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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老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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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可不,也不看看你然姐是谁。”程然说。
“然姐,能不能再具体一点儿啊,那个脸上有疤的,叫什么名字啊?”老四说。
“额……好像是叫什么……八哥来着,真奇怪,还有人叫这种鸟名。”
程然讲完话后,几个人的脸上表情都有点变幻莫测。
“咋了啊,这是。”程然对着皮蛋说。
“……然姐,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皮蛋说。
程然有点奇怪:“好消息。”
“好消息就是,然姐,打赢了架,你很厉害。”
“那坏消息呢?”程然说。
“坏消息就是,你打的那个人,不太好惹。”
“啊?”程然更奇怪了,“不是,你就不能把话说清楚啊?”
“怎么说呢,然姐,也不是他不太好惹,是他大哥不太好惹。”黄毛说。
程然笑了笑:“他大哥谁啊,我怎么不知道。”
“啧,顾铭啊,我们都叫青龙,西边那一带都是他管。”老四说。
“管他什么青龙青凤的,你觉得我会怕他?”程然说。
“不是说怕不怕,就是让然姐你以后去西边那一带得小心点,毕竟他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皮蛋说。
“此话怎讲?”程然问道。
“你想,连警察都不敢管。”皮蛋接着说。
程然低头想了想:“切,我管他,我又不去城西,算了,不说这个了,来,刚子,来两把。”
说着就程然就把桌上的牌拿起来洗。
“啊,别了吧然姐,每次跟你玩都得输。”黄毛说。
“少墨迹。”程然边催边发牌,几个男的只好拉着一张苦瓜脸陪程然打牌。
“报单,有没有人要出的?”程然拿着牌问。
众人纷纷摇头,一声不吭。
“没人出是吧,一个二!”程然把牌甩到桌子上。
“啊哈,然姐,跟你玩太没劲了,次次都是我几个输。”黄毛刚子说。
“是啊然姐,你不会是周润发2.0吧,手气这么好。”老四说。
“低调低调,我就是比你们,多用了那么一点点脑子。”程然边洗牌边说。
“不玩了不玩了,然姐,你是不是出老千了?”皮蛋说。
“嘿,赢不了你就耍赖皮,还说我出老千。”
“你没出老千,那怎么可能把把赢?”皮蛋从程然手里把牌抢过去。
“我都说了嘛,脑子,脑子,ok?”程然指着太阳穴说。
老四把他俩抢了掉在地上的牌捡起来,问程然说:“然姐,你啥时候回学校啊?”
“是啊是啊,多玩会吧,等会儿哥几个去网吧通宵,哥们儿卡钻石了,姐你带带我。”刚子说
“你不怕你妈待会回来请你吃板子啊?”程然说。
“切,怕什么,又不是没吃过。”刚子说。
“算了算了,再说吧,今天有点不想去网吧。”程然摆摆手说。
“别呀然姐,我给你打辅助!”刚子又往程然手机塞了根烟。
“天阴了,待会下雨该回不去了。”程然接过烟,用手夹着。
“啊?然姐要走了啊?”老四从凳子上站起来说道。
程然把手机打开看了看,已经下午四点多钟了。
“差不多了吧,我等会再走,先出去抽根烟。”说着就往店外走。
走出理发店,一股气息就直扑程然的鼻子。
这是一股,只属于这条老街的,独特的气息,虽然算不上好闻,但对于程然来说,这是熟悉的气味。
云卷云舒,沧海桑田。这么多年,什么都变了,但唯独这条老街还是没变。
染着五颜六色头发的二缺青年,小吃店里浓浓的饭香,居民楼里三三两两吵架的夫妇和婴儿大声的哭闹。
相比“家”,这里虽然很吵,很乱,但是却让程然感到很安心。
有时候她都会想,自己是否真的就属于这里,肮脏,颓废。
这时,一个女人尖锐的声音混入程然的耳朵:“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抽烟对身体不好!”
女人约摸着四十多岁的样子,有点儿微胖,眉宇间写满了不高兴。
“刘姨?你不是去打麻将了吗?”程然看清这是刘姨,有点奇怪。
“谁跟你说我去打麻将了?”刘姨有点生气,“王老三家老二生了,我过去看看。”
程然立马挠挠头道:“哦哦,这样啊。”
“女孩子家家,怎么能抽烟呢?肯定是刚子那个臭小子,自己不昌盛,还要带坏咱们小然。”
“刘姨,我跟你保证,我以后再也不敢了。”程然说向刘姨吐了吐舌头。
“你啊。”刘姨用食指刮了刮程然的鼻梁。
程然笑了起来。
刘姨赶紧招呼程然进店:“快快快,来都来了,我正好炖了鸡,吃了再走。”
程然连忙拒绝道:“不了不了,我一会儿还要回学校上课呢。”
“那你吃饭了没有啊,可不许骗姨。”刘姨说。
“吃了吃了,吃得饱饱的。”程然道。
刘姨走到程然面前:“多久没见你了,然然长高了,也不留下来吃饭。”
程然笑着说:“不用了刘姨,下次我一定来,你可得好好招待我哦!”
“行,那你记得来啊!”刘姨说。
程然点点头,挥挥手一溜烟就跑了。
刘姨目送程然离开就扭头进店了,皮蛋和老四他们早就躲得躲藏的藏了,店里就只剩刚子一个人。
刘姨一看见店里一片狼藉和自己儿子那副死德行就气不打一处来:“刚子!你自己把你这一堆烂摊子收拾干净,等一下我出来要还这样,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刚子心里委屈,但也不想挨打,刚刚那帮家伙早就跑了,只剩下他一个人独自面对这一片狼藉的理发店。
程然从早上起床开始就没吃饭了,说不饿那都是假的,怎么可能不饿?
人是铁饭是钢,最终,程然还是决定先去把饭给解决了。
程然出了老街,随便进了街边的一家饭店,点了碗面,随便吃了两口就放下离开了。
不知道是为什么,刚刚都还挺饿的,吃的都到嘴边了,又突然没胃口了。
不过程然也没管那么多,随便进了家超市,拿了点东西,给了钱就走。
太阳西斜,程然既不想回学校,也不想回家。刘姨那边刚刚去叨扰过,再过去一趟的话就太麻烦人家。
程然漫无目的的在路旁点起了烟。
西斜的残阳慷慨地献出自己最后的余晖,伴着清凉的晚风轻轻地映在少女的脸上。
周围的喧嚣勾勒出她眸子里淡淡的忧伤和迷茫,温柔的霞光更衬出她的几分孤独和无助。
而程然,仅仅只是将她的孤单,将她的无助深深地藏起来,诉说给晚风,诉说给朝霞,诉说给月亮,但就是不诉说给她的亲人,她的朋友,或是她自己。
程然在外面呆得久了,被微凉的晚风吹得倦了,就想趁着走读生放学的时候默默的混回去。
那时候人多眼杂,没什么人会在意她。
操场上肆意的笑声充满了荷尔蒙的气息,溢满整个校园。
回到宿舍之前程然本来还打算跟秦茹分享分享自己从外面带回来的好东西,但是没想到才一到宿舍就一阵困意袭来。
许是傍晚的微风吹得她心安,许是,她真的累了。
于是程然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去。
程然是被噩梦吓醒的,她的手心、脑门、衣衫都被冷汗浸湿。
程然起身打开窗子一看,下雨了,果然。
程然知道,每一次下雨时,她都会做那个梦。
脸上几行冰冷的液体划过…是冷汗吗?
液体像刀一样一路割下去,滑进了嘴巴里,是咸的,是涩的,是不愿回想的,是泪。
那时,她只有七岁。母亲季瑶牵着她的手从琴房回家。雨点从天上大把大把地撒下来。
母子俩紧紧地依偎在一把小小的伞下,雨水把小小的伞击打得歪歪斜斜,伞下的二人开开心心地聊着天。
“然然,今天有没有好好听钢琴老师的话啊?”母亲笑着问程然。
“嗯嗯,”程然乖乖地点点头,“老师今天教我弹的是《小星星》,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稚嫩的童声响起,照亮了这漆黑漫长的雨夜。
“妈妈今天来接我,我真的超级超级超级超级开心!”程然说。
“是吗?那今天是什么日子啊?”母亲夏瑶问道。
“是我的生日!”程然高兴地说道,大大的眼睛里闪烁着星星嘻嘻的光芒。
“答对了!”夏瑶摸着小程然的脑袋说:“我可是为了你准备了一份大大的惊喜哦!”
“哇,真的吗?”程然的眼睛变亮了,嘴角勾起的笑弧在脸上勾勒出两个弯弯的小梨涡。
“当然是真的了,妈妈什么时候骗过你?”夏瑶笑着说。
程然高兴了好一阵子,过了一会儿,她问母亲:“对了妈妈,你最喜欢的曲子是哪一首啊?等我长大了,我要天天弹给妈妈听!”
夏瑶仰头想了想,说:“这个嘛,是贝多芬的《月光》。”
“月光?月亮!和我的小星星一样是在天上的!”程然天真地说。
季瑶笑了笑:“是啊,所以我们然然也要好好练琴啊,这样才能弹给妈妈听啊。”
“嗯嗯,”程然认真地点点头,“妈妈就和天上的月亮一样美!”
季瑶被孩子的这份天真打动了:“我们然然也和天上的月亮一样好看!”
冰冷的雨夜因为母子二人的洽谈而变得温暖幸福。
她们沿着漫长的街道又走了一段路,忽然小程然眼睛一亮,指着对面的一个买花老头说:“哇!向日葵诶!”
向日葵是程然最喜欢的花,她觉得,向日葵就像一个个天上的小太阳一样熠熠发光。
她喜欢向日葵,因为她想要像天上的太阳一样温暖身边的每一个人。
黎瑶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在商铺的房檐下躲雨,手里捧着一束被雨水淋得打蔫儿的向日葵。
黎瑶笑着把伞递到程然手上,说:“等着,妈妈去给你买。”
梦里,小程然高兴地接过伞,满脸期待地等着妈妈。
而此时,程然的内心一遍又一遍地对母亲说着“不要,不要!”撕心裂肺。
可是母亲还是踩着泥泞跑到了马路对面。
程然看着黎瑶买完花后抬起捧花的手向程然挥了挥,然后又抬脚踏进了泥泞里。
不要!不要!不要!程然的内心一遍遍嘶吼着。可是无济于事。
一辆轿车飞驰而过……
花,悉数掉落在地上,被喷溅的血液染得通红。
程然心中的月亮,毫无防备地坠落在了寸草荒芜的地方……
她望着母亲的脸庞被一点点地浸湿,她感受到母亲的手一点点地变得冰凉,她听见警车刺耳的嘶鸣。
周围的一切都变得乱七八糟,母亲被一群来路不明的人抬上了一辆白色的车。
她大步地追赶着,她大声地嘶吼着。形形色色来来往往的人把地上的向日葵踩得稀碎,也踩灭了那个七岁小女孩眼里的月光……
最终,噩梦惊醒。原来这一切都是梦,但是那些无情的谩骂和心口的绞痛告诉她:这不是梦。
从此下雨天成了程然逃不掉的梦魇。
她也因此背负上了许多不属于她的骂名。
她起身寻找,她要烟,她要酒,她要逃避,她要忘记。
唯有尼古丁和酒精才是麻痹这一切的最好方式。
于是程然伴着窗外倾盆而下的大雨,一支又一支,一瓶又一瓶。
她的手不停地摩挲着挂在胸口的戒指,这就是当年母亲说要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她父母的订婚戒指。
那天,家里的佣人张妈含着泪把它递给程然的时候,她就明白——她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
她曾经无比地喜欢这个闪闪发光的小环,偷偷地去母亲房里看过好几次。
可当这枚戒指落到她手里的时候,她却一点也不开心。
正是这个闪闪发光的小环,成为了程然这十年来抹不掉摆不脱的枷锁,牢牢地锁住她的心,困在了十年前的那个雨夜。
可程然却将这一隐藏得天衣无缝,向所有的人都摆出一副无所谓的笑脸,嘴上经常挂着那些玩世不恭的话,然后又独自在荒芜的地方默默地舔舐着伤口。
像一只愚笨的羊,像一匹无助的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