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在你隔壁大院》空舒儿

16、娶你

　　2001年夏，四年级。空舒儿有点喜欢这个夏天，因为孙浩说，长大了，要娶她进门。

　　市里，这段时间兴起了小孩子的艺术照，之前都是大人们结婚的时候才能穿这样的衣服照这样的照片，现在小孩子也可以了。风靡一时。

　　班里，每天都有女孩子拿着自己的照片跟大家分享，空舒儿总是凑过去看。
　　她们穿着各式各样地衣服，都是电视剧里的那种，个个像《金粉世家》里的白秀珠，卷曲的头发、名媛帽子、珍珠项链、白手套、像婚纱一样的裙子，就是住在白公馆的富家小姐。空舒儿每次都能看上好半天，她们个个漂亮得都能拍电视剧去了。

　　空舒儿也想照一张这样的照片，她也想看看自己扮成这样是不是也很美。

　　放学，她给自己打了一路的气，回家一定给妈妈说，每次走到家门口，话又咽了回去，实在不敢说，害怕被妈妈骂，甚至会遭来挨打。

　　一个周末，妈妈带着空舒儿跟弟弟去超市买菜，路上舒儿看到同学王佳，从影楼拿着照片欣喜地走出来，“妈妈，这是我同学空舒儿，她学习特别好。”王佳一边跟她妈妈说，一边拉着她妈妈奔向舒儿。

　　王佳妈妈在跟舒儿妈妈寒暄，王佳把她刚照好的照片拿给空舒儿看，一张穿着粉色的纱裙，很温柔，一张穿着绿色的蓬蓬裙戴着卷曲的棕色假发，像一个从外国来的洋人，一张穿着红色的绸缎裙，露着稚嫩的小肩膀，年纪虽小也不失性感……空舒儿一张一张仔细地看着，嘴里一直说：“真漂亮，真好看，太美了……”

　　家长寒暄完了，“有空带孩子来找我们玩啊！”王佳妈妈说。
　　空舒儿妈妈连声道：“好的好的。”
　　“阿姨，再见。舒儿，再见。”王佳挥挥手。
　　“阿姨，再见。王佳，再见。”空舒儿挥挥手。

　　“妈妈，我也想拍那样的照片。”空舒儿终于将这句话说出了口。
　　“你什么都跟人家比，你怎么不比学习呢，总是比这些没用的，长这么大了，一点事儿都不懂。没钱，也没时间带你去照那玩意儿，一天到晚，带你俩就够累的了，别再给我找事了，行吗？行吗？”果真不出舒儿所料。挨骂已经来了。

　　从超市出来，空舒儿拎着小袋子的菜，妈妈拎着大袋子的菜，往家走去。

　　回到家，空舒儿心里失落，将菜放到厨房里面，就回自己屋子去了。
　　趴在床上，蒙上被子哭了起来，被子蒙得严严实实，生怕漏出一点声音。因为妈妈最讨厌她哭。

　　“舒儿，舒儿，空舒儿。过来摘菜。舒儿？”妈妈喊了她好几声，没有听见，都怪被子捂得太严实。

　　妈妈气呼呼地冲进空舒儿的房间，掀开被子，看到她在哭，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不让你照相怎么了，看把你冤的，哭哭哭，天天哭，你这是盼着谁死吗？现在号上丧了。我今天必须把你揍过来。”

　　妈妈拿起手边的扫床笤帚，扒下空舒儿的裤子，按在床上，又是一顿打，这次不似以前凶猛，疼痛也不似以前强烈。

　　空舒儿不敢再哭了，照相的事情，她再也不敢提了。

　　这件事发生后的第二个周六，一大早孙浩在楼下叫她，“空舒儿，空舒儿……”。
　　空舒儿正在房间里写作业，走到窗前，打开窗户，探出一点点头，孙浩看见了她，就不再喊了。

　　妈妈正在收拾厨房，厨房和空舒儿的房间只隔了一堵墙，妈妈也打开窗户往楼下看了看，好多小孩都在楼下玩，还有好多家长，在楼下坐着小板凳聊天。

　　“舒儿妈，下来玩啊。下面挺凉快的。”五单元一楼的一个阿姨冲妈妈喊道。
　　“等我收拾完，这就下去。”妈妈回答道。然后走到空舒儿房间门口说，“舒儿，下去玩吧。一会儿我也带着你弟弟下去坐会儿。”

　　舒儿从窗户处，冲孙浩一笑，飞快地往外跑。
　　下到三楼，看到孙浩喘呼呼地也在往上跑，看到她，拉着她的手说：“告诉你个秘密，我要给你个惊喜。”

　　“什么秘密？什么惊喜啊？”空舒儿好奇地问道。
　　“你跟我走就知道了。”孙浩笑嘻嘻地说。

　　他拉着舒儿一路狂跑。
　　空舒儿：“你慢点，我实在跟不上了。我跑不动了。”
　　他跟没听见一样，还在拉着舒儿跑。空舒儿已经气喘到不行。

　　影楼门口，他停下了。他们俩都双手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喘着气。
　　空舒儿：“你带我来这里干嘛？”
　　孙浩：“带你照相啊。穿婚纱的那种。”
　　空舒儿：“别了吧。我们还是走吧。“
　　孙浩硬拉着舒儿走了进去。

　　孙浩：“我攒了些零花钱，加上压岁钱，正好够。”
　　空舒儿：“不要，不要。我们走吧。”舒儿往门外拉着他。
　　孙浩：“好舒儿，就照一张，我也想看看你穿漂亮衣服的样子。”
　　空舒儿没再说话，内心欢喜。

　　影楼阿姨：“小朋友，你这些钱只够照一张的。”
　　孙浩：“嗯。”
　　阿姨：“想拍什么样子的啊？”
　　孙浩：“婚纱，穿婚纱的那种。”
　　空舒儿害羞地红着脸低着头。

　　阿姨引舒儿和孙浩到了一间屋子，里面整整齐齐挂满了礼服，空舒儿瞪大了眼睛，又惊讶又喜悦，有抑制不住的激动。衣服虽然有些脏，但是丝毫掩盖不住它们的精致。

　　阿姨走在前面，给空舒儿推荐着合适的衣服，舒儿也用小手一件一件地扒着，孙浩早跑到了前面，站在挂满婚纱的那一面墙前，若有所思。

　　孙浩：“阿姨，帮忙拿下这件。谢谢。”
　　一条白色的小婚纱，抹胸式样，通身雪白绸缎，下摆立挺，皱褶精心设计过，应该用特殊工艺处理过，简单又不失华丽，还有一条长长的头纱，虽然有一点点旧，但是被老板娘洗得很干净。

　　阿姨拿着衣服问：“小姑娘，你喜欢吗？”
　　空舒儿：“嗯。”孙浩喜欢的东西，她都喜欢。

　　阿姨带空舒儿到试衣间，帮她换上小婚纱，舒儿太瘦了，后背的绑带系到最紧，还是往下掉，阿姨又用别针帮她别紧，这下正好了。

　　空舒儿走出试衣间的那一刻，孙浩看傻了。
　　空舒儿：“孙浩，孙浩……”她用手在他眼前晃了两下，才回过神来。
　　孙浩：“太漂亮了，太好看了。”

　　影楼阿姨带着空舒儿走到了化妆台前，孙浩翘着二郎腿，坐在大厅的沙发上，四处望着，很有他爸爸的风范。

　　小孩子的皮肤本来就很好，不用太多的化妆品去粉饰，很快就完成了脸上的工作。阿姨挑了几个项链在空舒儿胸前试了试，发现她本身的锁骨比那些项链都好看，任何一件装饰品都显得那样庸俗。耳坠也是试了又试，精致的五官，修长的脖子，没有一件能配得上这般灵性。最后发现，纯自然的舒儿，最美。

　　阿姨，看到了空舒儿肩部的伤，一道长长的深红血印，是妈妈打她的时候抽到的。
　　阿姨：“小姑娘，这个地方？”阿姨指了指，空舒儿在镜子中看到。
　　空舒儿：“是我不小心摔的。”
　　阿姨：“那把头发披散下来，戴上头纱，正好能遮挡住。”
　　空舒儿：“嗯。谢谢阿姨。”

　　阿姨用隐形小卡子，把头纱固定在我、舒儿披散的头发上，挑了一个小王冠，别在额头正中间，在镜子中左右照了一下，空舒儿想：“原来自己也可以是公主，原来我也可以这样美，原来我也能被宠爱，原来我也可以不是丧门星。”

　　空舒儿提着裙子，走出化妆间，走到大厅，到孙浩面前，放下提着的裙子，阿姨顺手把裙子展平。

　　孙浩站起来：“好看，好看，太好看了。”空舒儿看出了他眼里的激动。
　　他围着舒儿转了好几圈，走走停停，就跟观察一尊雕塑一样，每个细节都格外注意，连同被空舒儿遮起来的那道伤痕。空舒儿确认他看到了，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他在保护舒儿的自尊，遮掩着空舒儿家庭的残破。

　　空舒儿站在一张黑色的幕布前，手捧一束红色的花，微笑。
　　阿姨调试好光，拿起相机，“好，现在状态很好，看我这里，保持微笑。”
　　一阵快门声响起。

　　拍完了，空舒儿换上自己的衣服，梳起高马尾，跟孙浩一起出了影楼的门。

　　已经中午了，太阳毒辣起来，孙浩和空舒儿两人一前一后沿着树荫，往家走着。
　　突然孙浩扯下舒儿头发上的皮筋，头发一下子披散了下来。
　　“你这样真好看，我要多看一会儿。”孙浩坏笑着。
　　“那好吧，等快到家了，我得马上梳起来。”空舒儿说。
　　“好。”孙浩说。

　　刚走到大院门口，看到了孙浩妈妈，空舒儿刚想上前去问阿姨好，一把被孙浩拦住。
　　孙浩：“不要让我妈妈看见咱们，我要先送你回家。”
　　孙浩妈妈：“浩浩，浩浩，舒儿，舒儿……”
　　好吧，孙浩的计划失败，阿姨看到了他们。

　　空舒儿小跑过去：“阿姨好。”
　　孙浩紧跟其后：“妈，我先把舒儿送回家，马上回来。”
　　孙浩妈妈：“舒儿，你妈妈刚才没找到你，把电话打到了我这里。”空舒儿听到这句话，心里一阵害怕，拔腿就要往家跑。

　　阿姨一把拉住她，说：“你妈妈说，姥姥家出了点事情，舅舅开车把你妈妈和弟弟接走了，让我照顾你几天，还不知道哪天回来。”空舒儿松了一口气，看了看旁边的孙浩，孙浩正使劲憋着笑。

　　阿姨拉着空舒儿的手，孙浩在后面紧跟着，到了大院里面的小超市。
　　阿姨：“你们俩想吃什么就拿什么，阿姨去买点菜。”
　　孙浩一溜烟跑到了零食区，但是空舒儿还紧跟在阿姨后面，阿姨转过身，轻声对她说：“去跟孙浩拿零食。”

　　孙浩发现舒儿不在他身边，也来找她，拉着她又返回了零食区。
　　“你喜欢吃这个吗？”孙浩指着一个零食说。
　　“我不知道，我没有吃过。”空舒儿说。
　　“那这个呢？”孙浩指着另一个零食。
　　“我也没有吃过，不知道。”空舒儿说。

　　空舒儿在镇上吃过的那些零食现在早已没有了，从到了市里妈妈就很少给她买过零食了，尤其这种包装精美、天天做广告的零食，她就更不要奢望了。

　　孙浩一样一样地拿着，小筐子里都装不下了，还不罢休，最后让空舒儿用两只胳膊抱着，可比克、浪味仙、德芙巧克力、旺旺雪饼、旺旺仙贝、喔喔奶糖、大白兔奶糖……空舒儿认都认不过来。

　　舒儿说：“好了，太多了，我们放下点去吧，你别被阿姨骂。”
　　孙浩说：“没事儿。不放。走，去收银台。”

　　他拎着快拎不动的购物筐，空舒儿抱着一堆袋装零食，去收银台等孙浩妈妈了。
　　果真，孙浩妈妈结完账，不仅没有骂他，还帮着提了好多东西回家。

　　中午阿姨做了简单的饭，说等晚上叔叔回来，给他们做大餐，其实舒儿跟孙浩两人吃零食就快要吃饱了。

　　午饭结束。
　　阿姨：“浩浩，妈妈先睡一会，下午要去单位加班。你带着舒儿也去休息一下。”
　　阿姨刚要关卧室的门，突然想起了什么，说：“舒儿，下午回家把作业、睡衣和校服都拿过来，晚上在这边住。”

　　空舒儿：“嗯。”
　　刚关上的卧室门，又打开了，阿姨探出头来说：“浩浩，出门别忘了带钥匙。”
　　孙浩：“遵命，我亲爱的妈妈。”
　　这下彻底安静了。

　　孙浩的房间很大，足足是空舒儿房间的两倍，一张一米八乘两米的大床，靠着墙放，铺着淡蓝色的床单，薄薄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枕头放在被子上，淡蓝色的枕巾垂到被子两边。对，只有一床被子和一个枕头。

　　孙浩先爬上床，可空舒儿还端坐在床边。
　　孙浩：“舒儿，上来啊。”
　　空舒儿有点不好意思，还是脱了鞋子，爬上了床，躺在距离孙浩很远的地方。

　　孙浩打了个滚，挨到了舒儿身边。
　　孙浩：“你睡里面。”他站起来，一条腿跨过空舒儿，另一条腿紧跟着也跨了过来。舒儿原本躺地就比较靠边，留出的余地并不大，孙浩没站住，直接趴在了舒儿身上。
　　在他趴下的那一刻，空舒儿下意识地紧紧环抱住了他，担心他一个脚滑，摔倒在地。

　　空舒儿：“浩浩，你没事吧？”
　　孙浩：“你叫我什么？”
　　空舒儿：“浩浩啊。”
　　他嘿嘿傻乐起来。

　　空舒儿将身子往床中间挪了挪，孙浩紧跟上。舒儿又将枕头，往孙浩头那边拽了拽，可孙浩一把全都抓走，把胳膊伸过来，“你枕着我胳膊。”空舒儿害羞，但也只好顺从了。

　　传来了防盗门的关门声，阿姨去加班了。

　　空舒儿拿起盖在她身上的小被子，盖在了孙浩肚子上。
　　空舒儿：“我奶奶常说，再热也要盖好肚子，否则会生病的。”

　　孙浩问：“你以后想嫁给一个什么样的人？”
　　空舒儿：“我想嫁给大将军。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饮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黄金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少年自有少年狂，身似山河挺脊梁，敢将日月来丈量，今朝唯我少年郎，敢问天地试锋芒，披荆斩棘谁能挡，世人笑我我自强，不负年少。’
　　年少轻狂。”

　　孙浩说：“我去当大将军，那你呢？”
　　空舒儿：“我就当个闺中小怨妇，日夜盼君归。
　　‘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空舒儿嘻嘻笑了。

　　他俩说着说着，不知不觉睡着了，醒来已经是下午四点。

　　孙浩先醒，空舒儿睁开眼时，孙浩正在看着她。
　　空舒儿慢慢坐起来，“我们俩收拾一下回我家拿东西吧。”舒儿说。
　　孙浩也坐了起来，右手托着左胳膊，左手来回攥着拳头。

　　空舒儿跪在床上，挪了过去，从肘部到腕部，来回帮他按着，“麻了吧。”舒儿说。
　　“我愿意。”孙浩扬了下头说。

　　他们俩从空舒儿家拿了东西，又回到了孙浩家，开始写作业。

　　书桌很大，足够四个人使用，从餐厅搬来椅子，孙浩非得让空舒儿挤在他身边。

　　空舒儿的书都包着书皮，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笔记安排的很有条理。而孙浩的书基本上每一页的角都卷曲着，书的封面就更别提了，不知道丢到哪去了，有插图的页都被他恶搞地涂上几笔，舒儿看了都快笑晕过去了，笔记做的也是乱七八杂，基本上每一页再无空白处。

　　空舒儿按部就班地写着老师留的作业，孙浩写着写着就凑到空舒儿这边看看她，或者写着写着就不写了，干脆盯着舒儿看一会儿，空舒儿不理会他，只想早点把作业写完。

　　防盗门响了，孙浩的爸爸妈妈一起回来的，叔叔一进门就叫他们俩：“舒儿，浩浩。看给你们带什么了？”孙浩跑了出去，空舒儿也随后走了出去。
　　孙浩：“火箭模型，爸爸你这也太酷了吧。爱死你了，爸爸。”
　　阿姨：“好好玩吧。”

　　孙浩和空舒儿两人摆弄着手里的模型，阿姨换下衣服去厨房摘菜了，叔叔也换了衣服，洗了手，随即也进入厨房，帮阿姨做饭去了。

　　晚餐非常丰富，清蒸白灼虾、红烧排骨、腊肉香肠、蒜薹腰果……
　　叔叔高兴，让阿姨给他开一瓶白酒，其他三个喝果汁。大家有说有笑，空舒儿虽然话不多，但是也一直在笑，这一家子实在是太逗了。

　　叔叔说：“舒儿真好，我要是有个这么漂亮，又懂事的女儿该多好。”
　　孙浩说：“爸，放心，等我长大了给你娶回来做儿媳妇。”
　　叔叔哈哈哈哈地笑起来：“好儿子，有志气。来跟爸走一个。”
　　叔叔举起酒盅，孙浩举起装满果汁的杯子：“爸，我干了你随意。”
　　叔叔说：“那爸也干了。”
　　阿姨也哈哈地笑着，空舒儿低着头害羞地笑着。

　　“懂事”空舒儿第一次听到有人夸她“懂事”，她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空舒儿也是第一次听到“想要一个她这样的女儿”。

　　吃完饭，空舒儿站起来准备收拾碗筷去刷，阿姨拦下了她，“去跟孙浩玩去吧。”
　　在阿姨的坚持下，空舒儿走出了厨房，叔叔把舒儿跟孙浩揽在怀里，左边一个，右边一个，看起了电视。

　　就这样舒儿在孙浩家住了四天，妈妈回来了。

　　事情是，姥姥突发脑溢血去世了，妈妈把弟弟放在了奶奶家，忙完丧事，就接了弟弟回家，空舒儿也回家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