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告处分》容晓亦

4、琴行

　　韩玥挂断电话，看了看时间，已经十点了，于是抬起腿往教学楼走去。
　　说起今天她为什么会在小花园，还是学生会的负责老师张云梅让她去的。
　　说什么，花园那里经常有人翻墙抽烟。
　　本来韩玥是不相信的，没想到还真就撞着翻墙的，还带烟进学校。
　　还……是个女生。
　　韩玥正这么想着，来到了学生会办公室。敲了两下门，没人应答，就开门进去。
　　张云梅不在，韩玥打开记录本，愣愣地看了两秒，最后把今天记录的那一页给撕了下来，把记录本放在张云梅桌子上，然后走出办公室。
　　来到五班门前，刚想喊报告，班主任李飞就走过来叫住她。
　　“韩玥，先别进去。”
　　韩玥有点奇怪，但还是转回来静候佳音。
　　李飞看了她一眼，皱了皱眉头：“韩玥啊，你有没有见到咱们班的一个转学生啊？”
　　韩玥更奇怪了，既然是转学生，她怎么知道长什么样。
　　李飞看她这副样子，也没有再指望她见到，叹了口气说：“这孩子，到现在都还没来上学，明明校方跟她都说好了的，今天上午来，不会出什么事情吧。”
　　说到转学生，韩玥脑海中一下子浮现出程然张扬跋扈地笑着打哈哈的样子。
　　韩玥问：“她叫什么名字？”
　　李飞想了想说：“程然。”
　　韩玥听到这个名字后不禁挑了挑眉。
　　“她不是已经来学校了吗？”韩玥说。
　　李飞看向她：“你见到她了吗？”
　　被李飞这么一问，韩玥顿时就想到了今天早上在矮墙旁边遇到的那个脑袋有包的女生。
　　居然还姐姐姐姐地叫得这么亲切。
　　但是因为不确定的关系，韩玥还是选择摇头。
　　李飞看了看她，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你进去吧。”
　　韩玥点头应了声好，就转身走进教室。
　　接下来的一天，韩玥都是在无聊的课程中度过的。
　　快要放学的时候，韩玥的母亲打电话过来了。
　　“韩玥，我一会儿没时间去接你，我让林秘书去接你啊。”
　　韩玥推辞道：“不用了妈，我自己回去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钟：“……哦，那行吧，你自己早点回来，别让你爸爸等。”
　　“嗯。”
　　挂断电话，太阳已经开始西斜，走读生都陆陆续续地离开学校，校门口被挤得水泄不通。
　　韩玥走到公交站，随便上了张出租车，离开学校。
　　出租车呼啸穿过人山人海，却没有驶向韩玥家的方向。
　　韩玥始终都只是盯着车窗外转瞬即逝的风景，脸上始终没有任何表情。
　　出租车一直带着韩玥驶出了闹市，驶向了一条安静的街道。
　　“小姑娘，你要到的地方到了。”直到司机师傅开口说话，才打破了出租车内的沉寂。
　　“谢谢。”韩玥回过神来，把钱付了，打开车门离开出租车。
　　韩玥把手伸进衣服口袋，顺着街道走进去。
　　一路上，满地的黄叶和簌簌的风声都被染上了漫天秋色。
　　韩玥在一栋欧式装修的房子前停下脚步，站在楼下呆呆地看了这栋房子几分钟后，抬脚推门进门。
　　才刚走进去，就是一条长长的走廊。
　　穿过走廊，韩玥来到一间屋子前，把手放在门把手上面慢慢地摩挲了几下，轻轻打开门。
　　这个时候，从房子的二楼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是小玥吗？”
　　韩玥听到熟悉的声音，连忙抬头。
　　一楼的走廊上可以恰好看见二楼的走廊上，有一个女人坐在轮椅上，伸着身子往楼下看。
　　韩玥连忙跑上楼：“蒋老师。”
　　女人的脸上已经爬满了皱纹，银发穿梭在头发里。但遮盖不住的，是女人的优雅和气质。
　　“蒋老师。”韩玥蹲到女人面前，望着女人的脸，眼睛不禁红了起来。
　　女人的泪水已经溢出了眼眶，一边用手抚摸着韩玥的脸，一边又笑着说：“真的小玥啊，都长这么大了啊？”
　　韩玥皱着眉笑了笑，没有讲话。
　　“也亏你还记得来看看我的小破琴行和我这个小老太婆。”女人抓着韩玥的手说。
　　韩玥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女人又笑着叹了口气说：“你这孩子，还是这么不喜欢说话。”
　　韩玥使劲忍着眼泪，笑了笑，对女人说：“蒋老师，我新学了首曲子，我拉给你听听好吗？”
　　“嗯。”女人笑着点头，泪水滴下来，浸湿了裙子。
　　韩玥去到刚刚打开的那间房间里，把小提琴拿了出来，走到二楼，坐到女人旁边，将手放在琴弦上，悠扬的琴声随着韩玥手指的翻飞舞蹈穿梭在这间屋子的各个角落。
　　琴声高低起伏，时而抑扬顿挫，时而柔和凄美，时而温和舒适。辗转在各个曲调间，像梵高的油画，像夕阳西下，像落日余晖。
　　随着琴声的渐弱，一曲完毕。女人脸上全是欣慰，轻轻鼓掌：“《蓝色多瑙河》？”
　　韩玥点头。
　　“你改过了？”女人又问。
　　韩玥又点点头。
　　“不错不错，改得真的太棒了，都快比我厉害了！”女人笑着夸道。
　　“哪里哪里，还是老师厉害。”韩玥说。
　　女人被夸得心花怒放，嘴角上扬：“真的吗？”
　　韩玥又点点头。
　　“不过我现在不能拉琴了，不然我怎么样都要给你露两手！”女人笑着说。
　　韩玥听到这话愣了愣：“……真的……没办法了吗。”
　　女人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许久，才叹了口气说：“也不能说是完全没办法吧，简单的C调，也还是可以拉的。”
　　“老师能……拉一首吗？”韩玥问道。
　　女人笑了笑，接过小提琴来：“献丑了。”然后就闭上眼，手指开始在琴弦上浮动。
　　《欢乐颂》 简单明快的调子在房间里响起，漫长悠扬。女人坐在轮椅上，浑身都在熠熠发光。
　　一曲完毕，女人把小提琴递给韩玥。
　　“还是老师厉害。”韩玥接过琴说道。
　　“我都变成这个样子了，也拉不了几年琴了。”女人叹气说道。
　　“别这样说，蒋老师。”韩玥说。
　　女人没有讲话，静默许久，忽然抬头说道：“对了，小玥，你来琴行是练琴吧，不好意思啊，我打扰你了。”
　　“没有，我就是特地来看看你。”韩玥说。
　　“哦……那你这……是不是要走了啊？”女人抬头问韩玥。
　　韩玥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再多陪陪老师。”
　　女人笑了笑：“快回去吧，别让你妈妈担心了。”
　　韩玥抬表看了看时间，的确也不算早了：“那……蒋老师，我改天再来看你。”
　　女人笑着点点头。
　　韩玥转身下楼，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又望了望二楼的走廊。
　　女人还坐在刚刚的地方，笑着朝她挥了挥手：“快走吧。”
　　韩玥点点头，打开门走了出去。
　　韩玥离开后，女人楞楞地看着门口好久好久。
　　她用手转着轮椅的轮子，来到了一扇落地窗前。
　　外面已经秋意浓浓，天空和大地都仿佛被浸染上了漫天的黄色。
　　六年前，也是这样的一个，漫天黄叶的秋天，天空不断纷纷扬扬地倾泻着雨水，拍打着路边摇摇欲坠的黄叶。
　　“快点啊，拜托，那孩子最害怕下雨了。”蒋沁催促着开车的丈夫。
　　“你都催几遍了，现在即使再快，赶过去都是要半个小时的。”丈夫说道。
　　“你知不知道那孩子身上发生了什么?她一到下雨的时候就像变了个人一样，我怕她到时候比赛的时候弹不好。”
　　丈夫已经没有耐心了：“那她爸爸妈妈呢，你又不是福利院院长，凭什么这些野孩子都要归你管?”
　　“你这个人就只会说风凉话，你知道什么？”蒋沁十分生气。
　　“你只是个教音乐的，不是她妈。”
　　这句话已经彻底激怒了蒋沁：“她妈妈去世了，今天这首歌她要弹给她妈妈。”
　　“所以呢？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丈夫激动地说道。
　　雨刮器不断地滑动，雨也随之越下越大，车内的夫妻二人也在唇枪舌战地争吵不休。
　　丈夫的话越来越难听，蒋沁的眼泪也像车外的雨水一样倾泻。
　　最后，她被丈夫的话气得一把推向了丈夫的手，结果，方向盘失灵，导致车身打滑……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蒋沁除了救护车刺耳的鸣叫外，什么都听不见。
　　然后一觉醒来，她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她的脊髓受挫，从此她只能坐在轮椅上，再也站不起来了。
　　丈夫也因为那次车祸被死神夺走了生命，她的手，也因为那次车祸受到了影响，再也不能弹高难度的曲目了。
　　蒋沁没有孩子，从那以后，她就只身一人经营这这家琴行。
　　之前在这里学琴的孩子听说她出车祸后都渐渐走光，现在她也只是靠丈夫的去世后的抚恤金勉强度日。
　　想当年，她也曾经站在维也纳的舞台上，面带微笑地领奖，优雅地朝台下挥手。
　　她的名字曾响彻了整个乐界，迎面而来的鲜花和掌声络绎不绝。
　　在维也纳参加完颁奖典礼后，她就结婚了。
　　她也曾有过小孩，但是却因为要各地奔走演出，舟车劳顿，不幸堕胎。
　　后来她就再也没有踏进音乐厅，再也没有在音乐会上演奏过一首曲子。
　　她和丈夫来到这里安顿下来，她开起了这家琴行，专门教喜欢音乐的孩子弹琴。
　　老天专挑苦命人，六年前的的那次车祸，直接使她的家庭支离破碎。
　　蒋沁仿佛一夜之间白了头，无声的眼泪流成了心河，淌进了撕裂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