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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ch.3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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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火》/Chapter.37
面店旁边是条老巷子,路灯昏暗,照亮斑驳的青砖,照明的范围有限,从灯罩顶端,拉下一小片橘色的光晕。
纪烟站在巷口,看见暗处的一点猩红,明明灭灭。
她往前,那片光没抓住她,眼睁睁看着她走进黯淡处。
陈烈在抽烟,抽很劣的烟。
松垮的帽子遮着,侧面看不见他的脸,只看见猩红之下的烟雾在唇边蔓延。
纪烟走到他面前。
“陈烈。”
她声音尽量放得轻。
陈烈后脑勺抵着墙,嘴里叼根烟,微扬着下巴,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看她。
烟是差烟,塑料打火机是一次性的,都在那家五金杂货店买的,小本生意,烟酒,水龙头,电线,拖鞋,什么都卖。
不是他平时惯抽的万宝路。
味道天差地别。
他却不陌生。
两块五一包的雄狮,还是第一次抽时的劣质气味。
烟不会变,人却不能。
“怎么。”陈烈扯唇冷嗤,两指夹着烟身,脸颊微微凹陷,烟雾在胸腔转一圈,再抵着唇飘出来。
纪烟猝不及防被呛到,低头掩着唇剧烈地咳嗽几声,咳到眼眶发红。
她已经很久没见他抽烟了。
陈烈眼眸漆黑,看着她咳完才不急不缓地出声。
“是来还你那点破钱……”
“还是说……”
烟被他拿远了些,陈烈直起身往前一步,慢慢俯身逼近,食指抵着她下巴一点一点抬起,嗓音低哑唤:“纪烟…”
“你舍不得我。”
一句话,在他唇齿间搅出滚烫温度,也带出深深嘲弄,没有温情只有冰冷。
风色聒噪,纪烟被迫仰头,手指紧紧攥着衣服,几乎是在一瞬间湿了眼眶。
“陈烈。”
发丝轻扬,她无视他眼中嘲讽,抬起双手,缓缓握住那只抬着她下巴的手,坚定又柔软地回视他。
“我想抱抱你。”
那双嘲弄的黑眸在这一刻猛然一缩,微微震颤着,趁他愣住的一刻,纪烟松开手,两条胳膊绕过他削劲的脖颈,将自己紧紧贴上去。
柔软温热的气息瞬间填满了他的冰冷胸腔。
他太高了。
纪烟必须要掂着脚,才能勉强将下巴够到他肩膀,她微侧着头,让自己的脸贴近他肩窝。
“陈烈,你冷不冷?”她吸了吸鼻子,逼回眼角的红,“我们一起取暖……你不要凶我了。”
这个动作,完全看不见他的表情。
呼吸没有想象中平稳,短短几秒里她心中起伏过很多情绪,心跳愈来愈快。
是忐忑。
是接受审判。
陈烈没有动作,被她握过的手僵硬地摆在身体侧边,另只手怕伤到她还维持着拿远烟的动作。
烟丝燃烧,积了好长一截烟灰。
久到她快心凉,陈烈终于抬起空着的手,覆在她腰上。
“纪烟。”他嘶哑开口。
喉结滚动时,她能感受到他胸腔的震颤,在寒冷的黑夜给足了她安全感。
陈烈猛得握紧她的腰,声音绷紧,“你他妈别玩老子。”
一字一句。
是威胁,也是最后对她的妥协。
他搭上她腰的瞬间,纪烟几乎抑制不住地哭出声,她更深地埋进他肩膀,咬唇忍住泪意。
感受到肩头的悲伤,陈烈一字未语。
他是失控的,他是愤怒的,可他还是俯首妥协。
他对她的情,比她自己,比任何人想象得还要凶猛。
可她却远没有那样的勇气,她的勇敢和尊严早在恶魔建造的地狱里消磨殆尽,只能一次次忍,一遍遍麻木。
她还没有逃出来,不能无所顾忌地大声呼救。
甚至不知道当残酷的真相摆在他面前时,他是不是还愿意这样拥抱她,会不会厌恶她……
她同样害怕失去他,可她不能太自私,她总得说的,她不能自私到不给他选择的机会。
再等一等,就快了……
“陈烈,下个星期……”她浅浅呼吸着,“我就要回北京了。”
腰间的力道倏然一紧。
纪烟心中疼痛,“你今天不开心是不是因为这个?”
陈烈呼吸声沉重得不像话,眼尾赤红。
下星期,这么迫不及待。
很好,他像个傻子一样,次次求她,次次讨不到好。
腰上的力道愈发重,却在最后一秒猛得松懈,陈烈将她扯出怀中,提步就走。
纪烟被扯开,踉跄了几步才稳住,怔愣几秒,她忽然往前跑了几步。
“陈烈!”
他却走得比任何一次都要决绝。
“不是你想的那样!”纪烟忍住身体的颤栗,在他身后拼命喊,“我会回来的,我不会走!”
“你听见了吗陈烈,我不会走,我只是回去解决一些事……”
绝情的黑暗吞噬着这个角落,藏住他们影。
他的身影越来越模糊。
纪烟紧紧抿唇,眼眶堆积的泪终于崩溃般涌出。
“你不是说过,不懂得反抗的人永远不会被人看得起吗?你说得对,一昧躲避怎么能解决问题,”她抹掉眼泪,“所以我不做这样的人了陈烈,我不想再逃避,不想再麻木,我不要永远陷在令人恶心的泥淖里……”
“我不害怕了陈烈,我得回去,我要回去面对,我想带着完完整整,健健康康的纪烟回来……”
说到后面,纪烟有些手足无措的焦急,又往前几步,她哽咽着,“还有……之前我忘了很多东西,你不是很在意吗,可能我回去后就能想起来了,我……”
眼前的身影忽然停住。
纪烟微张着唇。
陈烈回头,他立在光照不见的地方,黑夜藏住眼中所有的红。
“你说。”
“什么事,”他一遍遍,不厌其烦地重复,“让你这么迫不及待离开的…”
“你再一次离开我的理由。”
“纪烟,你说,我就信你。”
他甚至不知道是什么事,就这样轻易地提“相信”。
在这个撒谎成性的世上,信任有多珍贵呢?
她明白的,这哪里是信,而不过是——
陈烈专属纪烟的,独一无二,毫无保留的偏爱。
泪无声落着。
纪烟看着他,突然就说不出话,嗓子像被一块棉花塞住,她只是在夜风里不停发颤。
要怎样开口,要怎样提起勇气说……
说吧,她在心底呐喊。
现在就说出来。
不想看见他眼底染上红,不想每次只看得见他不留情的背影,一点也不想,光是想着,她就要心口泛疼了。
纪烟上前一步,话冲到嗓子眼,可眼泪却先淌进唇里。
可万一呢。
万一这次又是徒劳的反抗,恶魔依旧猖狂,法道依旧徘徊在公正之外。
那时,她还能将完整的纪烟带到他面前么……
“……”她终是没能开口。
很久,久到指间火灭。
陈烈用力丢掉烟,在黑暗一角嘲弄勾唇。
“老子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指甲戳破皮肤浅表,纪烟眼睛酸痛,“对不起,我……以后……”
“够了。”
纪烟肩膀一瑟缩。
他几乎低吼着,眼底目眦欲裂。忍得脖颈青筋暴起。
“老子不等了!你去哪都无所谓,回不回来也无所谓。”
“纪烟。”
他嘶哑着声:“你就当我死了。”
这一次,他不会再给自己回头的机会。
……
等到眼前无人,徒留一盏昏黄灯火。
纪烟吹了很久的风,吹到脸颊麻木,她蹲下,缓缓环抱住自己。
她没说出口,他就以为那是个借口,他认定了她会再次离开,再一次将他遗忘。
可她不是故意的……
水渍在深色的衣服上晕染开,越来越多,眼前的世界模糊成一片光影。
该怎样同你说呢,陈烈。
说她其实有严重的焦虑抑郁症,吃药吃出抗药性,画画是唯一缓解。
说她其实一点都不喜欢北京,说她从前的同学都以欺凌她为乐。
说她其实有亲生父亲,可惜不是很爱她。
说她妈妈破坏过别人的家庭,做着别人都鄙夷的事。
说经常上财经频道的那位中年企业家,其实是一个心理变态,是一个恶魔,也是她名义上的新父亲。
说她的继父不止一次骚扰猥亵她,而她的亲生母亲却不能次次制止。
说她第一次偷偷报警时,那些制服工整的人在接了通电话后突然转变的态度。
说她其实接受过几次催眠治疗,可是不该记的刻进骨子里,该记的却留不住……
说她不是故意不和他解释,她只是太害怕了……
太害怕了。
她是蚂蚁,而坏人却像巨人,她怕自己没有把握扳倒,到时候一切都是空谈。
更怕看见他眼底的厌恶……
咸涩冰冷的泪从嘴角滑进来,纪烟站起身,抬手用力擦去水痕,也抹去所有脆弱的情绪。
她有很多可以说的,可她心中的枷锁沉重地像石头,已经没法轻易解开。
她必须看上去,若无其事,否则要怎样忍受这世界的差劲。
她想要追寻光,就必须含泪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