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芸》鹿子依

64、寻梦

　　“东家采完去西家，莲花湖里船打转，谁说江南风光好，莲花湖里有鱼虾——”

　　烟雨蒙蒙，牧童嘹亮的歌声传开，杏花正盛，于风雨中亦可闻得浅淡幽香。

　　风拂花枝，檐下悬铃紧跟着叮铃作响，姜芸走到窗前，恰逢一点杏瓣从枝梢滑下，落入发尖，她没有拂去，任凭那花上零星半点的雨珠滴落头顶眉梢，不冷，甚至前所未有的清爽。

　　远处的牧童仍在悠悠哼唱：“山上花开皆似锦，皇帝来了不搬家……”

　　姜云望向窗外，牧童浅灰色蓑衣已慢慢淹没在深青浅黄处，景致渐渐朦胧，她眼底也愈发混沌。

　　一丝怅惘悄然浮上心间，莫名地，她只觉得眼前这场景似曾相识，却又弄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哪里遇过。

　　姜芸捂住胸口，一阵恍惚，就连这歌……竟也似在哪里听过……

　　她无意识念出声来：“山上花开皆似锦，皇帝来了不搬家……”这世上，真的有这种地方么？

　　怎么可能呢！她嗤笑开来，连雾水山，这么与世隔绝之地，都逃不过世俗纷争。

　　她苦笑摇头，随即收拢衣襟钻入屋内。

　　织布的老妪见她进来，笑着仰起头来：“姑娘刚才出去，可是在听那山谣？”

　　姜芸就着竹席坐下，回道：“是，这歌挺好听的，若我是皇帝，来了这儿也不肯离开。”

　　老妪听她一说，先是一顿，接着含笑摆手：“呵呵呵，这歌不是唱这儿的。”

　　姜云疑惑：“阿婆，不是唱这里，那是唱何处？”

　　老妪抬起头来，停下了手上织布的梭子：“是唱安宁村。”

　　她接着深叹口气，泛黄的眼珠渐渐转向窗外，似是回忆起某些年轻时的往事，“姑娘应该听到前面唱的那个莲花湖了吧？”

　　姜芸点头：“是。”

　　老妪道：“那莲花湖就是安宁村。那还是我很小的时候，村里人人都唱这山谣，老人们都说这莲花湖就是安宁村，可这湖并不是真正的湖，只因为家家户户都种莲，远远看去像大片湖泊，所以才叫莲花湖。”

　　姜芸道：“那您去过吗？”

　　老妪摆手：“不曾，老身曾祖曾住过哪儿，常听他提起。你看房前那棵杏花树，便是他从莲花湖移栽而来，如今一想，竟也有八九十年了。”

　　“原来如此，”物是人非，姜芸亦不胜唏嘘，半晌才开口道，“听阿姥一说，我倒很想去那儿看看了。”

　　“看不到了，”老妪叹口气，“姑娘不知，那地方近两百年前就被一把火烧坏了，听说还全村被屠，早不是当初的样子。”

　　“这是为何，何人敢如此大胆？”姜云豁然起身，一股悲愤从胸腔冒出。

　　老妪垂眸，苦笑着重新拾起梭子：“谁又知道呢，所有人都一夜死去，索性我曾祖父当日未在，侥幸逃过一劫……”

　　冷风吹动窗柩，发出呜咽之声，似乎亦在悲痛哀婉。

　　姜芸亦不再说话，只沉默的看向窗口，院中那棵杏树依然，树顶如盖，花繁如烟，然而那红粉之下，却依稀可辨焚灼后的凹坑，似诉说着它无法复原的痛楚……

　　灿烂背后亦有苦果，繁华尽头是否也皆是虚无……姜云垂眼，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坠坠，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不明白这到底是因为什么，只感觉远处像是有什么东西无时无刻不在对她倾声呼唤。迫切的期望她能靠近。

　　那到底是什么？

　　檐外雨势渐渐转小，牧童的歌声也已不在。

　　姜云深叹口气，折了朵杏花插到鬓间，权作纪念。

　　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没有犹豫，她转身回到内堂，收拾好行李走到老妪跟前。

　　“阿姥，谢谢您这几日收留，一些碎银子，您留着吧。”她把银子放到老妪手中。

　　“这怎么行……”老妪刚想拒绝，可人却已冲出门外，消失在雨雾中。

　　“唉……“老妪无奈摆了摆头，收起银子继续踩动织布机，“年纪轻轻就孑然一身，也是个可怜人啊！“

　　……

　　“遥遥池中水哎，木浆撑到明---”玉莲接天，涵烟十里，采莲的姑娘们哼着歌谣，撑起小船在一片碧绿中穿来拂去，偶尔伴随莲蓬折断的清脆声。

　　天水一色，万里晴空碧蓝如洗，此地荷香阵阵，鱼虾浅游，一派富庶之景。

　　即便那歌声，亦是悠然自得、回韵绵长。

　　湖里的采莲女们嘻嘻哈哈，相互对唱，正是起兴，忽听得不远处有一声音问道：“姑娘，敢问这里可是安宁村？”

　　乍听得响动，采莲女们不由得纷纷扭头，只见那碧绿的水岸边此时正俏生生立着一位女子，藕荷色的衣裙直垂到脚背。

　　那女子头带帷帽，隔着白纱看不分明，可身量仟佻，裙袂鼓动间如同刚乘风而下，颇不似凡间人。

　　众女暗自称叹，当中一采莲女禁不住偏首好奇问道：”你是谁呀？从哪里来？”

　　只听那女子含笑答：“我是外地来的，请问姑娘，这里可是安宁村？”

　　“安宁村？”听到安宁村三个字，几个姑娘相视一眼，接着便抿嘴笑了起来。

　　只听那采莲女继续道：“姑娘，安宁村那是几百年前的叫法，这里早就不叫安宁村了。”

　　女子疑惑：“哦？那现在叫什么？”

　　采莲女嘻嘻笑答：“一看姑娘就是离这儿很远的外地人，我们这儿现在叫李家塘。”

　　“李家塘？”

　　“对呀！哦，忘了问你，姑娘你来我们这儿是做什么？来采购莲蓬的么？”

　　“……没有，我只是听说这里很美，因此想来看看，打扰各位了……”湖风吹动衣衫，女子茕茕孑立，转身默默离开。

　　不是说来看美景的吗？怎么走了？

　　荷香沁袭，看着那远去的女子，采莲女们深感困惑，相互耸耸肩，再次行船于红粉碧叶间，甜美的歌声幽幽传荡。

　　远处，姜芸取下斗笠，耳边是方才听过的调子，她放眼四望，只觉得在梦中见过这般相似的场景，然而也只是相似罢了。

　　她无法寻找出梦中相似的情景。

　　安宁村已不复存在。

　　时过境迁，自己根据零星半点的残梦来此寻找一个几百年前村落，怎么可能？

　　无力感袭上心头，姜芸苦笑着戴上斗笠，慢慢消失在荷叶尽头。

　　该去会会叶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