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守的疆界》董九

5、第 5 章

　　我被他从包中取出时，已在他的家里。看得出这是一套很好的公寓，装修精致，通透明亮。我被放在茶几上，有些兴奋地看着四周。各种家俬电器，简约中透着奢华，难怪辉哥说他不差钱。

　　他泡好一杯绿茶，放在旁边，打开我的扉页，用笔认真地写下他的名字 ---- 安同威。我最恨谁在我身上写写画画，不过这一次我还是满心欢喜，因为这是一个标志，我正式成为他的家庭成员。就当是身上的一个刺青好了，嗯，他的字还写得挺好的。

　　安同威把我捧在手中，靠在沙发上，开始从头阅读。四周很安静，我所记载的故事在他眼前慢慢展开，他的手指轻轻地摩挲着里面的文字，我带给他的故事… …

　　月桐

　　亦遥，是否我的故事已无法再延续。但我为何，仍不想把这结局带走。我曾经那样的用力，耗尽了多年积蓄的能量。如今我再也没有一丝的气力，来背负它离去。或许，我心里还有希望的幻觉。答应我，替我把它写完。然后来告诉我后面的情节，在一个大雨滂沱的日子，一如我们相遇的那天。 她的脸清晰地映车窗上，苍白虚弱。神情里却看不出一丝忧伤，只是安静，只是期许。或许，还有坚持。 强烈的灯光突然穿透漆黑的夜，从窗外射进，她的脸瞬间消失在巨大的轰鸣声中。一辆北上的火车呼啸着迎面驰过，强劲的声响带着风，将夜搅动，显出对面车窗上掠过的一张张脸，疲惫麻木，一晃而过。 倏忽之间，黑夜再次回归沉寂。那些在灯光映射下飞逝的脸孔，却变成暗藏肉中的刺，无从探寻，却时时疼痛难忍。因它再一次触及一些远去的人和事，在暗夜中惊醒，开始不动声色地牵动我感知疼痛的神经。 我坐在南下的火车上。 卧铺车厢沉寂下来，上面的铺位没有了响动，想必已经入睡。对面下铺的年轻男子，正躺在铺位上看手机短信，头随着音乐轻轻晃动。耳机的音乐声很大，坐在对面的我也能听到隐约的节奏。他总是不停地拿出手机来翻看短信，从不主动与人交谈。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他仍有自己独立的世界，里面只有他的手机和他，或许还有那个给他发短信的人，我不知晓，也不想去探究。 我则相反，一上火车就不停地与人交谈，老人，小孩，中年妇女。听他们略带掩饰的炫耀，应和他们琐碎的抱怨，与小孩玩各种早已忘却的游戏。 我黑色的电脑包在铺位的一角，整个白天我都没有去碰它，偶尔目光掠过，也并不停留。我让别人占满了我白天的时间。 灯熄了，在脚灯幽暗的光亮下我又看到了它，静默地靠在那里。 我知道自己再也无从逃避，白日喧闹的人们已经睡去，我的夜晚属于它，属于它里面记载的那些人和事。我昨天发出的博文就存放在里面，它会给此行带来什么结局。 我没有去打开电脑，因里面的文字图片已悄然漫出，在黑暗中侵入了我的身体，在我的脑海中疯长，生出无数幻象。是一念惊心的往事，不被尘封，也不知如何去记载。 我叫方亦遥，靠卖字为生，常背着电脑相机漫无目的地游荡，以寻找创作灵感的借口。我搭上开往南方的列车，却与写作无关。

　　我在进行反围剿斗争，现在上山打游击来了。她说。我在逃避山下那浓烈的温情追捕。我不愿以爱情称之，尽管在施予者的定义里，它的名字叫爱情。亦遥，当两个人谈到爱情时，却对它的定义和前提有着天差地别的理解。这是怎样的无奈。我只能退守，但绝不会妥协。 我初见月桐，是在一个大雨倾盆的夜晚。刚刚结束一段纠结的感情，又被编辑满世界追讨稿件的我，不顾台风即将来临，匆匆搭车赶往莫干山，宛如一次全面溃败的逃亡。我只随意收了几件换洗衣服，带上笔记本电脑，相机，一本现代汉语词典就出发了。 在感觉潦倒落魄或是心意难平时，这本现代汉语词典就是最好的解药，里面没有情节故事，却能找到几乎所有的含义。它对我的启发往往带着神一样的暗示，不仅在我处于写作状态时。我结束那份感情的决定就是在翻阅现代汉语词典时做出的。 刚下高速不久，雨就铺天盖地紧追上来。 司机将车头大灯和应急灯全部打开，雨刮调到最快，仍然只见窗前白茫茫一片。我们在这恍如水底的世界里艰难前行，终于摸索到一个加油站将车停下。 我们就在这里等雨过了再走，否则前路太危险。司机说。我无奈，只好默默点点头。我们下车在雨棚下站着，沉默地看着棚外的雨。 司机是一位沉默的中年男子，我经朋友介绍搭上他的顺风车，因他正好今日也要上山。我虽长于与人攀谈，由于此时心绪不佳，故一路无话，但双方亦不觉尴尬。似乎在这段时间里，彼此的灵魂找到了某种契合，默契如多年的老友。 加油站的员工躲在房间里说话，并不理会我们，显然他们已看出我们只为躲雨，并无加油的意愿。 我习惯性地摸索出一支香烟，突然想起这里是加油站，严禁吸烟，只好悻悻地收了回去。司机看着我微微一笑，并无看到年轻女孩子抽烟的惊讶表情。 雨小一些我们就可以上路了，估计不会太久。他说。表情仍是淡淡的。

　　雨尽情宣泄的高潮已过，只剩下淅淅沥沥的余音。天色渐暗，天空的乌云仍在远处堆积酝酿。他招呼我上车。还会有暴雨，我们要在这个间隙赶到目的地。他说。 汽车迅速驶离加油站，路上空空荡荡，只有些落叶和残枝，激越后的残局，凌乱而随意。 他似乎对这条路很熟悉，在盘山公路上转过无数道急弯之后，终于把我送到预订的这所陈旧的别墅前。我邀请他进去一起共进晚餐，他笑着指指天空，暴雨马上来了，我要赶到自己的地方。离这里不远，有缘自会在山中相见。于是我们挥手告别。 天已黑定，雷声隆隆，我快步跑进别墅。接待的服务员面露难色地对我说，客房已满。 我有预订的，怎么不为我保留。我有些生气地质问。 你到晚了，约定的保留时间早已过了。服务员解释。有一间房住着一位女客，里面还有一间空床，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去问问她是否愿意与你共享。 外面的雨声渐响，看来我已别无选择，只好点点头。 服务员离开半晌，回来对我说，她同意了，跟我来。 我提着箱子，跟着她上到二楼，来到尽头的一间房。服务员轻轻敲了敲门，然后打开房门对我说，到了，方小姐。

　　手机突然响了，安同威把我放在茶几上，拿起电话。电话那头传来辉哥的声音。

　　“预付款已经打入你的帐户，你查一下。”

　　“好。”

　　“这事要抓紧。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还有很多，等我计划好了再说。不过有一件事你可以先帮我办，我需要临时租住一间单身公寓，在一个比较嘈杂的地方，配齐简单的生活用具和宽带上网就行。”

　　“哈哈，看来你已经有所计划了，很好。我这就去准备，好了通知你。”

　　安同威放下手机，起身走到窗边。夕阳映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似窗前的剪影。金黄的光芒越过他的肩头，洒在木地板上，整个房间泛起熏然的橘黄柔光。我看着这静物油画般的景象，不由有些感慨，看来过几天他又将带着我离开这里，搬进一间嘈杂的单身公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