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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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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浊的雾霾封锁住海上的孤岛,沿岸附着在礁石上的苔藓泡在海水中,呈现出濒死的灰暗。偶尔有一两只鸥鸟飞过,叫声凌厉,羽翅灰暗,倒像是中原食腐肉为生的尸鹫。
一叶小舟停靠在岸边,少年环顾四周,犹疑地将船拴到礁石上,跳上了岸。
雾瘴把视线局限在狭小的圆圈中,一条荆棘丛生的小路通向岛内,却看不清前方。他喝了一口酒囊中的水,眉头紧紧拧在一起,迟迟不敢往前走。
这里就是传说中的魔岛了吗?
从济南一路追到余杭,最后驾船出海,竟然到了这里。如果传闻不虚,这里应该就是那个魔女的老巢了!
想到这里,少年的眉心舒展开,英气蓬发的年轻面孔上光芒闪现。
要是可以一举擒获那个魔女,他就真的扬名立万了!再不会被家族的名望掩埋阻拦,更不会有人说他浪得虚名!
他整了整衣衫,握紧了手中的长剑,毅然向着迷雾深处走去。
沙砾上爬满坚硬的荆棘,在海水侵蚀下分外粗壮尖锐。踩踏的痕迹留下一条纤细的小路,是日积月累积攒成的。海岛上的怪异植物长到丈许高,粗壮的树干上布满疤痕瘤体,叶片遮挡住海上黯淡的阳光。他走在昏暗的雾气中,每一步都谨小慎微。
暗夜魅影,就住在这里吗?
三年里,连续有数个巨贾府上被盗,金银丢了无数。但行窃的贼轻功绝佳,一点作案的痕迹也没有留下,财物都像凭空消失了似的;而且他不动珍宝印信,只拿真金现银,分明只是为了钱。
这种事按说只会惊动官府,与武林无关。可洛阳安家的大公子插手此案,追踪三月后终于觅得飞贼行踪,交手之下却被一剑封喉。顿时,南北武盟倾巢而出,纷纷立誓缉拿凶犯。连续几个月的寻踪探访,也只找到一些零星的痕迹。
他是杭州慕家的独子,自然也跃跃欲试,想要一试身手。父亲云霄剑成名已久,人到中年才得爱子,从不许他参与江湖之事。轻狂的少年心有不甘,一定要自己闯出些名声才不枉此生。
“暗夜魅影”作案从北至南,他在福州首富的金库外蹲守半月,终于等到了她,一路追踪直到出海来到这里。
她的轻功……的确出神入化。他这一路快马加鞭,不知跑死了多少匹中原罕见的宝马良驹,竟然始终落后她一步。
上了这岛,就是真正的兵戈相见了!
他自持深得父亲真传,凭手中的宝剑何惮于一个飞贼?
天色渐暗,岛上越发阴翳。海上的天气毫无定数,若是暴雨袭来,那个魔女熟悉地形,他的胜算便又减了一分!
他把长剑横在胸前,加快了脚步。
沿着地下模糊的痕迹,穿过植物丛生的密林,眼前渐渐开阔起来。房屋桌椅等人迹闯入眼帘,他心中一阵狂喜——果然是这里!
喉间一凉,他下意识地一个剑花挥过,只听到细小的断裂声,两段晶亮的细丝被斩落,掉在他手腕上。
少年背后顿时满是涔涔的冷汗,若是刚才再慢一步,只怕他已经横尸荒岛!一剑封喉……原来是这样细丝所致!
来不及多虑,又是一阵冷风拂过,他一时慌了手脚,出剑全无章法,只求剑风紧密,天衣无缝地围住要害。不时有细丝碰到剑锋,他心中一阵阵抽紧。
——好诡异的功夫!
发力之人不见踪影,细丝却还能直取喉管,劲力强势。若不是他手中所持的是家传的云霄宝剑,削铁如泥,如何能抵挡天罗地网般的万千细丝!
连接袭来的丝线越来越密集,他渐渐体力不支。一狠心,出手抓住一根。手心一阵剧痛,依然勒入皮肉。但他总算看清,细丝所牵的方向,就在西边的丛林之中!
少年猛提一口气,剑网织得更加细密紧致,向那边攻去。
源源不断发出暗器的人,料想不到他竟然胆敢伸手抓漫天的飞丝——用力稍一偏颇,就可以断手切指!少年翻身跃入丛林时,就看到那个鬼魅一样飘忽的身影。
“哼,看你还能嚣张多久!”
他得意地冷笑一声,长剑直逼对方门面。黑衣女子一惊,步步退让。
——不好,她是想引我进入密林!
少年心念一动,几番轻跃,向着岛心的房屋前去。她轻微的低叹,分明昭示对方已经破解了她的心思!
电光劈裂混沌的天空,沉闷的惊雷在头顶炸响。耀眼的光芒划过,他眼前一空,握剑的手忽然尽失气力。一滞之间,喉间冰冷。
万念俱灰,少年心有不甘地闭上了眼睛。电光石火,他脑海里却闪出了万般念头——哼,她的武功并不比自己高明多少!只是时不我与,那个魔头气数未尽而已!
——“姐姐!”
惊恐的幼童的声音,刺破岛上的寂静。喉间的冰冷转瞬即逝,他的瞳孔蓦地一抽,反手一剑指在了对方喉管旁。
雨水噼噼啪啪地砸了下来,狂风大作,吹得岛上叶片阔大的植物摇摆不定。
简陋的茅屋旁,一个垂髫之年的小女孩惊恐地抓着门板,清澈的眼睛里满是恐慌,雪色的脸宛如冰砌。
“诗芫,快回去!”雨滴打在她脸上,黑衣女子几乎睁不开眼,却对着茅屋的方向大吼。
小女孩倔强地站在门口,任倾盆大雨当头浇下,漆黑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慕昭。
幼童黑曜石一般幽邃的眸子,有种摄人的力量,他五指紧扣剑柄,却无论如何下不去手。糟糕!莫不是中了妖女的幻术?
“诗芫,我让你回去,听见没有!”黑衣女子声色俱厉,目光里却是恳求的神色。暴雨如织,隔着那层雨帘,她低声哀求:“请……请不要在她面前杀我好不好?”
怕她使诈,慕昭指如疾风,点住了她几处大穴。黑衣女子无力地跌坐在地上。衣衫尽湿,她的肩膀显得分外瘦弱,略微佝偻的背脊肩胛突兀。
她……真的是传说中杀人敛财的魔头?
慕昭有点不敢相信,想起她方才恳求的语气,冷笑着用剑锋端起了她的下颚:“你杀人越货时,怎么没想到有今天?”
雨水纵横的脸,苍白如雪,嘴唇是病态的青色,唇角却噙着一丝倔强。她……看上去不过与自己年龄相仿,绝不是传说中修行多年的魔女。
慕昭略一怔,被她坦然无惧地目光所震撼。他见过多少父亲的至交,都是江湖上名头响亮的豪侠义士,却从没有人流露出这样坚定地目光。如果她真是个谋财害命的魔头,为何会有如此坚韧的眸色?
“哼,如果不是……你早就没命了,还会在这里大放厥词?”她刺目的冷笑,摄入慕昭眼中,让他无地自容。方才,若不是那个小女孩忽然叫出声,他恐怕早就被她的丝线割断喉咙了!
那个黑发雪肤的小女孩还站在门外,想向这里跑来,她怒声制止她:“诗芫,现在就回去!”
他看了一眼那个苍白的小女孩,铺天盖地的雨帘中,她的身影似真似幻,宛如婴灵一般诡异迷幻。传闻中,暗夜魅影靠幼童血气修炼邪异武功,这个小孩难不成是她的饵?
“你靠吸食婴童血气练功?自作孽,不可活!”
恐怕夜长梦多,他剑锋一闪,几欲当即了结这个恶贯满盈的妖女。
“等一下……”她哀求的神色,卑微到极致,无力地身体艰难地跪倒在他面前,伏在泥泞里,“请、请不要当着他们的面杀我……”
慕昭皱眉。雪色的小女孩仍然怯怯地站在茅屋外面,她背后,还有两三个更小一些的孩子,瘪着嘴巴几乎就要哭出来。那个小女孩紧紧搂着他们,低声劝慰着什么。弱小的肩膀,已经隐约有了庇护的意味。
“诗芫,带他们回去!”她再次大吼。小女孩紧紧捏着小小的拳头,仿佛下了极大地决心一般,将那几个更小的孩子推进门里。她看到茅草门阖上,终于放心了,微微吐了口气。雨水沿着她的头发汇流下来,她暗青的嘴唇几乎泛出紫色,吃力地维持着最后的尊严,“杀我可以,但是……你不要伤害他们!”
少年仿佛受辱,剑锋一抖,在她颈边留下一道血痕:“他们都是你掳来的血饵,除了你,世上还有谁会伤害他们?”
她不辩解,只是冷漠地看了慕昭一眼。那样鄙夷轻视地目光,他此生未见!
他是云霄剑的独子,杭州慕家的大少爷,武林中纵然有人不服他,也不敢如此蔑视!
心有忿恨,他几乎想一剑挑破她的喉咙,看她血溅四野!
“姐姐——”幼童的声音,再次穿破雨帘。两个人皆是一惊,那个小女孩已经跑了过来,扑到在她身上,死死挡住她。
黑衣女子慌张地想要推开她,却四肢无力,动弹不得:“诗芫,乖,去陪着弟弟妹妹,赶快回去!”
“姐姐,他是不是要杀你?”叫诗芫的小女孩挡在黑衣女子面前,忿忿地逼视着慕昭。幼童纯净如冰晶的目光,凝成两把利剑,刺伤少年不可一世的骄傲,“你快走开!你再碰我姐姐,我、我就把你……”稚嫩的声音,还不能喝出那些威逼的话语。女童举着雪白的右手,指上赫然套着一只打穴铁环。
沉重的铁环,可以弥补内力不足,是初学武的人都会用到的。套在她纤细的手指上,宽大出许多。
雨水恣肆,年幼的女童已经冷得浑身打颤,却还僵持在黑衣女子身前。他倒有些无措了,慌忙安慰她:“小妹妹,我、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带你离开好不好?”
“走开!”女童愤怒地尖叫着,高亢尖锐的童声被风雨吹散,她瘦小的身体羸弱不堪,却是一道坚实的壁垒,坚守住黑衣女子,“你们都是坏人!我不许你碰我姐姐!”她抱紧了黑衣女子的脖子,一排小小的贝齿紧紧咬在嘴唇上。
慕昭终于觉出不对,疑惑地打量着黑衣女子:“他们不是你的……”
她只是冷笑,倔强冰冷的目光看着身前的女童时,却有暖意的温柔。
雨势愈发猛烈,诗芫冷得打颤,冰冷的小手仍然擎着姐姐的脖子不肯放。看到她涣散的目光,黑衣女子不得不低声恳求慕昭:“把她带回去吧……她还那么小,怎么禁得起风吹雨打?”
女童却抱紧了她,说什么也不肯松手,充满敌意地目光宛如小兽。
慕昭疑惑有诈,不敢松开她的穴道。
“当着孩子的面大开杀戒……也只有你们这些大侠做的出来!”她恨恨地咬了咬牙,轻声劝女童,“诗芫乖,快回去好不好,姐姐不会有事的!”
小女孩坚定地摇了摇头,战栗的臂膀环着她的脖子,仿佛怕自己稍一离开,高大的男子就会下手。
慕昭狠狠一摔头,拍打几下,解开了她的穴道,随即立刻将剑横到身前,生怕她反攻。
黑衣女子根本不看他,连忙抱起羸弱的小女孩,踩着一地泥泞快步回到茅屋中。他怔了怔,跟着她一同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