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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别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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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凌寒见此,不禁一声冷笑:“你即便不说,我也知晓。听闻数日前众派齐聚雾水讨要说法,若真让你带走姜芸,便是让一个我辛辛苦苦救活的人去送死……你说,我会如何选择?”
话毕,他扭头便走。
“前辈!”吴仇着急喊道,他此刻实际上也备受煎熬,姜芸是他看着长大的,谁能忍心送她去死?可眼下雾水山被众派围困,一步踏错随时便会有覆灭风险!他能怎么选?
吴仇阖上眼睛,握紧拳头狠狠吐出一口郁气,他没得选。
“前辈!”吴仇睁眼,疾步上前拦住水凌寒。
“放肆!”水凌寒眉锋一敛,一股内力喷薄而出,吴仇瞬间被他震开数米,整个人跪伏在地,被压制得抬不起头来。
“你已经没有资格再与我说话。”水凌寒缓缓靠近,淡淡瞥他一眼便抽身而去。
“前辈!”吴仇在后面呼喊,想要立起整个膝盖却难以挪动半分。
姜芸转身,悄然离去。
心里如同压了块沉甸甸的石头,而这块石头石头已经堵得她快无法呼吸。
真的是师父让大师兄来接她的吗?
她捂住胸口,颓然倒在石凳上,蓦的,发出一阵悲凉的嘲笑。
也对。那次天山之行,众目睽睽下她不仅身份暴露,还在师兄妹的帮助下招摇离去,众派如何不恨?如今雾水山被围攻,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姜芸,身为雾水山弟子,你于门派无寸功,于天下无寸用,还屡屡闯祸!你现在还在这里安然度日,究竟有没有良心??
梨花若泪,落在茶碗,如一叶孤舟泛泛。
茶已凉尽,洪炉上的紫砂壶却热气喧腾,鼎沸不止。
路过的玉玲见此轻叹,走上前来拍了拍梨树下呆坐的人,“水快烧干了,芸妹妹。”
姜芸回过神来,往炉上瞧去,果然水已经烧得只剩下一半。
她恍惚回神,发现此处正是水凌寒素日烹茶的地方,如今人走了,茶却留在了这儿。
水凌寒向来是个细致人,如今连火还没熄都忘了……
姜芸,你还要连累多少人呢?
掩下眼底的黯淡,姜芸伸手去提紫砂壶,手却因为忘拿湿布,被烫得一激灵,刚拿起的紫砂壶“砰”的一下被她摔在了案上,壶身裂开,里面的开水顷刻间流的到处都是。
“小心!”玉玲一脸惊讶,忙不迭拉开她。
“芸妹妹,你没事吧?”
姜芸定定望着那裂开的紫砂壶,壶身上凸起的两片竹叶已一分为四。
这是水凌寒最喜欢的一个紫砂壶,从几百年的完好无损到现在的四分五裂……
姜芸摊开手,脸上的神情渐渐变得麻木,最终又归于平静。
“我没事,玉玲姐。”她摇了摇头。
玉玲见她没有大碍,笑着呼出口气:”没事就好。”
两个人一道收拾了碎片,拾柴返回竹屋,远远便见水凌寒坐在院里梨树下看着古书。
“去哪儿了?”水凌寒翻动书页,眼眸未抬。
姜芸见他只字不提大师兄闯入幻境的事,不禁垂下眼帘,解释道:“屋里闷,刚和玲姐姐在林子里走了走。”
“你……”
“刚回来?”
水凌寒嗯了声,继续研究起手中古书。姜芸暗自苦笑,关门进入自己房内。
大师兄向来疼她,若非逼不得已,根本不可能来此。恐怕雾水山已经被各大门派围攻讨要说法……
水凌寒不可能不知道外面情形,可他为什么要瞒她?为什么要替她操劳……
这些,本都该是她来承担的啊……
姜芸,你还要拖累他到几时……
缓缓阖上眼睛,姜芸把头埋入臂弯,任凭眼泪吞噬自己。
水凌寒进来时瞥见人趴在桌角,小小的一团,蜷缩在方寸间。
冰冷的眸子慢慢变得温柔,甚至还带着些无奈,他悄然走近,轻轻将她抱起。
面前的女子仿佛一片羽毛般轻飘,她瘦了很多……水凌寒情不自禁的想,长睫下垂便见怀抱里的人儿黛眉蹙作一团,汗珠子跟着下巴直往下掉。
“阿娘!阿娘!”她忽然嘤咛着伸出手,脸色宣白如纸。
水凌寒看着那只伸出的手,青筋毕露是如此的用力,仿佛要抓住什么却根本无法触及,巨大的哀伤渐渐弥漫侵染了他。
这是他从未体会过的绝望。
做噩梦了么?水凌寒有些迷惘的握住那只伸出去的手,即使是最初姜芸也没流露出这般苦痛的情绪,他不明白姜芸过去还能经历些什么。
“姜芸?姜芸?”他轻声呼唤困在噩梦中的人。
姜芸悠悠转醒,眼眶里的水汽模糊了视野,她似乎愣了一下,清澈的眸子逐渐发暗,狐狸般直勾勾盯住抱她的男人,姿态慵懒道:“你来啦,把我放到床榻上吧,趴桌子上睡着真不舒服……”
水凌寒直觉不对,一指点向她额,然而毫无异常。
“怎么了?”姜芸趁势握住那指,困顿的歪着头。
水凌寒眯眼打量,见她眸底清亮,心里松口气。
他没有回答,只依言抱着人走入里屋放到床榻。
姜芸静静躺下,可忽然,她拉住了那片即将飘走的衣袖。
“别走!”温软的身体瞬间钻进了冰冷的胸膛,葱藕般的皓臂将面前的男子牢牢锁住,织成一张无法逃离的蛛网。
“别走!”姜芸倾身而上,目光迷离,皓齿红唇间呵气如兰,她脸上涌起不正常的潮红,月牙白的食指一点点靠近水凌寒腰上盘系的革带。
火烛不停摇曳,满室一片暧昧的馨香,如此近的距离,两个人几乎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数清对方的睫羽。
“不可!”水凌寒深吸口气,目光一沉,一把抓住姜芸乱动的手,二指轻点,姜芸昏睡过去。
缓缓将她放下,水凌寒右手一招,被子便自动盖在了那玲珑有致的娇躯上。
他背转过身,慢慢阖上眼睛又迅速睁开,重新恢复原来的清冷孤高,一步一步踏出房门。
夜方至,沉郁的黑色却仿佛贪婪的野兽,吞噬了所有太阳留下的朝辉。
万籁俱寂时,水凌寒休憩于榻,骤然觉察一股杀气,还未起身一柄利剑便插进胸口。
来者是谁,已不用细想。她与他朝夕相伴,全无防范,幻境内能伤自己者也不过一人而已。
姜芸一剑刺中,迅速收手,翻身越窗而出,就着原来的路回了房躺下继续睡觉,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水凌寒追出门外,心下已经了然。
恐怕从抱她上榻起,她便已经受人所控。
“咳咳!”一丝血从指缝间流出。
这伤,不轻。
水凌寒摸摸胸口,感受着体内那颗跳动的心脏,一丝落寞浮上眉梢。
明知不是故意,可为什么这一剑,会那么痛呢?
“恩人,你受伤了!”玉玲闻声赶来,瞧见状况几步上前,急忙取出药丸递于水凌寒,“这是止血药,你快服下!”
水凌寒抬手接过吞下,连点胸口几处大穴,索性反应及时剑伤未深,血很快便止住。
玉玲唇角紧抿,转头望向姜芸住所。
水凌寒静默良久,未等玉玲便独自离开,袖袍一挥,房门紧闭,留下玉玲若有所思。
姜芸一大早醒来就匆匆忙忙往水凌寒房里跑。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水凌寒出了什么事。
结果一到那儿却发现某人正兴趣浓浓地作画,她好奇想看一眼,那厮竟不管不顾挥挥袖卷了画,硬是不准自己碰。
会画画有什么了不起,她也会!姜芸气不打一处来,临阵磨枪铺纸研磨,当着水凌寒面东一笔西一笔,刷刷几下一副绝世画作就此问世,姜芸手捧画作,一番检查,甚为满意,接着便把画扔给了水凌寒。
“呐给你,不用感谢我把你画得那么好。”某人得意洋洋。
水凌寒接过画卷,铺开一看,雪白的纸面一张纵横醒目的蛛网,网上一只巨大雪白的狐狸,翘着尾巴,眯着细长眼睛,正冲着他露齿而笑,模样甚是狡黠可爱。
水凌寒含蓄点头:“你这狐狸倒是画得活灵活现。”
再往下看,右上角俨然还有几句狗爬题诗:璨若春华生辉,美似白玉无瑕,此狐肖君,妙极妙极!
水凌寒的脸突然五彩斑斓起来,手里的画卷如烫手山芋,扔也不是留也不是。
姜芸许久没见他这种表情,一时笑得直不起腰来:“怎么样,我把你画得好吧!”
水凌寒镇定的卷起画卷,“尚可。”
他想了想,又觉得实在忍不住:“狐狸为何会爬在蛛网上?”
姜芸一听,愈发笑岔了气,抱着肚子好不容易忍住笑,“那个没背景嘛,刚好过来碰见梁上一只蜘蛛结网,就拿来做做背景啰。”
水凌寒颔首,取出盒子将画装了进去,接着放到书架。
姜芸一愣,书架上向来都是摆放珍贵古籍,可这画只不过是她随手涂鸦,怎能跟古籍比?
她心里狂跳,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你、你收下啦?”
水凌寒低头瞧她,没有多言。
四目相对,姜芸脸上一红,边咳嗽边往后退:“那个,你有事我就不打扰了啊,我、我先撤了!”
水凌寒站在桌前,看她落荒而逃,微微一笑。
然而下一秒他突然脸色一变,袖袍一挥掩紧门窗,开始闭眼打坐。
内力消耗大半身受重创,再加上叶魇的暗处威胁,他需要抓紧时间恢复。
姜芸从书房逃出,迎着微风来到湖边,梨花飘飞,悦目赏心。
飘飞的花瓣落入掌心,倒让她想起那几坛“水玉酒”,此酒是一种石头树结的果实酿造而成,形状如圆玉,甘甜解暑。
想当初她和水凌寒在外游历,还是偶然碰见这么一棵树,那树高约两百丈,寻常人根本不可及,可那上面的果子甚为剔透,如玉般莹润饱满,传说食之生颜色。
没有人不喜欢容貌,她在那树下好一顿馋,可那树太高了,根本不可能飞上去,她又不好拿这些小事央求水凌寒,只得依依不舍的放弃。
水凌寒带她离开了,姜芸以为自己永远也吃不到那些果子,结果她第二天醒来,一枚枚水玉果已躺在了篮子里……
后来怎么样了?哦,她舍不得一下子吃完,留了好多酿作果酒,等回到幻境便埋在了树下,希冀酒染上梨花香,有朝一日闲来无事能与水凌寒开怀畅饮。
可惜,那人滴酒不沾,自己又没本事带坏他,不知何时才能愿望成真……
想着想着,姜芸便靠着梨树坐下,扒开草地刨开花泥,一罐果子酒赫然露出,浓郁的酒香就着盖缝飘出,水玉果与梨花的清香扑入鼻尖,诱人非常。
“芸妹妹。”玉玲在身后叫她。
姜芸盖好酒罐站了起来,“玲姐姐,你怎么来了?”
玉玲走上前来,轻声道:“有些事,我想跟你好好谈谈。”
“什么事?”姜芸笑笑。
玉玲望着她,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姜芸静静回望。
似乎有一瞬间的歉疚,玉玲侧过脸,不再看她:“原谅我,芸妹妹,这话本不该我说,但,为了恩人,请你……离开幻境吧。”
“离开……”姜芸听得一愣,片刻便是苦笑,“我明白,即使你不说,我也会离开这里……水凌寒,昨晚是不是被我刺伤了?”
玉玲猛回过头:“原来你已知道……”
手上的酒罐香味浓郁,却再不是甘甜的感觉了,姜芸垂眸苦笑,“是啊,我已经知道了。水凌寒想瞒我,可刚才他画画时笔力明显不及从前,联想昨晚我做梦伤人,想必是蛊毒复发吧。”
玉玲轻叹:“我总以为你痴痴傻傻,没想到我才是那个看不清的人。”
“与看不看得清无关,姐姐你不过是关心则乱罢了。”梨花拂过,姜芸声音多了些悲寂,“从前我在雾水,与师兄妹嬉戏玩闹,总以为这辈子便会如此快乐一生。”
她把衣服上的梨花一瓣瓣收集,掀开酒罐放入其中,玉玲以为眼前的少女接下来会喝上两口。
结果姜芸迟疑了很久,也没沾一点。她只是把梨花放了进去,然后又封上了罐口……
果子是水凌寒摘的,原本就不属于自己,又何必勉强。
“我要走了,趁着水凌寒现在闭关疗伤……”
“玲姐姐,还记得我问过你安宁村吗?我想去那里看看。”
玉玲隐隐不舍,愧疚道:“原本想你早点离开,却又不知为何有些舍不得。”
姜芸唇角微勾,“离别之后必有重逢,又何必难过呢?”
“姜芸,”缓缓抱住姜芸,玉玲愈发难受,“原谅我,如果不是情非得已……”
“我知道。”闭眼抬手,二指轻点,玉玲便昏睡过去。
小心将她扶到梨树底下靠着,一咬牙,姜芸飞身,迅速离去。
树树雪白的梨花在脚下飞驰而过,梨花幻境在眼中越来越小,她离他也越来越远……姜芸终于扭头,不再多看一眼身后景致。
相伴两年,恍如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