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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 ...

  •   】

      1.

      在那些你以为是结尾的地方,竟是一个开始。
      路过了广阔,走入一条窄道。

      2.
      十五岁时,陈玦跟着父母旅游过一次。难得出趟远门,在那次大环线的自驾游里玩了些什么、看了些什么,记忆渐渐都模糊了。只记得不同的地貌有不同的颜色与质感,沙漠给她的感觉最震撼,也最荒凉。
      当时她在一个景点本来准备滑沙的,陈玦抬眼看了看,忽然又有些害怕。
      她记得很清,她退缩了。那时旁边有一个路人,听见她小声的理由,笑了笑,说:
      小朋友,理论上来说,‘无边无际’不太准确哦。看不见的边缘之外,也有存在。
      还有存在。
      他看上去是在跟陈玦搭话,但陈玦觉得,他其实只是喃喃自语。

      说不清为什么,这次旅行中,在陈玦记忆里驻扎最牢的,反倒是这个路人。

      3.
      她没想到,认知到这点还有意想不到的好处:若干年后,陈玦低头跟黄沙面面相觑时,在心底重新开始劝自己。
      荒漠总有尽头。一切并非完全无法解决的困境。

      高低她都还待在地球上——
      想到这里,陈玦为这个不合时宜的冷笑话扯了扯唇角。

      这里的地貌很熟悉。陈玦站起身观察时,环视四周,久远的模糊记忆起了点作用。
      尽管只有一省之隔,本省和邻省都有沙漠高原地带,但泱南附近的小片荒漠和这条环线上的,还是有明显的地貌差别。
      这里已经脱离了景区范围,荒无人烟。但陈玦隐约看见不远处有民居,结实的矮房。

      她脱下身上的薄外套,盖罩在头上,烈日依然会毒辣地照穿她……
      聊胜于无。她往目的地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去。沙砾烫得灼人,陈玦并不在意。

      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房里没人。那她就在里面休息,养足了精神再找路就是了。

      -
      李晓闵上个月刚刚研究生毕业,她跟读研阶段最好的几个朋友约好,毕业旅行时自驾走一趟大环线,两男三女,开了辆二手吉普,三个人换着开,一路上基本都按照定好的路线来。
      只有今天,换整个队伍里胆子最大的亮哥开车,等李晓闵眯了一觉起来,发现周围的风景还是大片黄沙,不由得皱眉嘟囔:“不是该离开这段了吗——”

      她突然惊醒,从副驾上几乎弹坐起来:“赵亮!?你不会瞎来了吧!?”

      赵亮早就想试试一条冷门路线,但被集体否决了。按理说,现在他偷偷冒险被发现了,应该为自己辩解点什么的,可在李晓闵的注视下,他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这路确实难走。手机信号之前还时有时无,现在是彻底消失了。

      这动静很快吵醒了其他睡着的人,了解情况后,大家很快陷入了各说各话的混乱中。

      “等等!别……别他妈吵了!”
      赵亮突然大吼一声,仔细听尾音还有一丝开裂的崩溃。

      “你们看那那……那里。”
      赵亮说着,声音走低,下意识想开倒退,被李晓闵一把摁住,瞪了一眼。

      这片区域,按理说怎么都不会有人的。

      现在能见度比刚才还低,扬起的沙尘中,竟隐隐能看见道人影。
      似乎是深色的。

      “这影子怎么这么怪啊,”后排视力最好的学妹声音微抖:“细长伶仃的,脑袋只有手那么大……”

      全车人一口气没上来,差点过去了。

      李晓闵是重度近视,刚摸出眼镜戴上,她也仔细地看了会儿,忽然沉默了。
      “有没有可能……”
      “——那就是手呢。”

      “…………”

      搭车的人是位成年女性,穿着黑T,腰上系了件略有些厚度的深蓝色衬衫。

      她的肤色偏白,但也是健康程度的白,语气彬彬有礼,一上车,就对所有人先说了感谢,说自己是不小心脱离了大部队,一直想在路边等车,但是基本没什么车过来。

      气氛微妙的沉默了一阵,很快,坐到第三排的男生好奇地趴过来问:“那你跟朋友们分开多久了啊?”

      “三天。”
      女人拧开李晓闵递过来的水,轻点了点头:“谢谢您。”

      剩下的人下巴差点没惊掉。

      “三天——?!怎么可能!你身上带的水和吃的够吗?!”

      女人笑了笑:“还可以,刚好撑到现在,等你们来嘛,谢谢了。”

      很快,她手里又被多塞了两瓶水、三根能量棒、饼干牛肉干等一系列零食。

      李晓闵:“你叫什么啊?我叫李晓闵,喏,赵亮、卢兴、钱一苗。”

      女人撕开能量棒,慢吞吞地咬了一口,弯唇的瞬间,那平淡的脸上生出几分隽永来,整个人都生动了不少。

      她轻歪了下头,淡淡的笑意停留在唇边,温和静定地望着李晓闵,像是有些高兴她问了这个问题似的。

      “陈玦。”

      “jue?哇,好特别,哪个jue啊?”

      陈玦:“口诀的诀,换成王字旁。”

      “那……”

      陈玦:“等到了休息区,就不麻烦你们了,可以把我放下的。啊对了,还要麻烦李小姐给我个联系方式,我会转答谢的——不过现在,是……什么时间?”

      钱一苗看了眼表,苦笑了下:“快四点了,我们六点半前能到就不错了。”
      陈玦沉默了一秒:“钱小姐,能借你的手机看一眼吗?”

      钱一苗愣了愣:“可以,但是……”

      这里没信号网络,基本就等于一板砖。

      陈玦只看了很短的一瞬,像是被什么定住了般。
      声音轻不可闻。

      “现在……”

      现在。
      怎么会过了这么久。

      上次时间是过了多久来着?
      怎么会一醒来就是——

      陈玦这几天饿到眼发昏时,脑子也没现在这么乱。
      嗡嗡作响。

      如果手机显示得没错,这次醒来,花了三年。
      她二十七了。

      3.
      “五个?!啧啧,也太牛逼了……那么多offer,随便分我一个也行啊。哎,我这个月真是犯水逆,大v都说金牛座这个月事业运差,我本来还不相信!”
      “信天信地不如信自己——你看闵姐,抢巡回演唱会票没成功,又在海鲜市场找到出票的人了,多学学她吧。”
      “哎,闵子追星运一直都好,要是分我一点就好了,我连周边都抢不到呜呜。”
      “又cue我干嘛,追星运好有个屁用,发财,我要发财好不好?”

      出了那条少有人迹的路,gps重新复活,起了作用,一路上车程极顺,开始大家本来想跟载上的新人物多聊聊,但对方大概是体力不支,疲累到极点的样子,简单回答了几句后,很快提出想休息会儿。没一会儿,车上精神头十足的年轻人们就开始聊起天来,话题天南海北。

      陈玦的额头靠着车窗,闭目假寐,其实并没睡着。

      经过最开始的混乱后,她陷入了一点恍惚。
      甚至无法分清,这是不是一个梦,或者记忆里有些褪色的一切才是梦。
      把‘梦’和‘现实’连接起来的,是从童年开始能看到的数字,如今依然盘旋在这些新认识的同伴头上。

      还是耳边传来的聊天话题,将她稍微拽回了人间。

      追星,找工作,回家乡或者不回,考编制或者不考。
      站在人生十字口的去留,转折,都让人不得不万分谨慎,生怕一招不慎全盘皆输。

      但陈玦还是很羡慕他们。非常羡慕。

      能为平常的一切苦恼,能在苦恼中选择决定自己的未来,还有着修正选择的大把时间,有年轻而勇敢的心。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也算休息了很久,可陈玦很累。稍设想下未来可能要面对的一切,她真想一睡不复醒。

      要是看得见的困难就好了。现在该怎么解决、找谁解决,她完全没有头绪。

      陈玦想得越多越杂,累得越快,慢慢地也就真眯着了。

      快接近休息区时,她忽然极为滞后的记起一串数字,和数字的主人。

      它们就像一道闪电,突然袭击般,造访了她混乱的脑袋。

      陈玦几乎从座椅上弹起来。

      周知善——

      不管哪边是梦,如果只能选择一样,她希望这是唯一真实的部分。

      那是她小心谨慎灰暗的人生里,唯一一次色彩斑斓的冒险。

      “不好意思,请再借我一下手机好吗?”
      陈玦急切道。

      4.
      三年,足够天翻地覆了。
      陈玦带着口罩,闷头走在边陲市的市中心。尽管这里是西部边缘,但大街小巷,行色匆匆的所有人,都戴着口罩。
      过了休息站,那群好心的学生并没同意她立刻下车,说是也要路过一个四线小城的,到那边了再把她放下比较好,她总不能走着去。

      这算是第一桩好运。

      第二桩好运,是陈玦在外套兜里找到了一张红的钞票,够她吃碗汤面,去趟网吧。

      上网一查,才知道是这两年的新情况,一场席卷全球的疫情,改变了太多。

      她无意识地将手揣在外套兜里,摸到几张纸币。

      陈玦掏出来数了数,还剩六十四。

      之前移动支付就很流行了,现在更是,面馆老板为了找她零钱,好一通翻。

      她网吧定了三小时,剩下两个半小时都用来睡觉了,一觉睡到暮色四合,出网吧的时候,陈玦不由紧了紧外套,是明白的秋天了,还怪冷的。

      云翳被剪成一缕缕,飘散在仿佛扎染过后的天空里,倒映着古老的生土建筑,颜色全都融合到一道去了。
      陈玦盯着这样美的暮色发了会儿呆。
      如果不是好心人把她载到了这里,她可能永远也不会踏足。

      跟泱南有一点点相似,又有着很多不同。

      看着看着就走了神。
      陈玦想着那通占线的电话,和她反应过来后火速按掉通话的一幕。

      是害怕了吗?

      是。
      即使只是在心底跟自己对话,陈玦还是爽快承认了这一点。

      三年可以把世界搅得天翻地覆,何况变数更多的人。

      他们满打满算认识也就几个月,突然的变故下,也许他会受到不小的打击,但时间总会抚平一切。
      找到新的爱人,结婚生子,都有可能。
      这还是最好的结果了。

      陈玦钻进一旁的小卖店里,买了瓶水和薄荷糖,一颗下去提神醒脑。
      她正准备出去,余光瞥到中年老板的头顶,天数小于30。
      “多注意身体健康。”
      陈玦帮不到什么,轻飘飘扔下没头没脑的一句,转身离开。

      小卖部老板一头问号。
      最近生意不佳,遇见的客人还奇奇怪怪。
      他身体好得很啊!

      -

      有再多的问题要解决,当务之急也得解决生计问题。
      她连路费都掏不出来,只能找些不需要证件的零工打,最后找了一家当地餐厅,日结包吃住。同事结构简单,工作勤快动手就行,用不到脑子,刚好给她思考的空隙。

      陈玦发现,她原来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窥探生死数字和复活这两件事,超越了物理规律,她没有试图解决,就那么囫囵吞枣地过着,第一次遇到了喜欢的人,生扑进了一团陌生的火域。
      周知善。现在冷静下来想一想,他们之间似爱人,也似困□□颈相守。

      她以为只要不和盘托出,他们中间就不存在任何隔阂,她减少了自己被送进精神病院的可能性。

      可事实是,越是逃避,越掉入更大的陷阱。

      现在隔开她跟周知善的,是时间之河。他们一个在河流中继续前进,一个停止了。

      她也试图在网上搜索过他的名字,周知善,没有任何结果。

      去了哪里,如何度过,跟谁一起……
      这些问题的答案,瞬间变成了一捧黄沙,看似留在她掌心,实际很快就消散了,被风吹得不知所踪。

      陈玦试图不去多想。可是有点难,只要停止忙碌,一切就不受控制。

      对她来说,三年只是转瞬即逝的瞬间。

      记忆都还鲜活滚烫。她记得她偶尔出去办事,如果天黑了才回来,就一定会在楼道门口看见他。
      低矮的老式楼房,经年无修的昏黄灯泡,低头等待的男人。
      他很奇怪,也不拿手机,只是单纯地等在那里,姿态沉默,安静,暗蓄着力量。

      能让人安心的力量。

      有时等待会让手心变冰凉,但周知善只要手不够热,就不会碰她,就算是陈玦疲惫不已,想讨个拥抱了,他也会隔着层大衣把人裹进去。

      陈玦记得,他喜欢低头,无声紧密地靠近她的发间耳后。
      拥抱变得无间亲密,一点缝隙也没有,连冬季的寒风也无可奈何。

      那些记忆如今却顺着缝隙,侵袭她,叨扰她……取悦她。
      在怀念的短暂愉悦过后,陈玦觉得仿佛要被它吞噬了。

      记忆成了一张无孔不入的大网,叫嚣着同一个念头。

      想他。
      好想见他。

      5.
      从环线回来一周后,李晓闵的手机接到个奇怪的电话。

      一开始她以为是诈骗,对方是道淡冷的男声,听上去没什么明显的起伏:“请问您打电话有什么事?”

      李晓闵纳闷地看了眼屏幕,把手机又放回耳边:“你谁?我不认识你号啊,打错了吧。”
      她做事很仔细,基本只要是见过的、认识的人,手机号码她通通会存。

      那边也没说什么,很快挂了。

      还是过了三天,跟学妹兼室友钱一苗出来吃饭聊天时,聊起自驾游的趣事,才想起来有一个可能。

      ——那个搭车的年轻女性,曾借她电话打过一次。但没有二十秒,就直接摁断了。

      “人家前两天还给我支付宝打了五百,我不还给你们买了礼物,就是她嘱咐的……我要不给刚刚那人回个电话?”

      李晓闵查看了通话记录,果然跟她们猜的一样,有些苦恼地喃喃自语道。

      钱一苗:“你先给那姐姐发个信息,问问她呗。她能转账了,肯定有手机了,那不就自己打了?”

      李晓闵无奈地摇头:“你怎么不懂,打到我这,还能说明什么?”

      说明两个人没联系啊。

      而且那天李晓闵看得清楚,陈玦也没等多久,号刚拨出去,她大梦初醒似得,飞速挂断了。

      在危急后第一个想打电话确认的,又不好打出去的人,除了情账,不做他想了。

      李晓闵简单解释完,正纠结着呢,就看见学妹钱一苗正美滋滋拿着她手机,举在耳边,看样子没几声那边就接起来了:“喂,哎您好,我叫钱一苗啊,是电话主人的朋友——哎哎别闹!”

      钱一苗从座椅里跳起来,躲避着李晓闵的追逐。

      她是学播音的,专业能力很强,吐字跟机关枪一样,又快又清晰:“是这样我们前几天出去玩遇到一个姐妹,她拨这个电话给你的,当时你好像占着线呢,她就放弃了——”

      李晓闵都扑腾累了,干脆随她去。但钱一苗也没打多久,神态由憋笑变得迷惑,又变得茫然,很快就挂了电话。

      李晓闵没好气地问:“人家怎么说?”

      钱一苗耸了耸肩:“估计是个帅哥,经常被骚扰习惯了吧,让我有类似的事也不用再找他,让你把他的电话删掉拉黑明单就行……不过他声音是还不错。”
      钱一苗回想起男人说话的尾音和习惯,脸色忽然变得微妙起来。
      “如果要是脸贴声音的话,那真是极品了。”

      李晓闵很快在她后脑勺轻拍了下,瞪她一眼:“钱一苗,花痴也要分人好吧!隔着话筒你也能听出来?”

      钱一苗吐舌头做了个鬼脸:“专业病。”
      本来还想撮合一下一对可能错过的男女,顺便围观一下爱恨情仇的,没想到是这么个乌龙,钱一苗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很快拉着李晓闵去找咖啡厅转场吃甜品了。

      这个小插曲应该很快就彻底过去了。
      如果不是李晓闵睡前又接到来电的话。

      她迷迷糊糊地接起,迷迷糊糊地喂了一声,大脑几乎停转的前提下,靠本能回答了一堆问题。

      第二天,母校门口附近,李晓闵像一根电线杆子,还呆站着在回想自己前一晚说了什么。怎么早上就接到短信,给了个地址和时间呢?

      在她旁边是同样呆立的钱一苗:“……闵姐,我就随口说说。你确定这是机主吗?”

      李晓闵点了下头。
      钱一苗掉头就走,被李晓闵扯了回来:“干嘛去?”
      她看着学妹义正严辞,余光往后面一直瞟:“我刚起来就被拽过来了,还没化妆,我有种奇怪的感觉,就是说……我的爱情来了。”

      李晓闵:“得了,该陪我的时候不陪。”
      她拉着钱一苗走到男人跟前:“你好,我是昨天跟你通话的李晓闵,这个学校大二的。您是……昨天说要问我什么事吧?”

      这男人几乎吸引了周围所有目光,有人已经路过了,还会扭头来看一眼。
      他转过来的瞬间,李晓闵下意识拽着学妹后退了一步。

      跟他长什么样无关,这人的气场让稀薄的空气变得更稀薄了。
      偏向一种凌厉、沉默的威势,但也就释放了那个瞬间,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他穿着薄款的深色风衣,内里是件同色系的衬衫,勾勒出男人漂亮的肩线。
      肤色偏白,甚至沾点苍白,眼窝很深,睫羽密而长,他无疑是生了副好骨相,收角转折都利落优美。

      李晓闵对他的第一印象是眉眼。她下意识想起张岱来,《陶庵梦忆》里讲朱楚生的。
      深情在睫,孤意在眉。
      她有种预感,这人风尘仆仆来这里,是为很重要的事。

      找了个临街咖啡厅坐下,李晓闵很快将那天的事复盘了一遍。
      她也想起来了,昨晚这男人就是为这事打电话来,甚至于一大早上坐了两个小时飞机,从北边赶到了南边。

      前一晚,他问李晓闵:“打电话给我的人是您朋友吗?”
      “请问是哪里载到她的?”
      “知道……名字吗。”

      李晓闵迷糊的时候,回答也干脆,说不是,是我路上载的,大环线上载到的。
      第三个问题李晓闵也忘干净了,记了半天只记起来姓陈,是泱南人。

      然后人就坐到她对面了。

      李晓闵认真地回想,让钱一苗时不时加以补充,话头基本没断过,把每个细节都抖落出来了,包括他们几个人自拍时,不小心入镜了半张脸的过客,她也把照片翻出来了。

      对面男人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好,苍白、怔愣、失神,整个人好像只剩一具空壳坐在这边。
      李晓闵也不敢多问什么,钱一苗更是谨慎至极,只说确定的。

      说到尾声后,男人只问了个很简单的问题。

      “她看上去,还健康吗。”

      这句话明明轻不可闻,却像是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6.
      陈玦的作息非常健康。

      餐厅老板娘的生意大多集中在早上和中午,不出意外,陈玦晚上八点半就睡了,睡到第二天四点四十起来,帮着做准备工作。

      规律的生活是一种奖赏,可以解决掉大多数的惶惑不安,大脑也连带着清明不少。

      有些思念不可避免,就跟它和平共存呗。
      陈玦规律劳作了一段时间后,又重新相信起车到山前必有路。

      秋季的落日过后,一天比一天凉下去。待了也不过十来天,陈玦就得去添更厚的秋装了。她决定利用休假的一天去集市。

      “小陈你运气真好,你来前两天啊,集市才刚复市,有几个摊位我跟你推荐下?”
      老板娘听说以后,插了句话,陈玦掏出笔和便签纸,欣然点了点头:“谢谢虹姐。”

      还没买新衣服,陈玦只能翻腾出两件薄运动外套叠穿,看着鼓鼓囊囊的,有些滑稽,不过体会过这座城市的妖风,她才不在乎风度呢,入夜以后温度骤降,冷到骨子里。

      下午三四点钟,还不是饭点,她穿过空荡荡的餐厅前厅,依稀看见有人靠在玻璃门上,大概是等开门的客人。
      陈玦走过去,把双开门同时拉开,礼貌道:“不好意思,我们下午五点才开——”

      秋风穿堂的那一秒,她的尾音也一道戛然而止。

      陈玦像是被风钉在了原地。

      周知善的视线垂下,目光水一样滑过她。
      迅速而无声的察看过后,他抬手,蜻蜓点水地触碰到了她的外套衣袖。

      他又收回了手,忽然之间,脱力一般靠着墙沿,直接蹲坐到了地上,将脸埋进了掌心,背部急剧起伏。

      如果这是梦,至少他在这个梦里停留了很久,真实地经历了期待与期待成真。

      是梦都够了。

      -

      陈玦确实吓着了。
      周知善不会慌乱——这是短时间内就类似于信念,早已深深扎根在她思维土壤的认知。

      现在他却像一个劫后余生的人。

      被夺去了呼吸,思维,行动……一切后的加倍补偿。
      他头深埋进掌心,右手突然去够她,陈玦赶紧把手递给他,紧紧握住。
      他的手冰凉、手背青筋微凸,血管似乎都在轻微跳动,方便缓解情绪上的巨大冲击。
      陈玦垂下眼,注意到他依然戴着那个红色手绳。

      周知善意识都短暂出笼。

      连陈玦怎么把他拖进餐馆、何时握住一杯热水也记不清了。
      他的目光每分每秒都跟着她转,陈玦本来要进后厨,被他死死拉住以后,无奈之下只好拜托同事阿悦帮忙去倒热水。

      陈玦感觉到了数道八卦的目光,但她此时无暇顾及。

      她快速环顾四周,思考着要不要先把他拖到自己的宿舍里,边想着,手下意识地轻抚着周知善的头顶。

      柔软的。熟悉的。
      其实她也没感觉到有多陌生——就好像睡了一个长觉起来后,没过两周就又见到了。
      要说多意外,好像也没有。
      潜意识深处,陈玦可能早已认定了这件事。

      思来想去,陈玦也不舍得让他去宿舍凑合,请了一天假,把人拖到了这座边陲城市最好的宾馆,一晚上接近三百,陈玦毫不犹豫地付了现金。

      周知善现在似乎变成了某种属于她的挂件。牢牢地跟住,半步也不离开。

      陈玦哄了很久,人也不再开口了,但好容易是累了,倚在沙发椅上,拽着她的手睡着了。陈玦这才逮着机会去洗手间。

      等一开门出来,迎面撞上道黑压压的人影,他就沉默地站在门外。
      陈玦往后仰了仰,条件反射地闭了眼睛,被无奈打败般地叹了口气:“……不说话也可以,总得吃点东西吧。”

      周知善的黑眸越过她肩头,无声地望向她身后。

      陈玦:“……”
      陈玦:“不是说那里。”

      陈玦拉过他坐到办公桌旁,把人摁下去,从食品柜里取了盒泡面:“老坛酸菜的,能吃吧?再给你加根肠?”

      过了十几秒,周知善终于开了口。

      “都可以。”
      他的声音有些艰涩,听得陈玦鼻尖一酸。

      她拿着方便面盒,低着头掩饰情绪,试图找回正常的声音,不至于让两个人都崩溃到一起去:“这样太辛苦了,也有别的路吧。”
      “你这么好,愿意的话追你的人能排到火星,”陈玦鼓起勇气抬头看他,本来想笑一笑,活跃气氛,笑容的弧度比哭还难看:“你不会真的,一直在等吧?”

      这次的沉默比上次要久很多。

      房间的窗帘半掩着,夜色落进来,照了他满身。

      陈玦无端想起他们的初见。
      他裹着一层雾,还有粗粝的沙,站在人群中回望她一眼,那道漠然又不经意的打量。
      那时的感觉……她现在能回想起来了。很奇特。
      姑父给她讲过一个比喻,是冰箱贴与冰箱,如果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冰箱贴,有一股无处不在的密集的力,如同波浪……不,洋流一般推动着你。因为电磁场存在。在这片相互作用的海洋中,虚光子无处不在1。
      那是物理反应,充斥着整个宇宙。

      但周知善给她的感觉,就是那样的。不可推动,不可更改,不可忽略。
      就像单独分割出来了一个宇宙,只作用于特定的人身上。

      他们也许还会再见。还会认识。

      可陈玦想不到,认识和交集要比她想象的深那么多。

      “嗯。”
      周知善说。
      说着唇角还轻弯着,笑了笑,笑意淡而温柔。

      “在等。本来准备等到今年结束为止。”

      陈玦抱着泡面盒,眼圈发红,垂着眸避开目光:“为什么是我?”

      周知善仰头看着她,下巴到喉结显得瘦削锋利,目光却很轻淡柔和,将她轻巧地包裹起来。

      “我也不知道。”
      他诚实答道,仿佛是陷入了某种回忆。
      “陈玦,你实在是没什么特别的。我们好像是偶然在一起了一阵。”
      “时间也不长。失去的时间更长些。我就是正常的数日子,一天天地过来,吃饭,走路,睡觉,我试图不去想你。”

      “失败了。”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失败的滋味,不太好。但我后来还是弄明白了原因。”

      陈玦看向他,目光轻微闪烁。

      周知善回望,坦然清明。
      “如果一个人一生下来,就待在没有光、没有声音的五平米见方的黑屋里,有一天光透过某个地方突然照到他脸上了,他闭着眼睛享受了会儿,虽然描述不出来,但是这个东西,很好。过了几分钟,又收回去了。你觉得,他会不会愿意用所有来再换那一会儿时间?”

      陈玦吸了吸鼻子,嘟囔道:“我会看情况。”

      周知善失笑。陈玦注意到,这是他今天第一次出现放松的笑意。
      他用手背撑着下巴,垂眸想了会儿,轻声道:“就算是命,比起光来也便宜多了。”

      周知善抬起上目线,望进她眼里:“这是我的想法。”
      陈玦无奈摇头:“疯子。”

      “光就算照瞎我,我也要留着命。”陈玦说。
      “还得留着去找你。”

      话音还没落完,陈玦就被拉到了他膝头,尾音消失在一个吻中。
      男人的手深没入她发丝中,戴着红绳的那只手,锢得她很紧,但陈玦也舍不得躲避逃脱。

      比起情欲,这个吻更像是一个找寻,一个确认。

      陈玦被吻到缺氧的时候,迷迷糊糊地想。
      被人坚定选择就是这种感受吗?
      下一秒死去也不觉得遗憾的感受。

      “等等……等,等一下。”
      陈玦气喘吁吁地推开他胸膛:“我怕我等会儿忘了。”
      “有个事我要告诉你。我的一个……秘密。”

      7.

      林继平得知这个不可思议的消息时,自母亲去世后,第一次在下班后就着酒哭了一场。
      接电话的时候,他还勉强保持着冷静,周知善略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林继平听着就知道,这人大概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满足的人。
      命运残酷的像一个技术糟糕的刽子手,周知善竟照盘全收,一点脾气也没有。

      三年前的意外像场海啸,余波极长。

      周知善冲动的后果就是一年半的刑期,但他的冲动也就那十秒。过后的所有结果他都平静以待。

      因为还出现了另一桩意外。血迹尚在,人却不翼而飞。
      现场太乱,等救护车来的时候,众人才发现了这一点。
      之后就是搜索。漫长的搜查,监控一帧一帧地回放,包括调查方利是否有同伙在附近的可能性,最大的可能就是监控被动了手脚,人被偷偷带走了,未来要当作筹码跟警方谈判之类的。

      这些猜测,林继平都在探视时转达给了他。

      那时林继平看周知善那不咸不淡的样子,隐约有预感。

      虽然那个高度掉下来,人不死也残。但是一天不亲眼看到,他都不会放弃的。

      事实证明林继平没猜错。
      周知善提前三个月出来,林继平去接他了,找了家东北菜馆,点了一箱啤酒,两瓶白的,准备好好劝劝他。

      反正周知善这脑子,高低未来出路都定了——负责网络安全防护的技术科黄立来打过招呼,说让林继平别抢人了,还请了他几顿早餐,事就算定下了。

      只要周知善放下执念,未来的日子还是能走上轨道,顺顺溜溜走下去的。

      林继平劝了断断续续半年。
      最后莫名其妙相信了陈玦还没死。

      当然,内心深处的理智告诉他,这事基本没可能。

      但现在事实摆在眼前。
      林继平被邀请去当他们俩的证婚人。

      周知善和陈玦都决定暂时不大办,请姑姑姑父他们简单吃个饭,证婚人走个过场,就算完事。

      “弟妹,你亏不亏啊你?”
      林继平顶着半白的鬓,见面后苦口婆心地劝陈玦:“你知不知道他工作多猛,存了多少小金库?黄立八抬大轿请他都没时间了,人家干得活高级着呢!”

      周知善悠悠然喝了口茶:“别占我便宜。辈分错了。”

      坐在他旁边的陈玦笑眯眯:“林哥,卡他给我了,我大概清楚的。确实……不少。”
      陈玦没忍住,侧头看了他一眼。

      两人默契地轻弯了弯唇。

      陈玦也没哄人,他们把事情各自摊开说完,还没决定结婚的时候,周知善就把卡和密码都交给了她。陈玦被余额震撼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问密码。
      密码还是个陌生日子,陈玦怎么也想不起来,直到周知善轻描淡写地提醒。

      她失踪那天。

      他依然不愿意把那称作‘死亡’。

      “不是我说,哪有人那么夸张啊,除了呼吸就是工作,存得多也是正常的……来弟妹,碰一个!”
      林继平喝得微醺,就着下酒菜嚷嚷道。

      陈玦默默跟林继平碰了一个。

      周知善陪了一杯,白瓷酒杯在掌心转了一圈,温声道:“我想着,她要是回来了,总得给点儿好的,万一要去医院——攒的也得够。”

      陈玦筷子夹到一半,停住了。

      林继平转头,愣住了,眼珠子好久没转,过了不知道多久突然哭了,拉着陈玦的袖子哭得很凄惨:“弟妹,一定要好好照顾这小子,他不容易啊,太不容易了,你也知道,我跟你说过的你知道的,怎么会有他这么可怜的孩子,这两年他过得太辛苦了,老天有眼啊,还是让你回来了——”

      陈玦一边拿纸巾给他,一边沉思。

      周知善跟她换了位置,亲自处理丢脸的中队长。

      “想什么?”
      他头也不抬地问。

      陈玦:“嗯……没什么,这样说不太好,你别告诉林哥噢。这个声音好熟悉,我想起来了,小时候姑姑老家杀猪,就是这种声调。”

      她凑到周知善耳边,小小声说道。

      周知善笑着扭头,两个人唇不小心撞到一起,都愣了愣。

      “……不小心。”

      周知善低声道,黑眸垂落在她红润的唇上,幽深了两分。

      还没等陈玦回应,就看见一个拳头在空中愤怒地挥了挥。

      “我他妈还没死呢!”

      陈玦失笑,赶紧跟周知善一起,把林继平扶了起来。

      8.
      他们决定从泱南出发,回到陈玦醒来时地边境小城度蜜月。
      说是月,两个人都没有空出足一个月的时间来,顶多十天。周知善的工作可替代性不高,陈玦新找的工作,三场密集的面试也在十二天后。

      本来只打算在那个四线城市多转转,体验下当地的风土人情,在那家宾馆多住几天。但在火车上的时候,陈玦忽然改了主意。

      “我们租一辆车,去环线跑跑吧,不行了就原路返回。”

      陈玦坐在火车过道,咬着周知善剥好的瓜子仁,斜睨着他:“不过男人最好别说不行。”

      周知善笑了笑:“去。”

      这趟西部环线如果全跑下来,能看到的风景地貌非常多样化,沙漠、湖泊、冰山。
      但要提前做的准备工作也不少,陈玦撑着下巴凝视他:“周知善,你有没有反思一下?”

      周知善眉毛轻扬:“什么。”

      陈玦:“你现在跟惯孩子家长一样,我说什么你都嗯,好,去,买,我上次说我要买嘉设广场的楼,你也答应,你是不是没在听我说话?”

      周知善没说话,低头拿手机发了什么。

      陈玦刚要讲什么,就被微信弹出消息打断了。

      她看了眼新消息,是对面男人发来的两个文件。

      打开一看,分别是两个计划表,
      一个是十五年内买下那栋楼的可行性计划。123,还有备用计划。
      一个是西部环线的具体攻略和各类物资需要,包括租车信息在内,一应俱全。

      陈玦:……
      她看了眼文件建立日期,都远早于他们出发日期。

      陈玦:“……好吧。你赢了。”

      她耸了耸肩,把周知善手里那包瓜子夺过来:“我来吧。”

      这趟旅途比他们想象得还要好很多。他们沿着山路攀升,经过高原,听了风吹过经幡的声音,在一片干净的浅蓝中,有无数彩色经幡飞舞。
      陈玦看了很久。她没有宗教信仰,但依然双手合十,低头许了愿。

      周知善在镜头中记录下来,抬头问她:“许了什么?”

      他也是随口一问,毕竟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陈玦却看着他的眼睛:“希望我们一直在一起。”

      无暇洁白的雪原耀目刺眼,人身处其中时,显得尤其渺小。

      这种渺小让陈玦安心。
      他们就做被尘世包裹着的两粒沙,就已经很幸福了。

      *
      返程路上,他们回到了重逢时那座城,那个餐馆,老板娘热心肠,看到陈玦领着家属回来,替她高兴之余,说什么都要请客,陈玦只能给周知善使了个眼色,找找身上的现金,到时候偷偷放下就行。

      卤牛腱切得很薄,陈玦给周知善夹了好几次,兴致勃勃道:“吕大叔这个做的真得很好,我打工的时候自掏腰包买了半斤呢。”

      周知善把蘸料拿到离她近的地方:“我知道。你不是喜欢蘸点吃,刚让人帮忙拿了点小米椒,多加了点进去。”

      他垂着眼睫,姿态很有耐心。
      陈玦收了声,认真端详着她男人。
      现在法律也可以证明了,就是她男人。

      他做什么都是这样,不急不缓的。
      好看。
      陈玦满意地弯了弯眼睛。
      真幸运啊她。

      旁边老板娘跟柜台聊天时,陈玦听不完全,但也能流畅地加入他们的谈话。
      “……心肌梗塞?那个小卖部老板?”

      “是啊,街对面那个老马,你知道的吧?老婆死了以后也没再娶,哎,也够倒霉的,他儿子这两天要从外地赶回来呢。”

      陈玦:“嗯,去买过东西。”
      她转过头来,没再多说什么,像是陷入了沉思。

      周知善给她盛了碗鸡汤,轻声问:“怎么了?”

      陈玦回过神:“没事。我见过他,刚到这边的时候。”

      周知善一顿,用只有他们彼此听得见的声音道:“时间?你看到了?”

      陈玦点头,不止第一天,她打工期间也去过两次。其实她能绕都会绕到更远一点的地方,看着老板头顶一天天减少的数字,陈玦心里也不舒服。

      现在的心情也很复杂,陈玦不想影响他,没表现在面上,但周知善却伸手,覆上了她手背。

      他什么也没说,陈玦也能懂。

      她轻轻回拍了他一下,意思是,我没事。

      为这种事真正难受是十来岁,都已经过去了。但陈玦心里总是莫名不安,也说不清是哪里来的。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忽略了,还是很重要的一环。

      看她没什么胃口,周知善想带她出去透透风,便跟老板娘打了个招呼离开了。

      走出餐馆的时候,门口还有流浪汉在乞讨,大概是沿街一路过来的。老板娘送他们到门口,顺道开始赶人,流浪汉邋里邋遢,大剌剌地在门口耍着赖皮。

      周知善牵着她朝西走,他们的车停在对面的停车场。

      陈玦心事重重,走出去没有五十米,人突然停住了脚步。

      她飞快转身,望向那个流浪汉的方向。

      “周知善,这里离泱南多远?”
      陈玦问。

      “一千多公里。”
      周知善顺着她目光望过去,心也沉了沉。

      陈玦的脸色看起来很差,说是如遭雷击也不过分。

      “怎么了?”
      他轻拍了拍她的肩,半挡住陈玦的视线,一个安抚的姿态。

      陈玦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却更像是喃喃自语:“我见过他。”

      这张瘦削的脸,她有印象。

      或者说,她对他的嗓音,也有印象。只是每次都路过的很匆忙,听过就听过,很快便抛到了脑后。

      跟姑姑见完面遇到过,她随手给了钱。
      跟周知善一起,撞到老同学金屹然的时候遇到过,也随手给了钱。

      他说的是什么。
      再给五块钱吧?
      再给十块钱吧?

      说的是什么。

      陈玦痛苦地闭上眼睛,试图从一团乱麻中,从湍急的河流中捞出那个答案。那句话明明就在耳边了,她隐约记得。
      明明有印象的。

      车流的声音,人的声音,好像突然离她很远,变成了背景音。

      她沉默了很久,终于睁开了眼睛。

      想到了。

      ——想解开命运的谜题吗?要解开谜题,只要知道太阳什么时候爆炸,仙女座星系何时回家。
      ——仙女座就要回家了。

      陈玦大踏步地走过去,一把拽住了那流浪汉的肩部,抵在墙上,对方瘦得像一根竹竿,还是空心的,风一吹就倒了。
      但他却不慌张。面对气势汹汹来找麻烦的人,流浪汉的神态更接近……

      终于。
      到现在才来找我。
      诸如此类的……一览无余。

      周知善跟在她身后,手臂上挂着她的大衣,安安静静,像她的一道影子。

      陈玦:“你是谁?!为什么三番两次出现在我眼前?那些话什么意思?”
      她的声音几乎是从齿缝里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那个小卖部老板,头上写着33天,到明天才是正式时间,怎么会提前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是怎么回事?”

      流浪汉任她动作,目光却越过陈玦的肩,看向周知善。

      “你看他干什么?!”
      陈玦猛地拽住他领子,像被侵犯了领地的猛兽,压着暴怒,依然透露出凶狠的底色来:“跟他又没关系,我他妈问你!”

      “你怎么没早点来找我。”
      流浪汉对陈玦说,目光却依然在周知善身上。
      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缓慢低沉。

      “你们不该结婚的。”

      “你跟她,都不是一个维度。”
      流浪汉重新看向陈玦,眼神里似乎含着叹息。
      “你不属于这里。”

      很轻的叹息与温和的冷酷。

      9.
      陈玦被拉开。
      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看一场暴力,在眼前发生。
      周知善没有打他,他只是用右手卡住了对方的脖颈,他们本来就在墙根,那个流浪汉也没挣扎,他好像知道周知善不会拿他怎么样。
      即使脚快脱离了地面,周知善的手背青筋暴起,眼睛却依然覆着一层水光,温润的黑宝石一般,沉到仿佛能吸尽世间的光与亮。

      陈玦没说话,拉架的人很多,不缺她一个。
      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虽然拉不住的人是周知善,但是身处下风的人也是他。

      他开始恐惧。

      就像她一样。

      当她把这个秘密分享给他,就已经做好了不再躲避的准备。她准备邀请他人进入自己的人生,但是他们都刻意忽略了一件事。

      如果说,这个秘密有解开的那一天。
      到那时,也许分开都是最好的结果,也许会有很多连锁反应,也许——

      事态会走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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