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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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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各派的船只纷纷靠岸,劲装的武士持着各色兵器,神色紧张,在岸边列队。这一次兴师动众来捉拿妖女,如果失败则贻笑大方!
她缓缓走回岸边,不羁的目光冷冷瞟过迟迟不敢前行的讨伐大军。真是齐全啊!叫的上名字的名门正派,多多少少都派人来了。还有她偷过的富豪巨贾,也派了蓄养的守卫过来报仇雪恨。
这样的盛景,也只有她能创下!那些她亲手救出的孩子的父母,也没有享受过这样至高的礼遇呢!小小的得意翻滚在心底,她走在遍地盘织的荆条沙棘上,绕紧了手中的细丝。
那些站在密林前不敢贸然前进的中原武士,忽然看到一个黑衣清瘦的女子缓缓走来,又惊又怕,无数把刀剑同时出鞘。
“你们不是来找我的吗?”她懒懒地靠在树干上,散漫的目光乜斜地瞟着他们,“排场摆足了就来吧!”
站在最前面的人见她胸有成竹的样子,竟然一起退了几步。她脸上浮上鄙夷,一步步走上前去——“你们不来?那我就先动手了!”
雪白晶莹的丝线向着四个方向射出,转眼之间就染作了嫣红。前排的人还来不及惨叫出声,喉间已经渗出一线血色,接着两眼暴突。她站在原地不动,微微偏着头,静静享受着他们口角溢出鲜血的模样。
愤怒瞬时掩盖了惊恐,在充耳刀剑出鞘的兵刃声里,她嘬口清啸,诡秘尖锐的声音盘桓在孤岛的雾霭之中,宛如夜枭的鸣叫。
周围的树丛草莽之间顿时丝丝拂动起来,硕大的虫蚁纷纷迅速爬出来,疯狂地在岸边窜动,碰到人的皮肤就咬下去,毒液四溢。
中原武士无处逃遁,只能以刀剑劈斩。密匝匝的虫豸暂时退开,转眼却有更加凶猛地围上来。
她冷眼旁观,却没有离去,不停地以长啸指挥。只要拖上几个时辰,慕昭就可以带孩子们到达离开这片海域,进到中原后他们就安全了!
“快杀了妖女!”
众人在虫蚁围剿中向她拥来。谢淮月双手一捋细丝,漫天闪烁的飞丝宛如灵蛇,向着他们的喉管刺去。
——慕昭,你一定要带着孩子们离开!
慕昭的小船借风势飞快地向着西边驶去。他不通航海,笨手笨脚地划动着船桨,额头上汗水淋漓——快一点……马上离开!一旦被追兵抓到,前功尽弃!
幼小的孩子忍不住地哭闹,诗芫紧紧抱着弟妹,童稚的声音却有谢淮月一般的镇定果决:“大家都不要哭,一会儿就安全了!”她清澈的眼睛望向慕昭:“大哥哥,你把风帆向那边转一点,风向已经变了!”
慕昭连忙扭转风帆,划桨的手臂即时轻松了许多。他苦苦笑了,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垂髫之年的幼女,细细茸茸的脸上却挂了大人一样的坚毅,在海风中熠熠闪烁。小小的臂弯抱紧婴孩,指上是谢淮月匆匆为她套上的打穴铁环。
身后起伏的海浪中,一只小筏子时隐时现。他眉头微蹙——难道是追兵?不对,这么孤零零的筏子……
他犹豫着减慢了船速,那只筏子划得飞快,转瞬就到了他们身后。
“袁季承!”
他划桨的手剧烈地颤抖着,指骨一震,桨把已经化为齑粉。就是……就是他!?把谢淮月与弃婴岛出卖给中原武林的人就是他!
他忽然想起了临别时谢淮月用尽全力喊出的女句话,恨恨地闭上了眼睛。小月……原来你已经知道了!这个丧尽天良的混蛋……你还在维护他吗?
袁季承脸上的神情很是慌乱,飞快地划到小船旁边。筏子禁不起风浪,在欺负的海潮上起落飘荡,他脚下踉跄,不停地向慕昭拱手作揖:“慕少侠,能不能……救在下一命,回到中原……在下、在下一定重谢……”
他不动声色,冷冷看着袁季承,黑亮的眼眸在刺目的阳光下模糊不清:“是你通风报信,把这里所在告知他们?”
袁季承的神色惊惶,手足无措地想要辩解:“我、我没想到……”慕昭黑曜石一般的眼睛逼视着他,他懊恼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口齿不清:“我不知道她会……她会巫术蛊毒……”
一个巨浪掀过来,他跌坐在筏子上,一身淋漓的海水,狼狈不堪:“我、我只是想……惩奸除恶……”
慕昭的指节嘎嘎作响,诗芫看出他不可抑制的暴怒,恳求地扯着他的衣袖,别有深意的目光与谢淮月如出一辙。
风浪渐渐平静了一些,袁季承也冷静了许多,站稳了,他提高了声调:“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可以生在慕家吗?我要出人头地,我要扬名江湖!”他不甘地捏紧了拳头,颈上的青筋急促地勃动,“我不甘心在那个小渔村打一辈子渔!凭什么有人可以风风光光,我却要辛劳一生?我不相信!”
诗芫冰冷的小手紧紧握在他手心里,他压住撕心裂肺的愤怒,每个字都冷如冰霰:“那你为什么要跑出来?继续呆在岛上啊,杀了谢淮月你不就可以成名江湖?”
袁季承的脸上又闪现出惊恐到极致的扭曲:“太、太可怕了……她竟然会岭南的巫术,可以……指挥虫蚁,还、还会用毒……”
那一刻,慕昭只想一剑挑开他的喉管,抛尸海上!这个虚荣而怯懦的男人,几乎毁了岛上所有人的生活!小月,你是不是早知他会如此?
“岛上的人都死了?”他深如古井的目光里,隐藏着翻江倒海的鄙夷与……恐惧。他怕,怕谢淮月已经……她轻功精妙,又擅长蛊毒之术,总该有方法逃生吧?
风浪再次袭来了,雪白的沫子一次一次淹埋飘荡无依的筏子,他匍匐在筏子上,拼命去抓他们的船帮:“慕少侠……带我回去……”
孤零零的海岛浸泡在浑浊的烟雾中,一地横斜的尸体。饱食的虫豸缓慢地爬行在千疮百孔的尸体上,啮咬腐肉。
她扶着树干,一步一牵绊,艰难地向着岛心的茅屋走去。从初出江湖那天起,她见过多少邪异的武功?她救助抚养的那些孩子,有多少是被父母修炼的邪魅功夫所害?
然,即便是她自己,也不能逃脱吧!为了练成踏雪无痕的轻功,她形销骨立,方能身轻如燕;而为了指挥岛上饲养的虫豸,她要付出多少?
那些邪恶的小东西……真是贪心啊!要指使它们,几乎要赔上半条性命。
喉头一甜,她猛烈地咳嗽几声,淤紫的血吐在地上,引来一群虫蚁吮食——它们认得她的血。
背后隐约传来人声:“那个妖女往前面去了,大家小心!”
他们……已经追上来了!终究是人多势众,即便她耗尽气血指挥蚁兽,并以雪丝伤人无数,仍然力不从心。
好在……慕昭应该已经带孩子们离开了!她混乱流离的人生,都是为了那些孩子,现在,她可以功成身退了!
艰难地蹒跚到茅屋前,她用尽全身力量扶着门框站起,最后回望了一眼屋中的摆设。这么多年的艰险,可以再今天终结了!她颠沛的童年,幽暗的韶华……
十余个中原武士从树丛里冲出来,看见黑衣的女子虚弱的依靠在茅屋前,欣喜若狂。这一次死伤惨重,他们这些幸运者,一旦带回她的尸体,就可以独享荣耀!
她的神志在一点一点模糊下去,慢慢走来的中原武士宛如幻影,飘忽不定。她又看见了那个魁梧的男子,浓眉下是一双不甘地眼睛,提着铁剑站到她面前。
这个男人,这个不甘平庸的青年。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灼热的泪水划下来,被海风吹拂得冰凉。一边流泪,她一边咯咯地笑了。枯瘦的手迟缓地从靴中拔出匕首,刺入小腿时,钻心的痛苦让眼前的景象暂时清晰起来。她看清楚了那些人贪婪凶恶的脸,轻声冷笑了。
你们想带我的尸体回去耀武扬威?妄想!
火折子扔到茅屋的墙壁上,潮湿的茅草转瞬变得焦黄,冲天的火焰顿时吞并了整个茅屋。
她触到孩子小小的衣衫,唇边的冷笑慢慢温热起来,向来阴冷狠毒的目光里,有恬静安详的微光隐隐闪烁。
柔软的衣衫,带着婴孩甜甜的气息,是她亲手缝制的。
方才剧痛带来的清醒已经消失了,灼热的火光中,她已经不能视物。干涸的嘴唇一张一翕,零落不成句:“你们……都要好好地……姐姐、要先离开了……”
海上,袁季承匆匆扎起的筏子已经有几处散开。天海相接之处层层叠叠的乌云堆积,并缓缓向着穹窿的顶峰蔓延。他知道如果不能踏上他们的船,一旦风雨袭来,必死无疑!
“慕少侠……求求你,你不要见死不救啊!”
他的目光里已经看不出是鄙薄还是不齿,颤抖不止的手同诗芫纤小如玉的手握在一起:“你去通风报信的时候,难道没有想到会有今天吗?”
讥诮与指责,都是那样苍白无力。他知道,自己最终会救这个人!小月知道灾祸降临,心中记挂的仍然是他啊!
“告诉你,我救你是因为……”他狠狠抓着那个人的衣领,指骨几乎捏碎,却叫不出那个名字。袁季承惊惶茫然的脸在他眼中扭曲变形,支离破碎。
“你欠她一辈子!我迟早会要你还的!”
他用力把袁季承推到在甲板上。小船左右一阵晃动,孩子们惊恐地抱在一起,只有诗芫仍站在他身边,冰冷的小手竟然紧紧按住了他的掌心——谢淮月一般的处变不惊。
船帆随着风向的转变,牵引着小舟背离日落的方向驶去。浓重的乌云堆砌在天河彼岸,渐渐吞噬掉残光燃尽的斜阳。少年修长的身影立在船头,微屈的背脊宛若收翼的鹰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