体验,她小时候是被全家人宠爱着的。
他们住在小镇上妈妈单位分的房子里面,这个房子整体是长方形的,坐北朝南,分为三个部分,最南面是最大的屋子,放了一张双人床,床旁边放着四个大衣柜,有一个大衣柜门是穿衣镜,妈妈每天早上上班的时候都会在这面镜子前打扮好久;屋子靠近窗户和门那边,被布置成了小客厅,一面是沙发和茶几,另一面是电视、书桌和折叠餐桌;这两个空间被妈妈用一张大的帘子分隔开,各自发挥着各自的功能。
房子的中间是一个小院子,很小很小,有一个水管连接着水龙头,还有一根钢线被固定在空中,妈妈经常在院子里洗衣服,把拧干的衣服挂在钢线上。
有一年春天,妈妈正蹲在地上搓着盆里的脏衣服,空舒儿也蹲在一旁,玩着水里的泡泡。
空舒儿:“妈妈,你以后别叫我舒儿了。”
妈妈:“那叫你什么?”
空舒儿:“叫我宝贝。”
妈妈笑起来,“哈哈,那以后就叫舒儿宝贝。”
空舒儿:“不要叫舒儿,就叫宝贝。”
妈妈:“好好,宝贝,宝贝,你是妈妈的心肝小宝贝。”
妈妈沉浸在她的有趣中,开心地笑着,她沉浸在妈妈叫的宝贝中,也开心地笑着。这是舒儿记忆中最灿烂的笑。
房子最北面的屋子也被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做成了厨房,一部分做成了储物间,中间垒起了砖。储物间放着自行车和一些空舒儿不认识的杂物,厨房里则是各种厨房该有的东西。
这个小房子是舒儿内心的家,永远的家,唯一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