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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ch.3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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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火》/Chapter.36
放学的时候,朱延华叫人把陈烈喊去了办公室,人进来的时候他正站在窗边喝热茶,看见陈烈,招手让他坐。
陈烈也没问他干嘛,单手拉开椅子坐下来,双手揣兜儿里,靠着椅背等他说话。
朱延华也坐下,把冒着热气的保温杯盖上,笑说:“别紧张,就找你聊聊天。”
陈烈腿长,办公桌下边又是实心的,挤得慌,他干脆侧了点身子,一条腿大喇喇伸出来,直接摆到朱延华眼前,姿势要多散漫有多散漫。
朱延华:“……”
见他迟迟没开口,陈烈抬了抬眼皮子,面无表情扬下巴:“你说。”
朱延华又是一噎:“……”
心道这臭小子摆什么谱啊,到底谁才是老师呢,但自己的学生什么德行他心里有数,叹了口气说,“你要是能早点端正态度,我也能省点心不是。”
陈烈手指曲起弹了下卫衣帽上的系带,头也不抬回,“我态度就这样。”
语气平平淡淡,没挑衅,也不是妥协,就陈述了个事实。
朱延华敛起笑:“怎么跟老师说话的呢?刚想夸你两句。”
陈烈:“不耽误你夸。”
朱延华皱眉斥他:“臭小子从哪学的这些坏毛病。”
陈烈不作声。
朱延华这人容易心软,想到他家里的情况,斥责的话就憋回去了,正色道,“别的不说,这次月考我还真得夸夸你,成绩都不是最重要,关键是你的态度,今天吴老师还跟我提你了,说你态度端正不少,其实哪用她提,我又不瞎,这段时间你的努力老师都看在眼里,我的学生脑子又不笨,努努力成绩就上来了……”说到这,他忽然顿住,“我说话你听见没?”
陈烈抬眉,从鼻腔嗯出一声。
“这样就挺好,继续保持下去。”
“嫌烦也没用,说这些都是为你好。”
陈烈点头算回应。
朱延华沉默了几秒,有些头大。
风声都传到他这儿了,有些事儿吧他不问不行,喝口茶状似随意道,“看你最近跟纪烟走得挺近的?学习上人家帮助你不少,相互学习进步是好事,但你们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心思也要收一收。”
敢情在这等着他呢。
陈烈垂着头冷笑一声,半响抬头,面无表情问,“收什么?”
朱延华知道他装傻呢,挑明了问,“你们,没有……早恋吧?”
“没。”
这副随意的语气显然没有说服力,朱延华这口气没松反提上来,于是加重语气说,“别想扯谎,明天我会找纪烟了解一下情况。”
陈烈双眸漆漆地望过去,说:“她胆小,问我就行了。”
朱延华愣一秒,猛一拍桌子:“你看你这样子,还说没有!问你?问你你能说实话?”
陈烈:“我说了你不信。”
朱延华依旧板着脸,他是真的怕这两人有什么,先不说这个阶段就不应该早恋,再者陈烈那个样子,他真怕好好的小姑娘被欺负了。
“她不成绩第一吗?要找就找最好的,”陈烈腿往回收了收,换了个姿势坐,神色冷淡说,“我让她教,她不敢不教。”
朱延华琢磨琢磨这话,思考话里的可信度,皱眉问,“你欺负人家了?”
“欺负不上她。”
朱延华一想两人的性格确实是这样,也就七七八八相信了,脸色缓了缓,语气又严肃起来,“纪烟虽然成绩好,但帮助你学习又不是她的义务,下回再让我知道你吓唬人家逼着人家辅导你,到时候有你好看的。”
陈烈点头:“说完了?”
确实没别的事了,朱延华摆摆手,“我说没有你就能留?走吧走吧。”
陈烈起身往外走。
朱延华:“有不会的问题问问别的同学或者老师,纪烟快回北京了,你想请教也请教不上。”
回北京。
陈烈脚步一滞,不算意料之外,但也没忍住回头,“她妈让的?”
“她妈妈倒没提,她自己请的假……不是,你管这干什么?”朱延华怀疑地抬头,提醒他说,“我警告你啊,心思放在对的地方,听见没?”
陈烈不答,转身就走。
……
星期四是定好补习的日子,纪烟怕陈烈找不到她,选了个显眼的地方等他,站累了就坐在台阶上,把外套搭腿上。
大片大片的银杏落叶铺在长长的路沿,融进天色的最后一片灿阳里。
纪烟在脚边的一簇橘色里找了两只最小最好看的,准备用作书签,用纸包着放进书包里,又等了会,依旧没见人影。
吹多了南方初冬的风,又冷又湿,纪烟牙齿打颤,搭在腿上的外套袖子垂了下来,碰到地上的叶子,她手提着重新搭回去。
好冷啊。
犹豫了会,纪烟拿起外套往身上套,反正本来就是他自己给的……她就不客气了。
刚将拉链拉上顶,纪烟侧眸就看见了他。
陈烈头兜着卫衣帽,一半身影都融进教学楼的阴影里,双手插兜,靠着墙看她,目光又深又烫,不像是刚出来。
纪烟启唇,刚要出声,他动了,左转再径直往前,完全忽视了她这个大活人。
她急忙站起身:“陈烈!”
他跟没听见似的,继续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纪烟小跑着追过去,又喊了几声他都没应,在即将转弯的时候终于扯住他袖子,顺了点气才问,“怎么了陈烈,朱老师和你说什么了吗?”
陈烈被她扯着迈不了腿,头也没回说,“放开。”
这语气明显不对劲。
“不放。”纪烟紧紧捉着他衣袖,抬着水亮的眸,轻柔却态度强硬,“你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发脾气了,一定要这种态度吗?你不能和我好好说吗?”
之后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陈烈忽而低头,隔着阴影,光在他脸上被打得七零八碎,那双冷戾锋利的眸清清楚楚地映出她的样子。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看过她了。
纪烟抿唇,呼吸轻颤
“不放也行。”他扯唇冷笑一声,猛得抓住她的手大步往前。
纪烟反应不及,撞上他的背,疼得眼泪冒出来,也只能跟上他的速度稳住步子。
她喊了几声他都没反应,手上的力度紧得她发疼,几次过后纪烟慢慢松了力气。
陈烈这人,要真想做什么,没人能阻止,但他不在意的东西,向来都是不屑一顾,关注一秒都嫌浪费时间。
所以他到底是怎么了?
是有多在意才会这样失控……
一直到把人提上他的车后座,陈烈才松手,一言不发拿起头盔就要罩她头上。
纪烟侧头躲了下,他掐着她脸扳回来,纪烟又躲,他再扳,等她再次缩脖子,陈烈直接握着她后颈,猛得收力,虎口抵着她的下巴逼着她面对。
“你再躲下试试看。”
声音低哑发沉,咬碎了后槽牙般。
纪烟坐在后座上,脚挨不到地,为维持平衡只得双手抱住他的手支撑身体,陈烈没松手。
两双眼睛离得那样近,近到她能窥见那双黑眸里藏得更深的东西。
那些旖旎的,滚烫的,不再冰冷的,有烟火气的,像火一样的东西,只有在面对她时才会有。
纪烟不再挣扎,她憋回所有想问的话,“那你开慢……”
“闭嘴。”
陈烈绷着声线打断,脸上的凌厉线条被渐暗的光影所模糊。
他不想再听见她说的任何话。
他很早就明白,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包括人性善恶,包括承诺。
像很多年前满是风和夕阳的山野,雾霾散开才窥见,分明是寸草不生的沟壑。
她给的不是希望,而是另一种折磨。
离开过一次,还要再离开第二次。
她会像第一次那样,将他这个无关紧要的人忘得干干净净。
而他,只会继续在没有她的人山人海里,被反复凌迟。
……
天色完全被黑暗淹没时,急速飞驰的车影终于停滞在老街路旁。
亮着的只一家面馆,一间五金杂货店。
面馆是从前吃过的那家,纪烟被半强硬地按在座位上,陈烈点完单就低头玩手机,没有理人的意思。
纪烟嘴唇张了张,终是没说话。
“来,还是两碗酱油面。”
老板依旧是那副见谁都笑呵呵的样子。
陈烈手机往旁边一扔,谁也没看,拿筷子吃面。
纪烟没有动,不知是冷还是别的,她嘴唇有些发抖。
陈烈的衣服很大,袖子完全罩住了她的手。
此时此刻,她一点吃面的心思也没有。
“陈烈。”她艰涩地咽了咽嗓子,还是开口,“你怎么了?”
回应她的是突然的摔筷声,不轻不重,却瞬间将她的眼眶逼红。
“要吃就吃,不吃给我滚。”
陈烈倏然抬眸,压着声线,整个人冷到极致,眼眸里翻腾着戾气,也搅着红。
藏在袖子里的手指蓦然蜷紧,纪烟背脊僵直,紧紧咬住下唇,唇色愈发白。
明明下午时还好好的,是在去办公室之后,朱延华如果提过她,那只能是因为……
无边无际的静,像是时间停滞不前。
纪烟不敢再往下想,不敢再面对。
她需要解释原因吗,应该解释吗,解释之后呢?
他会怎么想她……
会怎么看待她……
剥去外衣,内里的不堪和屈辱要这样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他面前,她只是想着,就觉得要发疯。
恶心……
太恶心了……
心头酸痛难忍,她眼睫颤动,指甲在手掌心掐出鲜红的痕。
“咯吱——”
纪烟猛得起身,椅子与地板摩擦发出巨大的刺耳声音。
在她转身的瞬间,陈烈抓住她胳膊往下用力一拽,惯性原因,她跌回凳子上。
“吃你的,老子走。”
从喉咙逼出这三个字,他头也不回地走出面馆。
……
面已经坨了…
纪烟重新拿起一双筷子,绞了几下再夹一些往嘴里放,吃不出味道。
发愣时,眼前忽然落下一碟牛肉干,还不少,堆成了一座小山。
纪烟缓缓抬眼。
“慢些吃,这回是叔叔请你。”老板笑说,在她对面坐下。
“刚刚我可都看见了,怎么啦?闹矛盾了吗?”
纪烟垂着头小口吃面,松软的黑发遮住了通红发胀的眼睛。
老板也不介意,把碟子往她那推了推,“别光吃面,多吃点肉,看你瘦的,爸妈得心疼死。”
他看着纪烟头顶叹一声,说,“你不要怪阿烈,这小子遇事脾气冲,从小就打骂着长大的,苦吃多了就不晓得甜是什么滋味了,越是在意的越是失控,别看他这么凶,其实心里慌着呢,叔叔看得出来,他喜欢你。”
纪烟湿润的睫毛颤了下,嘴唇嗫嚅。
老板笑着点头,抽了几张餐巾纸放在她手边,“叔叔再说句不好听的,阿烈他没爹娘疼没爹娘教,打架喝酒抽烟,天生就是个混子,可他心不坏啊,叔叔刚开面店的时候总有些附近的坏小子赊账不付钱,是阿烈提着他们过来跟我道歉,把钱付清,我知道,是因为他心里感激我。”
“他十岁那年除夕是在我家过的,自己跑来的,春晚还没放完就在沙发上睡着了,嘴里念着想吃饺子,可我晚上才煮的啊,他其实不是想吃饺子,他就是想妈了。”
“他那个妈见不得他,一见着他就要发病,疯了一样砸东西咬人,阿烈怕她妈把自己砸伤,只能在外面睡,就连现在也是回不去,只能四处赚钱找个保姆常年照顾她,这么多年了……”
老板说着抹了把脸,“有家回不去,我看着难过啊。”
“这附近的人都不待见他,但也没一个不怕他的,你不知道,他们背后说的那些话有多难听,以为阿烈不知道,他哪里是听不见,他是懒得再去计较。”
“计较有什么用,计较难道就能堵上他们的嘴了?”
“你们现在年纪还小,以后的路还长着呢,生活磨练棱角,有人被磨圆了,磨平了,像阿烈这样的,棱角越磨越厉,受了多少罪呐,他比任何同龄人都成熟,考虑也多,他就是太怕失去了……”
纪烟维持着垂头的姿势,眼泪抑制不住,不要钱地往冷透的面汤上砸。
世人总眼瞎,他搜刮着你身上的不堪,恨不得将你磨碎了嚼烂了也要吐出点什么,他们不知疲倦地拆解和讨论,专家一般将你从头到脚分析得头头是道,却偏偏看不见那些不堪背后的苦楚和真相。
是真瞎还是装瞎,不过是你的可怜,无人在意,你的挣扎,无人高看。
对陈烈,除却同情,她更心疼他,心疼这个骨头比谁都硬的陈烈,也心疼那个她所遗忘的遥远记忆里,背负着许多,还强大地成长起来的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