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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别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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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三月,江南温暖的柳风吹散北方的冷峭,累积下的数尺冰刃也正在逐渐融化,浸进土壤。地上的枯草依稀冒出了点新绿,蓄势待发,预备着新一年的完美重生。
然而不幸的是,它将将破土,两匹疾驰的骏马便接连踩秃了它的头顶。
“二师兄,还追吗?”月绫纱勒马回头,等待师兄回答,一身红衣劲装在阳光的照耀下颇为醒目。
在她前面的男子着一身浅白色劲装,束着高马尾,正是何忧。
只见他闻声勒住马首,漂亮的桃花眼瞥向远处,半晌不知听到什么,嘴角勾起,慢慢调过头来:“不必追了,这四人中了曲师叔给我的蚀骨散,还能活着回雪灵宫?追了一夜,总算是解决了这几人。走,回客栈好好睡上一觉。”说完他便打了几个哈欠。
月绫纱瞪大双眼,诧异道:“二师兄,你什么时候给他们下的毒啊?还有,你好狠毒啊!”
何忧一个白眼,不满道:“我说师妹,你怎么能这么说师兄我呢?”
月绫纱一见那张妖艳的脸就直犯晕,稀里糊涂便认了错:“好啦好啦,我错了还不行吗?”
何忧挑眉,上前拍了拍师妹肩膀表示满意,随即动手,一个爆栗子敲在她头顶。
叮咚一个脆响,何忧哈哈大笑,接着驾马狂奔而去。
月绫纱先是被迷得七荤八素,接着又气得不行,驱驰马儿一路狂追,一边追一边骂:“好你个二师兄,老是欺负我!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也要把你暴打一顿,替我端茶倒水,洗衣做饭!”
“唉?臭师兄你怎么越跑越快,等等我啊!”
师兄妹就这般嬉笑打闹回了客栈,刚进屋窗外便飞进一只红眼睛的机关鸟。何忧抬手接住,自鸟儿嘴里取出字条,铺开一看寥寥数句:偶过南疆,拾得姜芸。
何忧嘴角的笑容慢慢散去。
拾得……为什么是拾得……难道是她孤身一人?去南疆做什么?那水凌寒呢?没跟她一起?
何忧一时又觉得恼怒。
“二师兄,信上写的什么?”月绫纱见他骤然僵住,好奇问道。
”自己看。”信纸递出,何忧转身走到案前。
月绫纱接过信纸看了起来。
“是师姐!”许久没听见姜芸的消息,月绫纱顿时喜上眉梢:“也就是说师姐现在在柳叶城!”
何忧蹙眉,倒了盏冷茶,一饮而尽。
他现在心里很乱。
“二师兄,我们马上出发去柳叶城吧,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师姐了!”
想到过不久能见到姜芸,月绫纱就兴奋不已,以致未曾察觉到自己师兄的古怪。
何忧起身,再次走到窗前。
他心乱如麻。一方面理智告诫自己不要去,另一方面情感却疯狂叫嚣反对。
去?还是不去……
“二师兄,你怎么啦?神情怪怪的。”月绫纱摆摆手,疑惑地看着身旁的师兄。
“没什么。”何忧随手放飞机关鸟,目送鸟归南方。
“走吧,我们马上出发去柳叶城。”
一夜赶路。
当二人赶至上官府时天已破晓,与北边不同,此时的柳叶城业已新绿,青瓦白墙间偶可瞥得几只黄鹂鸟。
上官府一切如常,救姜芸的事上官子襟一直瞒着族里人,师兄妹一路行进至玫瑰轩,出门迎接的却是曲水烟。
“曲师叔?你怎么在这儿!”月绫纱暗生戒备。
曲水烟对这位师侄的态度视若未睹,扭头冲何忧含笑解释道:“我回了趟毒谷,半路刚好碰见上官子襟带着慕宁,遂与他同行方便照顾。”
“师姐现在怎么样?”月绫纱倍感焦急。
曲水烟转过脸来,语气有些沉重:“她的情形很不好,体内蛊毒没有得到及时压制,现在气息紊乱脉象虚浮,估计寿元无多……”
寿元无多!何忧顿时五雷轰顶,明明之前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就寿元无多!
他不敢相信!月绫纱显然也是不敢相信,两人忙进了屋,入目却是姜芸站在窗边正盯着远方出神。
“师姐?”月绫纱缓缓走近。
姜芸循声转眸,发现师妹正一脸忧心忡忡的盯着自己,她笑了笑,注意力不经意便被绫纱身后的人夺去。
那是二师兄,与往日不同,他今日穿了一身白色束袖劲装,金边腰带。
姜芸一时只觉得恍惚。
皓齿红唇、倾城绝代……此刻这些词再不能让人想到女子。
她以前总觉得是无稽之谈,可见了太多,却不得不承认,有些人生来就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就算再纯净的颜色亦能被他染上魅惑;有些人生来就带有神圣高洁的光环,即使投身于喧嚣污浊的尘世亦能孤傲夺目。
两种人,一种颜色,不一样的气质。无关品行,无关其他。
姜芸的目光停在那素白上,眼底似有刺痛,她不想如此失态,嘴角便不由自主带上了笑意,“绫纱、二师兄,你们来了。”
何忧不语,只紧紧盯住她,又打量了下自己周身,心里骤然厌恶起今日这身束腰白袍,那么多颜色为什么偏偏选了这么个不吉利的!
月绫纱倒正常许多,二话不说抱住师姐,哭哭啼啼起来:“师姐,你看你脸色,为什么不好好照顾自己?呜呜呜。”
姜芸顿住,突然感觉肩膀一块有些发凉,一时手忙脚乱哭笑不得。
“好了,绫纱,别哭了。”她像小时候一样拍了拍月绫纱的背,正寻思该如何开口宽慰,月绫纱却猛然推开她,抱怨道:“谁哭啦!师姐,你什么时候才能照顾好自己,瞅瞅你那样,都快瘦得皮包骨了!”
虽是斥责,然情意深沉。
“好好好,你没哭。”看着绫纱红肿的眼睛,姜芸心底一软,拿起手巾替她轻拭颊边,“你看你,都成小花猫了。”
月绫纱破涕为笑,沉重的心情渐渐好转,委屈辩驳道:“谁成小花猫了……就算有,那还不是因为你……”
姜芸表示无奈,转而问道:“师父师叔他们还好吗?”
“都好。”月绫纱点头,转身看背后,却发现何忧已了无踪影。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出去了……
再看师姐刻意忽略的态度,心下已有了计较。
罢了,有些事,她不能管,也管不了。
“对了师姐,子襟哥哥信上说在南疆碰见你,你为什么要去那儿呢?”月绫纱转移话题,问道。
姜芸沉默下来,半响方道:“我也不清楚,好像是要找一个村子,可具体叫什么名字却不记得了。”
叫什么呢?姜芸眼中流露出迷茫,潜意识里,这个村子似乎对她非常重要……
也许是太想回忆起来,她突然觉得两边太阳穴青筋暴动。
“好疼!”
“师姐,你怎么啦?”月绫纱见自己师姐突然直捶脑袋,赶紧拉住手制止道:“你快别想了,不记得就不记得吧,大概也不重要!”
姜芸也明白这样下去自己多半会废,眼下也不到深究那个村名的时候。
她深吸口气,拼命冷静下来。
月绫纱见人好不容易恢复正常,赶紧换了话题:“师姐,我问你,曲水烟怎么在这儿?”
姜芸道:“她与大师兄捡的我,自然也是一起来上官家。”
月绫纱被噎住,四处瞧瞧,不甘心的直鼓气:“ 可你怎么能让她来照顾你?”
“绫纱,慎言!”姜芸忙捂住她嘴,“你要记住,不管怎么样论辈分她都是师叔,我们虽然和她互叫姓名,但起码的规矩还是要讲。至少现在她人很好,你不要动不动就给人家脸色。”
月绫纱明显听不进去,别开脸道:“哼,她人好不好我不知道,不过假惺惺的我是看出来了,成天到晚讨好那个这个的。师姐你不知道,上次一个弟子触犯门规,师叔祖把人交给她处理,结果第二天那弟子就发疯自尽了!”
“怎么会这样!”姜芸忍不住震惊,随即又觉失态。
“也许,那弟子说不定是羞愧自尽……”她分析道。
“怎么可能是这个原因!”月绫纱瞪大眼睛捶腿:“师姐,你别傻了,那弟子又没犯什么大错,早不自尽晚不自尽,偏偏在曲水烟手里自尽?”
“我猜他一定是受了什么非人的折磨,受不了才选择自尽解脱。”
姜芸蹙眉,绫纱说的话固然有些道理,但曲水烟身为雾水弟子,根本没有动机去故意折磨人。
毕竟作为越师叔祖的弟子,不排除她是受越师叔祖影响,刑罚过于严苛。
不过,严苛到让弟子受不了自杀,似乎也有些古怪。
“好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我以后自会小心她。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不要再给人家脸色瞧,好歹她是来照顾我。”姜芸叮嘱道。
月绫纱一听,恼得原地直跳脚:“师姐你还替她说话!“
她就是看曲水烟不顺眼,这个人表面温柔可亲,周身却有股阴沉沉的味道,还老是喜欢纠缠二师兄,连带着大师兄也不放过,真是讨厌!
“总之,曲水烟不是什么好人。”月绫纱咬牙。
姜芸叹气,抬眸间发现窗台帘子晃动,外面玫瑰花正盛,一女子身姿窈窕,正端着点心对着花丛愣愣出神。
“水烟!”姜芸脱口而出,被子上的手下意识捏紧。
她来多久了,怎么自己没发现?刚才的话她听进去多少?千百种念头闪过,姜芸深吸口气,努力维持住镇定。
这种感觉就仿佛偷情被正主当场逮住,既有愤怒又有种被见了光的尴尬。
月绫纱也应声扭头,不同于姜芸的反应,月绫纱看见曲水烟立刻便拉下脸来。
她可没什么尴尬愧疚,只觉得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讨厌的人上哪儿都碰得到!
月绫纱心内腹诽,那边曲水烟已笑容满面若无其事端着点心进了屋。
“这是我从毒谷带回来的糕点,滋补身体。慕宁、绫纱,你们尝尝看。”说着拿出两块递给姜芸和月绫纱。
姜芸本不想吃,可想着才怀疑完人家,人家不仅不计前嫌,还送来吃的,她不接多少有些不知好歹了。
姜芸只得接过糕点,浅尝一口故作轻松道:“水烟,你做的糕点真是好吃!”
“是吗?你喜欢就好,”曲水烟淡淡含笑,转头看月绫纱正皱着眉头审视点心,不由疑惑,“绫纱,那点心不好吗?”
月绫纱翻翻白眼,对她这处变不惊的态度佩服的五体投地。
可越是这样,曲水烟就越是令她讨厌!
“好是好,可我和师姐都不喜欢吃点心,恐怕要浪费师叔的一番苦心了。”月绫纱摊开手,就是不拿那点心。
曲水烟听罢,脸上的笑容渐渐黯淡下来:“这样啊,原来你们不喜欢吃点心……”
“嗯。我还好。”月绫纱靠近她咧嘴笑开,右手伸出一把夺过姜芸手上还剩下的大半点心,重新放回曲水烟端着的点心盘里。
姜芸怔住。
曲水烟也怔住。
月绫纱见曲水烟吃瘪,高兴得眉眼弯弯,亲切的抓住她肩膀道:“谢谢你啦,曲师叔,点心很好,可师姐一吃这些东西就吐……”
她挤眉弄眼,几乎是把曲水烟摁在地上羞辱。
曲水烟直勾勾盯住她,脸上已经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姜芸见事态越来越无法控制,禁不住大声呵斥月绫纱:“师妹,你太无礼了!尊师敬长,可还记得师父教诲!”
曲水烟脸色渐渐平缓下来。
月绫纱一脸委屈的跺脚,“师姐你怎么啦?”
天,你还委屈上了!姜芸一阵羞恼,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看曲水烟神情落寞,不禁歉意道:“对不起水烟,你的点心真的很好!还有,刚才绫纱说的……”
“你不用道歉,”曲水烟叹口气,转脸望向窗外,“说来上次那名弟子失心疯自尽也是我的过错,是我没照看好才有这样的意外,不怪绫纱怨我。”
月绫纱在一旁听得直啧舌,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在师姐面前装什么无辜清白宽宏大度,说得好像被她冤枉了似的。
姜芸眼观鼻鼻观心,这二人向来不和,竟不知如何从中调停。
索性曲水烟也未久留,一会儿功夫便出去了。
姜芸暗暗松气,侧脸看身旁人,“好啦,这下不用摆着你那苦大仇深脸了吧!”
月绫纱叉腰:“师姐,曲水烟她真不是什么好人!”
姜芸不语,却也没有反驳。
月绫纱气恼,甩袖跑了出去,半路却撞到一人,抬眼看正是上官子琴。
“绫纱你怎么啦,跑那么急?”上官子琴疑惑。
“没什么,就是想练练腿脚。”月绫纱语气不温不火。
上官子琴愈发疑惑,追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月绫纱憋不住心里那口闷气,将她拉到一旁:“子琴姐我问你,你觉得曲水烟这人怎么样?”
上官子琴一惊:“你为什么会这样问?”
“先别管这么多,我就问你,你觉得曲水烟这人怎样?”
“这……”上官子琴看着她,似乎颇难开口。
“算了。”月绫纱没有得到附和,只觉失望。
“子琴姐,不管你怎么想,反正我就是觉得曲水烟不是好人!”说完这句,她便气冲冲走了,看方向是打算出府。
上官子琴目送她离开,眼眸渐渐垂下:“也许,你说的是对的……”
她叹了口气。
此时晚风微凉,吹得人遍体生寒,上官子琴不觉拢紧衣衫,继续朝玫瑰轩走去。没想到还没进门,远远便见一女子坐在她屋里,甚至烹了茶水!
上官子琴的脸立刻阴沉下来。
她几步上前,砰的一声关上所有门窗:“你怎么来了?!”
“怎么,不欢迎我?”那女子看都没看她,只自顾吹动浮沫,轻抿了一口茶水。
“欢迎?”上官子琴瞧着她这般目无主人的态度,胸口几度起伏,片刻才强压下怒火。
她就着凳子坐下:““我恨不得永远不要见你。姜芸就在隔壁,有什么事最好不要在这里说!”
“哦?不可以吗?”曲水烟根本不理会她的怨气,只随性把玩着手上茶杯,仿佛她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我倒觉得事情在这里说最合适不过……”
这分明是挑衅!上官子琴慢慢握紧拳头,“又有什么事?”
一个木盒被推到桌沿,“方才送点心,见姜芸房里的茶叶似乎有些陈,上官家好歹是名门望族,人家是客,你是主,怎么着你也该好好招待一下。这是新茶,拿去给她换上吧。”
“你有这么好心?”上官子琴不耐烦地瞥眼那盒子,直觉告诉她里面装的并不是什么好货,“这件事你自己办都轻而易举,为何要我来?”
她把头扭向一侧,右手发泄似的一掌拍向案上摆着的红珊瑚。
曲水烟瞧眼那动作,不为所动,嘴唇一勾,她继续漫不经心的喝起茶来:“你办,若事情败露,也不会怪到我头上。”
上官子琴顿时呼吸一促,猛地扭过头来:“曲水烟你不要太过分!”
袖子一扫,桌上的茶碗摔碎一地。
曲水烟唇角悄然勾起:“怎么,不愿意?”
看着那一地狼藉,她缓缓起身,“你还是这么沉不住气。”
口气轻蔑,她垂眸俯视,一步一步,将上官子琴逼到墙角,“上官子琴,你不要忘了,当初是谁知情不报故意隐瞒叶魇线索,又是谁讹传水凌寒天山遇险诱姜芸上钩,你就不怕这些事被人说出去吗?”
“那还不是你指使我干的!”上官子琴早就受够这种威胁了,自从干了这些事,她就从来没睡过一个好觉,生怕泄露出去,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她一直在忍,换来的却是曲水烟愈发的得寸进尺,现在,她宁愿破釜沉舟!
“曲水烟,你大可试试说出去,我和姜芸情同姐妹,你就算把这些事情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
“是吗?”似乎早就料到上官子琴会如此,曲水烟笑意更盛,皓臂轻抬,半截焦黑的穗子便在她指尖晃悠。
上官子琴看到那穗子,脸上登时褪去血色,“你是怎么发现的!”
“随便找找就发现了呀,”曲水烟随意抚摸了下剑穗上的姜芸二字,笑得眉眼弯弯,“上官子琴,你可真不长记性,为何不干脆把它烧了呢?我上次能发现一次,难道就不能发现第二次?”
她把手攀上上官子琴脸颊,宛若毒蛇对准猎物喷吐长信,“下次,别那么不小心了。”
“拿开你的脏手!”上官子琴被挠得一阵恶心,此刻的她无比后悔。当初就该烧完这剑穗,不然也不会被曲水烟抓住做了把柄!
“你以为这样就能威胁到我吗?不过一坨烧了半截的线团,跟我有什么关系!再者,你又有什么证据证明它是我藏的?”
“我们的子琴长进了,没错,我是没什么证据证明这剑穗是你藏的,可惜你现在才反应过来,是不是太晚了?”阴冷的气势朝上官子琴排山倒海倾轧过来,“替你讹传水凌寒遇险的人我还留着几个,你说,我把他们交给何忧会怎样?”
犹如五雷轰顶,上官子琴脚底一软,跌坐到地上。
曲水烟自顾叹息:“如果我是何忧,知道好友不仅不帮忙甚至还编造谣言去害他师妹,杀这位好友的心都有了吧!”
上官子琴脸白如纸,她知道,自己已无法再反抗此人了。
曲水烟见目的达成,笑得温柔满面,轻轻拍了拍地上姑娘的肩膀,“我说着玩儿的,来,子琴,把茶叶送给你的好姐妹吧,我想她应该会开心的。”
盯着面前的茶叶,上官子琴目光呆滞,伸手接过缓缓踏出房门。
姜芸刚出去散完心,回来便撞见上官子琴站在她房门口,上去惊喜唤道:“子琴姐姐!”
上官子琴吓得转过脸,姜芸这才发现她神色似乎有些紧张,不禁担心问:“子琴姐姐,你怎么了?”
“哦,没什么,”上官子琴扯起嘴角,一只手扣紧还没来得及关好的轩门,“方才进去没见着你,是去散心了?”
“是。”姜芸也没在意这细节,毕竟房子本来就是上官子琴的,进去看看也正常。她继续道:“子琴姐姐,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
上官子琴干笑两声:“来看看你好些没有,对了,族中有事,我先走了。”
不等她回复,上官子琴便脚步匆匆离开了。
望着上官子琴匆忙离开的背影,姜芸忽然有种说不出的奇怪。
子琴神色太过异样了,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姜芸忍不住胡思乱想了起来。
上官子琴慌慌张张,来了却又不肯多说,难道事情是跟自己有关?
姜芸呼吸开始急促,说来上官府替她隐瞒行踪已经月余,不知外面是个什么情形,天下无不透风的墙,自己再呆在这里,迟早会连累上官家。
捂住胸口,姜芸急喘口气,进门烹了茶水喝下。
片刻,她忽然又觉得口干舌燥,手背上的青筋也凸现出来,是蛊毒发作的前兆!
不好!得让绫纱他们来看着自己!忙取出药服下,姜芸咬牙正欲起身,结果手刚撑住桌子,人便晕倒在地上。
……
夜色渐浓,地上躺着的姑娘猛然惊起。
只见她面庞青紫,体表冷汗频出,然而很快,又满脸赤红,仿佛血气上涌!
”快来人!”姜芸拼命喊出,然而气短声轻,根本无人回应。
不得已,姜芸又摔下一个茶杯。
此地离月绫纱和上官子琴住的地方不远,两个人耳力颇佳,平时姜芸这里出一丁点儿异响都会过来。
然而今日,两人就像约好的一样,一个也没出现!
办事去了?
来不及细想,姜芸慌忙取出凝神丸服下,丹田动荡,她强压内力,未曾想越压越猛,功力竟有反噬征兆。
怎么会这样?姜芸心惊不已,右手迅速按压丹田,准备封住内力,然而刚有动作,一阵绞心之痛顷刻传来。
这感觉实在太过熟悉了,姜芸忙掀开衣袖,只见手臂上的经脉已经全部突起,如某种触手般不停起伏!
幽魂还是发作了!
姜芸摇摇欲坠,原本想等身体恢复好些再离开,可这次蛊毒发作严重程度已远远超出平常范围,非自己所控。
不行,必须尽快离开上官府!
毫不犹豫地,姜芸夺门而出。
玫瑰轩外今日异常漆黑,姜芸冷汗直冒,额角处的青筋不停跳动,她头晕眼花,无法辨物,只能凭借直觉朝外走。
“谁?”巡逻的下人此时刚好走到玫瑰轩,听到动静立刻把灯笼提高,明亮的烛光顺势照在暗处,几个人登时错愕的瞪大眼睛!
这不是雾水山那个叛徒姜芸嘛!她怎么会在这儿?是不是要对上官府不利!
没有犹豫,几个下人立刻点燃了信号烟火。
然而爆炸的尖锐声却并没有响起,因为它刚窜出便被角落里的姑娘跳起来摁灭。
“不要出声!”几片叶子此刻正如小刀般钉在这几个下人的眉心。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杀人的声音在耳边不停蛊惑,姜芸冷汗直冒。
她抬起手,看着那已经被灼烂的掌心,发狠似地拍在玫瑰刺上,血沫连着碎肉被倒勾在玫瑰刺上,姜芸嘴唇惨白,任凭强烈的痛楚刺激着她的颅顶。
远处的下人见此一阵头皮发麻,几个人相视一眼,内心升起强烈的恶心和恐惧。
这妖女,真是疯了!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姜芸艰难开口,掌心的疼痛让她维持住仅有的理智,“上官府于我有恩,我又怎会做对上官府不利的事情。”
袖袍一扇,几个下人被扇晕在地。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内力几次外放,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没有犹豫,姜芸呼吸沉重的迅速逃离此地。
然而上官府布局错综复杂,机关又多,寻常人根本不可能快速出去。
很快,上官府其余巡逻的下人也发现异常,信号燃起,警戒的人员越来越多。
无法干净的离开,姜芸只能一个个劈晕。她用的真气越来越多,体内的蛊虫也越来越无法控制,杀人的冲动也越来越强烈。
没时间再跟这些人耗下去了!姜芸伏在地上,看着远处那些不停搜索的下人,眼中划过抹厉色,慢慢拔出了腰间佩剑。
她正要动手,却听“轰!”一声炸雷响起!
府内众人一惊,纷纷顺着声响朝远处望去。
“走水啦!有雪灵宫弟子放火烧西街仓库!”巡逻的弟子四处敲锣大喊。
西街仓库存放着大量的珍贵木料。
上官家的下人一听到西街仓库被烧,纷纷带着锅碗瓢盆去装水灭火,一堆人顷刻便忙得不可开交,哪里还管得了其他事。
眼看搜索自己的下人越来越少,姜芸没有犹豫,收回佩剑,趁机翻墙离开。
“快救火!”
“都去救火!”
夜晚的柳叶城被西街燃烧的大火照得亮如白昼,大街上载水的牛车、人车络绎。
姜芸不敢久待,趴着墙沿拼命的朝人少的地方跑,她捂住胸口,呼吸短促,耳朵边的青筋不断暴跳。
“火太猛了!还有没有水!”
“再多去叫几个人!”
好聒噪……
颓然地倒在阴暗的角落,姜芸眼底逐渐变得猩红。
此刻,那些不断攒动的人影仿佛变成了一个又一个苍蝇,不停的在她耳边嗡嗡乱叫。
“杀了他们!”
不!姜芸,你造的孽还不够多么!一个激灵,姜芸深喘口气,只觉得背脊上一阵发寒。
不能再呆在这儿了!
她回过头,已不敢再看外面的情形,只咬破舌苔,维持着仅有的清醒,发狠的朝城外冲。
走吧,别回头!快走!
飞快掠过城楼,姜芸消失在无尽的黑暗处。
“咦,好像有什么东西过去了?”上官家守城的护卫只觉得眼前一晃,不禁警惕的四处张望。
他身旁的兄弟跟着也紧张起来,巡视一圈后,却发现没什么异常,不禁松口气道:“哪里有什么东西,你眼花了吧。”
“嗯……”那守城的护卫此刻也松懈下来,一脸尴尬的摸头,“大概真是眼花了。”
“你们两个,在聊些什么?”一阵狂风扇动,两只飞木鸢俯冲直下,预备停在城楼。
月绫纱还没等停稳便一跃而下,刚好跳在这二人面前,“说说,刚才的问题你们还没回答我。”
知道她是少家主的贵客,护卫们也没有怠慢,道:“姑娘,我二人方才在聊是否有东西过去。”
何忧、吴仇、上官子襟此刻刚好下地,听到这话登时面色一变。
月绫纱心直口快:“难道还有雪灵宫奸细?”
四个人心情沉重,从午时起,柳叶城内的雪灵宫奸细便四处动作,接二连三的闹出人命,连奉命追查的上官府护卫也被刺死大半。
没办法,四人只能亲自动手,忙活到半夜,才把逃出城外的奸细一一解决,想不到,竟然还有漏掉的!
“真是欺人太甚,雪灵宫越发猖狂了!”月绫纱一掌拍在城墙,怒气无从发泄。
“现在还不是生气的时候,”上官子襟上前,望向城内某处大火苦笑,“西街仓库着火了,恐怕还要劳烦诸位与我一道灭火……”
……
“她逃了?”上官家,某僻静处——
“是。”
“幽魂主嗜杀,没想到此人意志竟如此顽强,一个人也没杀就走了,我还指望她在上官家闹出些大动静呢,唉!”
“你别太过分了!我也姓上官!曲水烟,在我面前说这些,你是想找死吗?”
“呵呵呵,你不会,因为在你心里,也很期待她闹出大动静。”
“不,你胡说!”
“我胡说吗?”玫瑰被一刀剪断,曲水烟缓缓转身。她垂眸,瞥眼脚下那朵娇艳欲滴的鲜花,旋即望向面前的女子,轻笑两声。
上官子琴浑身泛起鸡皮疙瘩:“你笑什么?你真是个疯子!”
“对,你说得不错,我就是疯子。”
细嫩的玫瑰被月白色的长靴狠狠踩住、碾压,最终碎成一滩烂泥。
看着那地上的烂泥,曲水烟呵呵大笑起来:“这花儿四处招蜂引蝶,就该是这般下场。子琴妹妹,你说呢?”
她把头扭向上官子琴,上官子琴顿时一通烦躁:“别指望我跟你共鸣!我跟你没什么可说的!”
“呵呵呵,怎么会没共鸣?子琴妹妹,要知道,你可跟我是一样的人。”
似乎被这话刺到,上官子琴登时翻脸甩袖:“别在这儿胡言乱语,我怎么可能跟你这种人一样!”
“不一样吗?”眼前人的反应着实有趣,曲水烟非但不惧,反而表情轻蔑地踱步靠了过来,“我记得往日玫瑰轩有机关暗器保护,根本不需要护卫巡逻,可今晚不知怎的,突然闯进来一对护卫,还直奔玫瑰轩!子琴妹妹,你说,是谁那么小心谨慎,非要去找上官族长,调一支护卫过来?”
上官子琴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身体竟渐渐颤抖起来:“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又为什么不能知道呢?”笑着眨眨眼,曲水烟将她双手执住,轻轻拍了拍叹口气,“子琴妹妹,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呀。事到如今,你与我,早就无法割舍清楚。”
红唇启合,曲水烟口气温婉,却无异于宣判死刑。
上官子琴听懂了这话里的威胁,颓然得倒在了地上。
……
姜芸醒来时已是黄昏,她支起身子,四下一瞧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处坟头。
昨晚慌不择路,竟迷迷糊糊到了这种地方。
手底下的碑尖触感光滑温润,是少有的黑曜石。
这墓主人非富即贵,姜芸暗自揣测,只觉现在还躺在墓主人头顶,实在是有些失礼。
她忙从顶上跃下,对着那墓碑叩首一揖,这才抬起头来查看。
这是片墓群,周围坟冢错落有致,规格有大有小,且各碑上都刻有三瓣紫金兰花。
紫金兰花是上官家族徽,此地恐怕是上官家族坟。
没想到自己竟闹到了上官家先辈这里……
姜芸尚待感慨,却听远处似有低沉的齿轮声从高空压下,她仰头,只见柳叶城外几只飞木鸢正在到处盘旋,朱红色的琉璃瞳不时左右转动,像是在寻什么东西。
然而它飞来转去,却没有到此搜寻。
姜芸下意识瞥向墓碑,内心有了答案。
先祖墓地,上官家轻易不会叨扰,更何况墓地阴气重,谁会那么无聊,大晚上歇在这里?
姜芸不禁自嘲,呼吸片刻向这片坟磕了个头,便飞身离去。
此处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地了,天大地大,竟不知往何处。
无意识的,她竟又飞往了南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