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在你隔壁大院》空舒儿

14、春游

　　2000年，三年级。四月份，嫩绿色的小草开始钻出地面，柳树抽着新芽，风吹过，带了些暖意。

　　最后一节课下课，张老师说：“明天学校组织同学们去西水湖春游，大家回家准备一下。”
　　教室里响起了一片欢呼声，空舒儿心里也痒痒地，她第一次春游。
　　张老师：“大家安静，我现在说一下注意事项。

　　班里还在沸腾着，老师又拿出了她的杀手锏，黑板擦，咣咣咣地使劲敲着黑板。班里安静了。

　　张老师：”明天大家一定要穿上轻便舒服的鞋子，包里可以装些吃的，一定要带着水。千万不要忘记，明天全体穿校服戴红领巾。今天晚上不留作业了，大家回去好好休息。”
　　听到不留作业，班里的欢呼声更响了，房顶都要被掀起了。

　　张老师意识到这句话说早了，叹了口气，接着又用手中的黑板擦咣咣咣地敲着黑板。空舒儿转头望向孙浩，他正跟前桌刘玉尧说着话，两人手舞足蹈。

　　孙浩发现了空舒儿在看他，冲她笑着。孙浩太爱笑了，大人们都说他笑起来喜庆，招人爱。而空舒儿正好相反，永远是面无表情，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妈妈常骂她，张着一张丧门星的脸。

　　同学们再一次安静下来。
　　张老师：“我们班一共50个人，分成五组，分别跟着五个老师，一定要记好自己的带队老师。……刘玉尧、孙浩……空舒儿……，跟着数学老师。……”
　　如愿，分到了一组。

　　放学，魏蓉蓉挽着空舒儿的胳膊，可惜道：“咱俩没有分到一组，不想跟你分开。”
　　空舒儿安慰：“我也不想跟你分开。”

　　孙浩和刘玉尧背着书包跑了过来，刘玉尧说：“明天你们带什么吃的？”
　　魏蓉蓉：“巧乐力饼干、巧克力派、巧克力牛奶……”

　　空舒儿说：“你这么爱吃巧克力。”
　　魏蓉蓉：“那你喜欢吃巧克力吗？”

　　空舒儿说：“我没有吃过，太贵了，妈妈没有买过。”
　　孙浩：“舒儿，你带什么吃的？”

　　空舒儿：“不知道，看看家里有什么吧。”
　　孙浩：“我跟刘玉尧一会儿去大院超市买，你想吃什么给我说，我明天带给你。”

　　从弟弟出生后，我几乎没有吃过零食，哪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我说：“不用了，谢谢。”
　　魏蓉蓉说：“是巧克力的东西都给我买来。”
　　孙浩并没有理她。

　　晚上回家，空舒儿背着书包，在门口鞋柜前翻着鞋子，哪双比较舒服呢？这种疑惑真的有些讽刺，空舒儿只有两双一模一样的鞋子，白色方口，中间两条交叉的绑带，鞋面上有一排小花，她现在脚上穿着一双，鞋柜里躺着一双，鞋柜这双上周她自己刚刷过，但是细微之处还是有些脏，可能粗心大意了。

　　空舒儿将左脚的鞋子脱下来，换上干净的那一只，两脚感对比了一下，还是干净的这双比较舒服，明天就穿这双吧。她换上拖鞋，将两双白布鞋整齐地摆放在鞋柜中，心里有些暗喜。

　　从弟弟出生后，空舒儿她们家里的零食都是藏起来的，舒儿几乎吃不到，更不知道在哪里藏着了。

　　她走进我的房间，将书包双肩挂在椅子上，走到厨房，问正在做饭的妈妈：“我们老师说明天去春游，让准备些零食放书包中，我想要点零食。”
　　妈妈：“等我做完饭，拿给你。”
　　空舒儿：“嗯，谢谢妈妈。”还是面无任何波澜。

　　虽然没有作业，空舒儿仍坐回了书桌前，电视妈妈是不允许她看的，跟楼下小朋友们玩也是极少的。

　　她翻看着爸爸订阅的《读者》。那个时候认识的字并不多，但是已经学会了查字典，空舒儿一边看，一边翻阅着新华字典。

　　那是一篇短篇小说，大概意思是：

　　一个女大学生从小生活在农村，家里很穷，她用课下时间去做家教赚钱来交学费，剩下的钱来贴补家用，有一天她被一位变态男家长强.奸.杀.害，警方查明，通知了她的父母。强.奸.犯.的妻子找到了了她的父母，说给他们一大笔钱，给警方说他们女儿有精神方面的疾病是自杀的，如果公办的话，他们是一分钱拿不到的。父母思考了几天，到城里找了强.奸.犯.的妻子，答应了私了。

　　警察把骨灰递到了她父母手里，父母哭泣着，“女儿啊，是我们对不起你。”他们女儿魂在天上飞着，看着沧桑的父母。

　　她一路跟着父母往农村家的方向走去，落叶归根，魂要归根。走着走着，父母在一片陌生的湖旁停下，将她的骨灰撒了进去，父母说：“回家办丧事不得花钱啊，这么丢人的事情，最好别让村里人知道。”骨灰撒完了，父母将骨灰盒随手扔到肮脏的泥土中，转身离去。

　　父亲：“孩儿他妈，你拎拎，这是沉甸甸的钱啊，好东西啊，咱这辈子都没见过啊。”父亲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

　　母亲：“整整20万啊，千万别声张，不要让村里人知道，这下弟弟能娶个好媳妇儿，也能在城里住楼房了。”母亲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

　　她父母突然感觉下雨了，但是看看周边还是晴天，太阳稳稳地在天上待着，奇怪，为什么只有他俩头上在下雨，他们走到屋檐下躲雨，没有丝毫用处。

　　这是她女儿的眼泪。

　　魂跟着回到家，父母做了一桌子的好饭好菜，都是她生前没见过的，爸爸、妈妈、弟弟围坐在圆桌前，干杯庆祝。

　　父亲说：“之前一直不待见她，就是个赔钱货，没想到给咱家带来这么多钱。这下也不算白养了。”

　　魂一下飞走了，再也没有回过这个村子，成了孤魂野鬼，永远进不了轮回，她也不想再进轮回。

　　看到这里，空舒儿合上书，呆呆地望着窗外，若有所思。

　　这时，妈妈走了进来，将一个塑料袋放在空舒儿面前，里面装着两个煮鸡蛋和几片炸好的馒头片，“咱家没有零食，你明天就带这些吧。”

　　可空舒儿前天还看到弟弟在吃雪饼和火腿肠，怎么就家里没有零食了呢？
　　空舒儿不想挨打，心中有一万个不满，也不敢表达。轻轻说了声：“谢谢妈妈。”

　　第二天早上，同学们都早早到了学校，空舒儿也不例外。

　　“我这双鞋是昨天刚买的，耐克的最新款运动鞋。超级舒服。”
　　“我这个也是运动鞋，踩在地上软软的，很轻。”

　　魏蓉蓉走了过来：“舒儿，你怎么没有换鞋啊，我妈妈说走那么长的路，必须穿这样的鞋子，你这种脚会磨烂的。”她指了指脚上的鞋。
　　空舒儿：“嗯。没事。”

　　张老师：“同学们，到操场上，找自己带队老师，排好队。”
　　大家纷纷跑出去，孙浩和刘玉尧走到空舒儿座位旁，他们说：“一起走。”
　　空舒儿—孙浩—刘玉尧，我们三个按顺序排到了队伍里，后面陆续也排上了人。

　　“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继承革命先辈的光荣传统，爱祖国，爱人民，鲜艳的红领巾飘扬在前胸。不怕困难，不怕敌人，顽强学习，坚决斗争，向着胜利勇敢前进，向着胜利勇敢前进前进，向着胜利勇敢前进，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大家齐唱着，一身蓝色的校服，红领巾在胸前飘扬，成为路上一道亮丽的风景，汽车停下向孩子们鸣笛，路人停下来向孩子们招手。

　　孙浩时不时调皮地揪一下空舒儿的辫子，空舒儿转身举起手打在他胸上，孙浩捂住胸口，长“啊”一声，表演起身受重伤。

　　孙浩偷偷在后面拉舒儿手，舒儿刚感觉到触碰，就使劲往前面摆臂，孙浩也使劲往前摆臂，非得碰到舒儿的手才罢休。

　　孙浩高空舒儿一头，故意把嘴凑到舒儿耳边，大声唱着“不怕困难，不怕敌人，顽强学习，坚决斗争，向着胜利勇敢前进，向着胜利勇敢前进前进……”口水都喷到了舒儿的脸上，空舒儿无奈地用手擦下去，转头抹在了孙浩的校服上。

　　孙浩笑着，空舒儿也笑着，刘玉尧在后面看着他俩也笑着。

　　队伍好长好长，在一个十字路口，被红绿灯打断了，断点正好就在空舒儿他们小组，数学老师示意大家先停下，交通警察也指挥着车辆，避让孩子。

　　孙浩：“三年了，我从来没有见过你像今天这样笑过。”
　　空舒儿：“嗯。”
　　刘玉尧：“对啊，舒儿，你多笑笑，你笑起来更漂亮。”
　　空舒儿：“嗯。”
　　绿灯了，大家小跑过去，追上了前面的队伍。

　　走了好久好久，空舒儿的脚开始不行了，鞋底太硬太薄，走路时间长了能清晰地感受到地面的凹凸不平，脚趾跟脚掌的连接处已经开始疼，每走一下，摩擦一下，疼一下。不过还能忍受。

　　数学老师说：“同学们坚持一下，看到前面的湖了吗，我们马上就到了。”
　　同学们欢呼雀跃，看不出丝毫的疲惫。
　　空舒儿内心也欣喜，终于可以让脚歇歇了。

　　湖水碧绿，平静地像一面镜子，清澈地映出天空，湖岸上，垂柳依依，暖风吹过，水面波光粼粼，柳枝也摇曳着身姿，一片欣欣向荣。春天真好，一切都像初生的婴儿，大自然已给他铺好温床。

　　每组老师，将一块大大的布铺在草地上，各小组围坐着，老师又将牛奶、面包、火腿肠发到每个同学手里，这是大家的中午饭。

　　数学老师：“带零食的同学可以放在上面，跟大家一起分享。”
　　同学们纷纷从书包中拿出自己的零食，放到布中央。
　　孙浩和刘玉尧也放了上去，唯独空舒儿没有打开书包，也没有被发现，也没有上前去拿别的同学的零食。

　　空舒儿一手拿着牛奶，一手啃着面包，一边看着抢零食的同学们，嘴角漏出了微笑。
　　孙浩和刘玉尧抱了一堆零食爬到空舒儿身边，“累死我俩了。”
　　空舒儿伸手擦着孙浩头上的汗，刘玉尧说：“你偏心，我也很累，我也要擦汗。”
　　孙浩一把抱过刘玉尧的头，无情地用袖子蹭着他的额头，刘玉尧连连求饶：“我错了，我错了，舒儿是你一个人的，饶了我吧。”孙浩这才放过他。
　　空舒儿看着他俩，笑出声来。

　　“舒儿，你吃这个。”孙浩递给空舒儿一个巧克力派。
　　“舒儿，你吃这个。”刘玉尧递到空舒儿面前一块巧克力饼干，孙浩上手就抢了过来，填到了自己嘴里。
　　刘玉尧说：“我又错了，只有你能给舒儿东西吃。”又拿起了一个饼干，放到了自己嘴里。
　　他俩真是太好笑了。

　　就这样空舒儿、孙浩、刘玉尧他们三个吃饱了，竟然还有些撑。
　　孙浩和刘玉尧拿过自己书包，里面还有好多零食，“舒儿，这些是我俩给你买的，你带回家吃。”
　　里面有话梅、沙琪玛、蛋黄派、瑞士卷、小当家……统统塞到空舒儿的书包里。
　　空舒儿笑着看着他俩：“嗯。”

　　数学老师说：“我们来做游戏吧，丢手绢。”老师拿出一个蓝色条格手绢，“那老师先来。”
　　同学们拍着手唱着：“丢啊丢啊丢手绢，轻轻地放在小朋友的后面，大家不要告诉他，快点快点抓住他，快点快点抓住他。”
　　歌声停下，老师拔腿就跑，大家喊“王帅，王帅”，他转头捡起身后的手绢紧追上去，老师飞快地跑到王帅的位置蹲下，大家连连起哄，“王帅表演节目，表演节目。”

　　王帅：“那我给大家唱个歌。”
　　大家鼓掌。
　　王帅：“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四周绕着绿树红墙，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水中，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
　　大家也跟着唱起来：“红领巾迎着太阳，阳光洒在海面上，水中鱼儿望着我们，悄悄地听我们愉快歌唱，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水中，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
　　音乐老师也跟着唱起来：“做完了一天的功课，我们来尽情欢乐，我问你啊亲爱的伙，谁给我们安排下幸福的生活，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水中，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
　　全班同学都跟着唱起来：“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

　　大家唱啊，跳啊，玩啊，闹啊……童年真好。
　　老师们拿着相机，纷纷记录着孩子们的美好。

　　返回的路上，大家都有些疲惫了，排着队往学校走着。孙浩的小动作也没有了，估计也是玩累了。

　　空舒儿的脚已经疼得厉害了，感觉到里面似乎起了水泡，一瘸一拐地还在坚持着。
　　孙浩说：“我背你吧。”
　　空舒儿：“不用，我自己能走。这么多同学看着不太好。”
　　孙浩没有再说话，接过舒儿的书包背在了他自己身上。

　　空舒儿发现用脚后跟着地，疼痛能减轻一点，但是这样走得很慢，慢慢她落在了她们小组队伍的最后，孙浩在后面跟着舒儿，“我背你吧。我一点都不累。”空舒儿说：“不要。”舒儿看出了他的心疼。

　　终于到学校了，空舒儿坐在座位上，感觉两腿都已经没有知觉。孙浩抱着水杯，下巴抵在水杯盖上，疲惫地望着舒儿。

　　张老师：“今天大家玩得开不开心。”
　　同学们高声答道：“开心。”
　　张老师：“那晚上回家写一篇感想，就是今天的作业啦。”
　　同学们沮丧地齐声“啊”了一声。
　　张老师：“放学吧。”

　　学校门口挤满了接孩子的家长，今天格外得多，魏蓉蓉刚出教学楼隔着操场就看到她爸爸。“舒儿，我先走了，我爸爸在门口接我呢。”飞快地跑了过去，看不出半点疲惫，甚至还有点早上的兴奋。

　　同学们一个个从空舒儿身边走过，她一瘸一拐走得很慢，直到操场仅剩下她一个人。空荡荡的操场，似舒儿空荡荡的心。

　　终于挨到了学校门口，距离家的路又近了一段。刚出学校铁门，孙浩冒了出来。
　　孙浩：“我等你好久了。”顺势蹲在了空舒儿面前，“上我背上来。”
　　空舒儿还是不肯。
　　孙浩：“你要是不上来，我就蹲着不起来了。”
　　最后空舒儿只好顺从了，他把书包背在胸前，往前走着。

　　孙浩：“舒儿，你脚是不是受伤了。”
　　空舒儿：“嗯。很疼。”她第一次将疼这个字说出来，舒儿坚信，此时这个字能得到十足的回应。
　　孙浩：“我心疼。”

　　孙浩并没有直接把舒儿背回家，而是进了大院医务室，医生将空舒儿的鞋子袜子脱下，一只脚磨得通红，另一只脚磨出了两个亮晶晶的水泡。医生打开了一支一次性注射器，将水泡挑开，透明的液体翻涌而出，擦干净后，医生说：“不要穿袜子，不要穿鞋了，你让你妈妈过来接你一下吧。”

　　空舒儿低着头一句话不说。
　　孙浩走到治疗床前，说：“谢谢阿姨，我背她回去。”
　　医生将空舒儿扶到孙浩背上，往她家走去。

　　孙浩的背，小小的，还很单薄，但是在舒儿的心里，已经是最坚实的依靠了。
　　到了楼下，“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上去。”空舒儿说。
　　孙浩说：“不用。”

　　一阶、两阶、三阶……孙浩呼吸的声音越来越粗，胸膛起伏也越来越明显，背后的汗也浸湿了校服，渗到空舒儿的胸前，还依旧温热着。
　　空舒儿松开一只环在他脖子上的手，敲了敲门，妈妈开的门。

　　孙浩：“阿姨，舒儿脚受伤了。”
　　妈妈连忙要把空舒儿从孙浩背上往下拽，孙浩一躲，说：“阿姨，我能进去吗？我把她放到房间。”
　　妈妈：“好好。”

　　孙浩进屋，把空舒儿放在了床上，书包放到了椅子上。
　　妈妈：“谢谢浩浩，谢谢孩子。”
　　孙浩：“没事儿，阿姨，我走了。”

　　妈妈将他送出去，空舒儿听到楼道里，急切地下楼声。

　　妈妈走到空舒儿房间问：“怎么弄得？”
　　空舒儿：“不小心摔的。”
　　妈妈：“以后小心点。”
　　空舒儿：“嗯。谢谢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