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芸》鹿子依

4、山外云来一

　　这便是隐藏封印的作用么？

　　姜芸暗自寻思，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便出现一片高耸入云的树林，层层叠叠的叶子遮挡了明亮的光线，林间昏暗阴沉，浓似泼墨。

　　常年生活在雾云缭绕、完美近乎仙境的雾水山中，早已习惯了那种云里观花的朦胧视觉。今日突然出了雾水山，外界的艳丽实在让人有些不适应。

　　明媚的阳光泼洒在手上、脸上，刺痛而又温暖，带着一股子说不出来的熟悉的香，那是阳光独有的气味。

　　熟悉？

　　姜芸不禁眯眼，好奇地抬高手背，看着那被阳光照耀下泛起银白的皮肤，一时有些恍惚。

　　好像很多年前，自己就已经做过这个动作……

　　“师妹，你的手有那么好看么？”

　　何忧无聊的靠在一棵大树桠上，随手扯下一片叶子朝着底下发呆的人丢去。

　　那叶子恍惚有了生命，化作一道绿色闪电直直奔出，“嗤”的一声，绿叶笔直插在了女子鬓角，几撮头发飘飘扬扬落在地上。

　　姜芸一惊，仰头怒瞪作恶之人。

　　何忧低头，得意地看着她。

　　“怎的，师妹好像有些不高兴啊！”

　　“高兴？当然高兴！我怎么会不高兴？”

　　看着树上人幸灾乐祸的样子，姜芸拔出叶子丢到地上，气得直磨牙。

　　何忧也不多加争辩，适时道歉道：“好了，师兄我刚下手重了些，师妹莫要生气。”

　　姜芸扭头，身子转向别处。

　　何忧无奈，猛灌口酒从树上跃下，拍了拍师妹的肩膀道：“好了师妹，眼下再不从这片林子穿过，我俩就真的只有睡在这荒郊野外了。”

　　姜芸抬头看天，不知不觉中原本还在正中的太阳早已挂在了山头。

　　何忧趁势道：“不过多时，太阳便会落山，你我需尽快穿过这片树林，不然到晚间林里的毒障升起，想再出去就难了。”

　　似乎是为印证此话，黑雾越来越多，林子里模糊一片，愈发显得阴气森森。

　　姜芸心里有些发怵，下意识靠近他道：“二师兄，那我们还是尽快出林吧。”

　　何忧微微挑眉：“原来师妹也着急了啊，既然如此，那当然要尽快出林了，不过……”

　　“不过什么？”

　　瞧她那着急的模样，何忧暗暗憋笑。

　　平日里自己可没少被绫纱和她捉弄，这会儿也该让她着着急。

　　然而心里偷乐，面上却是要佯装正经的，“不过这树林里路径错综复杂，呆会儿你要紧紧跟在我身旁，不能再发呆走神。毒瘴已起，若是走丢了，想要出去就难如登天。”

　　姜芸重重点头：“我明白了，你放心。”

　　金乌将沉未沉，林里叶子厚积膝盖，一踩似踏泥潭，四周寂静无声，连远处一小滴水珠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腐烂的臭味四处弥散，令人作呕。

　　姜芸捂住嘴，胃里憋得难受，强撑起精神紧紧跟住何忧，到最后干脆胡乱抓住他后摆，才走出了树林。

　　刚出树林天便已大黑，月亮悬在云里，露出大半脸庞。

　　姜芸呼出气，放开后摆回身看，刚刚穿过的那片树林已经被毒瘴完全覆盖，模糊而诡异。

　　她暗自庆幸及时出来，否则这般大的毒雾不困死在里边才怪。

　　外面视野开阔，脚下是一处断崖，跑到崖边，冰凉的山风鼓动袖袍，俯瞰崖脚，竟是农田片片，灯火绰约，俨然一处乡镇。

　　何忧缓步走到山崖边缘，一头青丝顺着山风四处飞扬，他朝着远处那座乡镇望去，眼里并不陌生。

　　“此地名叫云来镇，路贯南北，东西地势险恶，我历练时曾住过一段时日，镇里客栈价格公道，今日我们便在此寄宿。”

　　“二师兄。”姜芸转头。

　　“嗯？”何忧疑惑瞧她。

　　姜芸抿唇，指向树林好奇问：“雾水山出来是在这座山上，那么雾水山是否就隐藏在这儿？”

　　“雾水山未被隐藏时就与世隔绝，自然远离人世居住的地方，这里山脚人烟旺盛，你认为雾水山会在这儿？”何忧双手环胸，挑着眉鄙视道。

　　姜芸对这鄙视倒也没太在意，继续发问道：“可为什么我们会出现在这儿？”

　　何忧道：“隐藏封印因着清风镜的照射，会开启一个法阵，法阵设在哪儿，我们便会传到哪儿。同理，我们也得从那儿回去。”

　　“可祖师又是怎么确保这个法阵管用的？”姜芸继续发挥自己无限好奇的天赋。

　　何忧笑容僵住，一个爆栗敲在她头上，话中颇具深意：“存心为难师兄我么？不过——等你走到祖师那一步，一切不都明了了么？”

　　“我要能走到祖师那一步，还用得着问你么？”姜芸委屈地揉揉自己被敲红的额头，心里骂了何忧无数遍。

　　远处灯火明亮依旧，一座楼阁犹甚，何忧眯起眼睛，面朝山崖对身旁人说道：“好了，天已大黑，再过不久镇内客栈都会关门，我们还是早些去的好。”

　　姜芸不免正色，微微点头。

　　两人同时从山崖跳下，不消片刻何忧率先落地。

　　姜芸随后，鼓动的裙角却在落地时压断了地上一株野花。

　　提起裙角，她拧紧了眉头。要知道雾水功法练至佳境，即使从山崖跳下，落地时亦不会激起半寸尘埃。

　　在自己师兄面前出这种丑，实力不言而喻。

　　姜芸憋红脸，恨不得掘地三尺把自己埋了。

　　何忧瞥她一眼，并未多言，只笑着摇摇头，什么也没看见似的径直往前走，走了一会儿见人还待在原地，便不耐的扬声提醒道：“还不快跟来，在那儿发呆些什么呢？”

　　“哦，就来。”无精打采地回应。

　　两个人一前一后，飞速赶往云来镇，一会儿功夫就到了客栈。

　　只见楼外灯笼高悬，一竿楠竹挑起幌子，微弱的黄光下依稀可辨上面字迹。

　　“云来客栈……”姜芸轻声念道，视线移至楼内，听着何忧解释，“这客栈是这座小镇生意最为兴隆的客栈，规模也最大，这个时辰大概也只有它还开着，咱们今晚在此歇脚。”

　　姜芸自无不可，跟着何忧进入云来客栈。

　　店小二原本还在跟屋子里两桌客人唠嗑，见有人来，立即起身招呼：“二位客官里边儿请！”

　　他夜间视弱，因此刚才并未看清两人样貌，等离得近了，方才看得清楚，一时话未说完，便愣在当场。

　　好个俊美的样貌！

　　店小二满目惊艳，控制不住地打量跟前男女。

　　只见男的一袭蓝衫，手提酒壶，眼若桃花，身材修长，魅色无双。女的翠裙裹身，脸庞若晕，颊生梨花，年纪虽小，却是清逸娇俏，如同雨后才露角的荷苞，长大之后必然风华无度。

　　怎么这般看人！

　　姜芸在那赤.裸裸的目光下拧眉偏过了头，悄悄扯了扯自家师兄的衣袖，暗示她对这家客栈的不满。

　　何忧瞧着店小二愣愣盯着师妹的呆样，刻意提高嗓音，咳嗽几声。

　　店小二回神，有些不好意思的瞧了眼客人，随即赔笑：“实在抱歉，实在抱歉，二位客官，住店还是打尖？”

　　“自然住店，”何忧微笑回答，“另外，再弄点儿饭菜。”

　　“好勒！请先到里边儿坐，”说完便领着他们来到一处桌旁，“两位先喝点茶，饭菜随后就到。”

　　“嗯，你去忙吧。”何忧点头。小二随即离开，吩咐厨房备置饭菜。

　　姜芸心神不定，见那伙计走远才松口气，对着自己师兄抱怨：“二师兄，我总觉得这客栈很危险。”

　　“何以见得？”何忧提起茶壶，倒茶递到她面前。

　　姜芸哪里还有闲心思去喝茶，推开杯子怒道：“你不要忘了，刚才我们进来，那伙计的眼神，他……”

　　“菜来啰！”

　　话还没说完，条案便端出厨房，几碟菜放上桌，麻婆豆腐、凉拌鸡丝、莲藕排骨汤。

　　“吃饭吧！”面前的何忧已经开始动筷子。

　　姜芸有些生气，尽管他点的都是自己喜欢的菜，还是吃不下去。

　　“我明白你的心情，”筷子搁下，何忧抬眸，明丽的桃花眼直入人心，“师妹，以我的判断，那伙计大概只是没见过你那么丑的人，一时惊讶罢了。”

　　“不过，”他扬起嘴角，似乎想到什么，“若此地真有危险，凭师妹落地断花的本事，应付起来也绰绰有余。”

　　姜芸：“.……”

　　“二师兄，你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愤愤磨牙，姜芸一脚踩过去，结果不仅没踩到某人的脚，还差点因为太用力从凳子上滑下去。

　　“师妹，怎么了？”何忧满脸无辜，可话里分明就有得意跟挑衅。

　　还笑！二师兄你就是故意的！姜芸气得直吐血，拿上筷子夹菜，嚼得喀拉作响。

　　嗯？这菜，其实……还挺合胃口！

　　明明该生气，可不知怎的，心里反倒松懈下来。也对，就算有危险，自己大概也能对付，再不然，就求救跟前人呗。姜芸如是想到。

　　吃罢晚饭，店小二又分别引着两人入住。

　　房间样式十分简单，正中一张八仙桌，靠里一张床榻，窗边还有一个陶罐，放着一大束野花。

　　简陋不失雅致，看来这客栈的主人很有几分自己的想法……

　　姜芸转动两圈，对所有东西都十分新奇，她走到窗前，忽然感觉冷风过境，月亮被挡住，刹那一团黑影从窗外掠过。

　　这么晚了，谁还在夜里赶路？

　　不太对劲，会不会是雪灵宫？

　　心里警惕，姜芸下意识开窗循着那黑影追了上去。那人飞得很快，显然轻功十分了得，也幸亏这是一片开阔地，自己本身又轻功不错，才能勉强跟在身后。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穿梭在田野，那黑影却向北飞得越来越快，离自己也越来越远，姜芸不得不打起精神加快速度。

　　不过片刻，黑影又突然慢了下来。

　　怎么突然慢了下来？难道被发现了？心中暗想，姜芸顿时警惕起来，抓紧时间奋力追上去。

　　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她这才发现那团黑影原来身着蓝白衣衫。

　　眼看就快要追上，不远处那蓝衣人却忽然停在前面一棵树巅，她顺势找了一处树丛躲避，小心观察前面动静，可是眨眼功夫树巅上却没了半点人影！

　　怎么回事？不可思议地揉揉眼睛，姜芸迅速飞到他消失不见的地方，四处张望搜寻也没发现半点踪迹。

　　呃……

　　想来不过是偶尔的游侠过客罢了，自己又何必太过在意，草木皆兵都当做雪灵宫人？

　　轻叹口气，姜芸转身向西打算回客栈，脖子上却突然凉意侵袭，一柄剑不知何时架在了上面。

　　“别动！”持剑人在身后冷冷警告，声音竟是格外好听。

　　姜芸识时务的站着没动。

　　“为何要跟踪我？”那人问道。

　　姜芸倒也镇定，对于身后人的问题不做回答，只反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要大半夜鬼鬼祟祟的从镇子里逃出来，莫不是做了些什么偷鸡摸狗的事？！”

　　耳边一阵嗤笑，持剑人并不生气，只又将剑刄靠近脖颈一分。

　　姜芸想要反抗，无奈对手的剑都架在了脖子上，匆忙追赶又忘带随身佩剑，现在也只能任由对手宰杀。

　　真是太大意莽撞了！她忍不住捏紧拳头。

　　持剑人自然将她举动看得一清二楚，言语中略多了几分笑意：“你这小姑娘，半夜三更便不要瞎跑了，我只是偶然路过此处，并无歹意。”

　　捏紧的拳头慢慢松开，姜芸壮了壮胆大声道：“大半夜乱逛不是为非作歹之徒又是什么？除非你那先把剑放下来，我便信你！”

　　过了半晌，身后人一直未有动作，架在脖子上的剑也依然静静闪着寒光，剑刄又靠近了她一分。

　　遭了！莫不是刚刚那句话惹恼了他？看来今日自己要命丧于此了！

　　姜芸心里暗暗后悔，抬眸依念的望向云来小镇，却发现有人正朝这里赶。

　　二师兄！

　　一定是二师兄发现她没在房中，跑出来找她了！

　　姜芸暗自欢喜，又怕太过被身后人发现。

　　“轻功不错。”身后持剑人淡淡陈述。

　　“什么？”姜芸一时惊吓，扭头看身后，突然愣住了。

　　素衣出尘，月笼人身，那双眼睛盈满善意，却又拒人千里。

　　原本是要骂人的，可她张张嘴，却吐不出一个字。

　　那人看她呆愣愣的傻样，倒也并未生气，只善意提醒道：“你这样肆无忌惮的瞧人似乎很失礼。”

　　“我没有……”姜芸弱弱反驳，末了却忍不住又悄悄瞥眼面前人，不知所措的捏紧自己衣服。

　　“那是来寻你的人吧！”蓝衣人指向快要寻到这里的何忧。

　　“嗯。”姜芸低低应道，不敢看他。

　　“我也该走了。”轻轻一句。

　　“等一下！”姜芸转身，蓝衣人却已经不在原地，她着急的朝着他离开的方向张望。

　　月光下，那人在眼中渐渐变小、变浅，最终化作一个圆点消失在北方。

　　好奇怪的人啊！有些悻悻的收回眸子，姜芸忍不住叹口气，心里一时怅然若失。

　　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呢……

　　何忧到时便看见自家师妹面朝北方，低垂着头，凌乱的头发散落满肩。

　　他不禁蹙眉，却也并不多问，只默默走近，拍了拍那瘦弱的肩膀，“师妹，回去吧。”

　　“嗯。”小小的脑袋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