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奇志》浩水云天

24、（八）怀梦草

　　“怎么样，在家里吃惯了山珍海味，突然吃这些不习惯吧？”三个人围在小小的餐桌边，院长满怀慈爱地看着严镠。
　　“哪有？总是吃得太好，人也是要受不了的。还是活得平常一点，才能活得久。再说，这些怎么了？别人都能吃，我难道就不能吃？”一边这样说着，好像为了证明什么般，严镠夹了一大口菜送进嘴里。
　　“你这孩子身上我最喜欢的一点就是能屈能伸，从来不矫情。”院长看着严镠微微点头。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小时候你不是常这样对我说？人如果总是活得太舒服，真到了需要吃苦的时候，就麻烦了。”严镠暗色的眼睛在看着老院长的时候却亮了起来。
　　“所以，你是在自讨苦吃？”老院长打趣严镠。
　　“这算什么苦……”严镠勾起了嘴角。“没有人吃不了的苦，只是没有被逼到那个程度。倒是韩老板你，饭菜还习惯吗？”严镠挑着眉毛，不怀好意地看韩曳。
　　“……嗯，不错。”嘴上这么说韩曳在心中暗骂。“你都这么说了，还让我怎么说？”
　　“是吗？我本来以为韩老板你是吃素的呢。”严镠的眼睛盯住了韩曳夹起的一片肉。
　　“哦？为什么？”韩曳停住了筷子，饶有兴味地看严镠。
　　“我记得刚才你说家里有宠物，又听说你好像是个动物爱好者。很多动物爱好者不是都吃素吗？”严镠当然不会实话说他已经派人把韩曳调查了个底儿掉。
　　“为了爱护动物……所以吃素吗？”韩曳凝眉像是思考着什么。“那植物爱好者岂不是只能吃肉？如果说是为了爱护生命本身不杀生的话，那能够生长、死亡的植物也同样有着生命。总不能因为动物会流血、哀鸣，就忽略不会说话和抗争的植物的感受吧？”韩曳这话像是在问严镠，又像是在问着自己。
　　“植物难道不是低级生物吗？”有些意外，严镠转动了一下暗色的眼珠。
　　“低级、高级不过是人类按照自己的理解下的概念。生命难道不该是平等的吗？”韩曳边说，桃花眼边看向了严镠。
　　“那我倒想问问你，这世界上有几件事是真正平等的？从出生就决定了不平等，死亡的方式也处处是不平等。也许，只有死亡的结果才算是真正平等的吧……”严镠的眼睛毫不畏惧地迎上了韩曳的眼睛。
　　“既然如此，就更无所谓吃素吃肉了，全部都是自由不是吗？从人类的牙齿来看，属于杂食动物，食肉也是合情合理的。主张吃素的佛教里也有佛陀割肉喂鹰的传说，也就是说悲悯众生的佛祖也尊重鹰食肉的事实，而不是劝它舍肉吃素，或是因为它杀生而让它饿死。
　　任何慈悲都应该是发自本心的，而并非是畏惧死后的未知苦难或是为了什么来世的福报。慈悲如果是出于自私的目的，也就失去它本身所具有的美德。如果说一只正常死亡的动物的尸体被我吃掉，而我因为吃饱了就可以不再去伤害植物，并且还避免了浪费，食肉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当然，对于爱惜生命而选择不去杀生的行为和那份心情我还是敬佩的，至于有些人不吃某样东西那也完全是他的自由。只不过单纯从自己的感情或是喜好出发而对他人进行谴责的行为我倒是不能赞同。
　　就好比在某些人眼中食用猪肉被认为是正常，杀狗却被说成是残忍。难道猪生命的不如狗珍贵吗？别说狗是人类的朋友，任何动物都有可能成为人类的朋友。真的想要什么生命都不伤害的话，连水都不可以喝。
　　因为水中也有无数微生物存在，蒸馏水的过程也难免要伤害他们的生命。那么为了不伤害任何植物、动物、微生物，也许就只能自杀了？而自杀却又被认为不道德，因为这样一来又伤害了自己的生命。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只有那些靠日光和水分生存的植物才是真正仁慈的。也许也正因为如此，上天才回报以很多植物以长寿。即使是短命的植物，大多也是可以无性繁殖的。
　　如果用人来比喻，就好比拔掉你的一根头发，这根头发就可以生长成另一个完全相同的你，因为他有着和你一样的DNA。所以虽然个体的寿命稍短，但某种程度上说，却是得到了永生，不是吗？”韩曳停下来喝了口水，发现严镠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想不到，你倒是个妙人呢？”严镠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对韩曳刚刚的长篇大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不想把普通的聚餐变成一次演讲，韩曳没有继续说话，而是选择了低头吃饭。老院长似乎也对韩曳相当有兴趣，所以在吃过了晚饭之后，硬是拉着韩曳聊了半天。好不容易总算是让老院长聊尽了兴，韩曳再次来到了院中的空地上透风。
　　夜风微凉，老人们差不多都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一天对于他们又即将结束了，但是对于在城市中生活这的某些年轻人来说，现在却才是一天的开始。在如洗的月光下，院子里还有一个人，正在用那双如同没有星星的黑夜一般的暗色眼睛凝望着满天星光。
　　“你刚才看见我了吧？”严镠毫无感情的声音，好像金属撞击发出的铿锵。
　　“嗯？”韩曳挑高了眉毛。
　　“别装蒜，你刚才在院子里找什么？”严镠暗色的眼睛从星空慢慢转向了韩曳。
　　“被你发现了呢。”韩曳微笑着低头，微微垂下眼皮，将手伸进了衣袋中。“我倒的确是找到了样好东西……”伸出手在衣袋里摸了半天，韩曳将一样东西放在严镠的手上：“就是它了。”
　　“这……是什么？”严镠靠近窗子，借助从尚未熄灯的窗子里透出的灯光，看见韩曳放在自己手上的不过是一棵小草。
　　“没什么，经过今天的那件事，我想你今夜恐怕是很难入眠了。所以，如果你真的出现了睡眠问题的话，可以试试它。”
　　“难得你能如此关心我，真是谢谢了。”嘴上虽然这么说，严镠的语气听起来却并没有感谢的意思。“然后呢？和这草有什么关系？”严镠看看草，再看看韩曳，似乎想要仅凭目光就探究出事实真相。
　　“睡觉的时候把它放在身边就好，或者枕头下面。”韩曳挑了挑秀丽的长眉，微微偏头看严镠。
　　“哦？不是泡水喝吗？”严镠将草轻轻捏起，放在灯光下细看。
　　“你为什么不试试？”韩曳微笑。“但是，如果万一中了毒，千万不要怪我就好。”
　　“知道了。”被韩曳突然说有毒，严镠握紧了手中不知名的小草。“那么，明天见。”发出道别之后，在转身进屋之前，严镠在转角处用余光偷瞥韩曳。只见韩曳还是像刚才那样站在原地，保持着原有的姿态，甚至嘴角还保持着刚才那弯起的弧度，好像已经被夜风变成了一尊风干的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