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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徘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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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面再怎么强大的人,也会把自己不可言说的喜欢小心翼翼地捧在心里,把灿烂星辰对着心悦之人,把颓丧不堪落在身后的阴影里,凌阿矢亦是这样的人。
当喜欢成了执念,他的一举一动对自己而言都是一种折磨,自虐式爱恋的同时又鄙夷自己堕落的情感,说着要放弃却又不甘心松手。明明已经坚持了这么久,明明已经是鲜血淋漓的残缺破碎,他却仍旧固执地拽着带刺玫瑰的根茎,笑着看庭前花开花落。
纵然,终是去留无意。
“等了很久吧。”
凌阿矢睫毛微颤,稳住声线:“你先……处理伤口。”赤蔚没有拒绝,只是一直看着他,眼底波涛汹涌。
折腾了许久,两个同样有伤在身的人也是疲惫不已,待两人合衣躺在床上时,沉默的氛围才被打破。
“阿矢。”
凌阿矢背对他侧躺着,听到这个沉缓的声音,背脊不由得一紧,嘴唇抿了起来,桃花眸微微垂落。
“……”
身后的气息突然袭来,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身后人便伸手揽了过来,后背贴上了一个温暖的身躯。
赤蔚低低的声音钻进了他的耳朵里:“阿矢,我疼。”
凌阿矢本来打算挣扎的想法瞬间烟消云散,男人可怜兮兮的语气他第一次听,脑袋糊成了浆糊也分不清是不是真话,于是憋了半天闷闷说了一句:“那……你好好休息,别这样,容易……碰到伤口。”
赤蔚感受到怀里人的僵硬,弯了弯嘴角:“不会,这样最安全。”
两人皆是朝着右边躺着,而赤蔚伤的正好是左肩胛,这理由看起来真是天衣无缝的紧。
凌阿矢没话说了,只能闷闷地“哦”了一声。
以前两个人并不是没有在一张床上睡过,但曾经的亲密无间却变成了如今的沉默隔阂,那根刺始终隔在两人之间,无论哪一方靠近,都会疼。
“阿矢,我……想告诉你,有些事情已经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了,很多意外……我都必须去预防。”赤蔚唇瓣靠近他的后颈,温热的鼻息麻麻地喷洒在他的皮肤上。
他有些茫然,没明白赤蔚的意思,只是等着他说接下来的话。
“包括对我来说…是意外中的意外的你,我想让你好好活着,摆脱规则的桎梏,就算……你永远恨我,改变命运走向也无所谓。”
凌阿矢一愣,突然间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想转过身躲开他,但赤蔚比他早一步点了他的睡穴,昏迷前的最后一秒,他看到赤蔚那双原本星光熠熠的眸子里满是抑制不住的痛楚愧疚。
“下次……再见。”
……
“青云,空门里属你们师徒俩最是能折腾事……缘吉!你挡着干什么呢啊?我还没对青云动手呢!”
一钱一贯的沉静此刻全然不复存在,白胡子都给气得翘起来几撮,看着站在面前岿然不动的缘吉,眸里火花四起。
一缘现在旁边看着空门几大人物的闹剧,捋着胡子哈哈笑着,道:“师兄,这俩兔崽子之前闹得沸沸扬扬你不也知道,这么看来凌阿矢那小子招惹了君泰也算是小事了,何必在怀。”
一钱早已是宗师级别的人物,自然没有较真,只不过是前段阵子被自家师弟惊世骇俗的行为气得差点没缓过神来,罚也罚了,训也训了,可心里的疙瘩始终是难以平息,免不了想抓点芝麻大的事情。
其实一钱素来喜静,平日里也不曾表露出什么过激的情绪,但青云算得上是还未出世,意义风发的他从襁褓中亲手养大的,一路上都看护着,从弟子到世尊,一下子突然间成了断袖对他而言着实是不小的冲击。
青云从缘吉身后探了探头,道:“就是,一钱师兄,我和师兄也被你打的不轻,你怎么还揪着不放?”
不说还好,一提及这个他就更为光火,刚上前一步,门口传来小弟子有些慌张的声音。
“各位世尊,凌师兄……凌师兄回来了!”
半晌后,几人站在空门的内室里,青云冷着脸把手从昏迷的凌阿矢腕上收了回来,沉默了一会儿,寒声道:“到底是谁,竟能伤他如此之重?”缘吉看着他气得发颤的肩膀,安抚性地握住他的手摩挲着。
一钱皱着眉头,看着凌阿矢的眼神有些异样。
床上躺着的那人面色雪白一片,像是一张随时会碎裂的纸,亦是漂泊无定的落叶不得归根,纵人世漂泊。
他似乎陷入了无尽的泥沼之下,无数双沾染着血的手从深渊里探出来,伸出来,抓住他的四肢,拼命地想把他的灵魂撕裂搅碎。
“不要,赤蔚……哥……”
“阿矢……”
“别…别去……”
“阿矢,阿矢!”
他眼睛猛地睁开,浑身冒着冷汗,手不停地颤抖着却死活不肯松开,深深浅浅地呼吸了几下,才看向身旁神色异样的人。
青云刚走进来便看到那昏睡了几日的人失神的呢喃,皱起眉,卸去前些时候的冰冷怒气,走近温声道:“阿矢,没事了别怕,我们在呢,现在没有谁能欺负得了你。”
凌阿矢看着他,唇瓣嗫嚅了几下,却没说什么,纵然青云这么说,但惊惧疑虑仍旧在他心底蔓延开来,身体不自觉地绷紧。
他们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了吗?
现在是真的关心他还是其他的想法?
赤蔚最后那句想让他活下来究竟是什么意思?
自己如果是处于规则以外的存在,那么那个东西感知到自己,肯定会想方设法地让不属于这个规则里的消失……不属于的……
在规则以外的祭品总得要消失一些,这个祭品可以是他,也可以……是别人!
他喃喃了这几个字,瞳孔倏尔放大。
如果赤蔚想让他活下来,那么祭品就必须牺牲点其他本就不该存在的生灵,而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那片他自幼生长的桃林!
古树爷爷……
小柒……
一想及此,他挣扎着坐了起来,刚想下床却被眼疾手快的青云严厉地摁回了床上。
“阿矢!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自己还不清楚吗?你知道你躺了几天吗?整整三天,你还记得你以前有何时这么狼狈过?别的要紧事还没自己身体重要是吧!”
“师父,求你…求你让我走,再不去来不及了……”凌阿矢喉咙干的要命,每说一句话都疼得不行,他拽着青云的衣袖,苦苦祈求道。
青云见他如此,皱起眉:“那你说,是什么事?”
凌阿矢一下子语塞,心知肚明这件事决不能再捅出去,师父也必然不会放自己离开。
他心里焦急如火,沉默半晌,缓缓抬眸,控制着力度将毫无防备的青云一掌拍开,但随即还没离开几步,抬眼看去,不远处走进房门的缘吉冷冷地盯着他,而门外的一钱也蹙眉凝视。
走不了。
巨大的绝望沉甸甸地砸在他心底,身后青云的声音也缓缓传来。
“阿矢,我不知道你此次离开遇到了什么,”青云揉了揉发疼的肩膀,认真地看着他,“我自己的徒弟我心疼,之前一直没有明着问你一些私事,但线下看来,有些事我得弄个清楚了。”
凌阿矢压着呼吸,紧紧闭上眼,像是等待着什么审判。
“你昏迷时说的赤蔚,或者我说的更明确一点,地黄门的赤蔚,是不是你一直在找的人?”
“……是。”
“你身上的伤跟他是不是有关系?”
“…是。”
“你心悦他?”
“……”
“他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你而言的错事?”
“……”
凌阿矢笑了,身形微微有些颤抖,真是讽刺啊,他给出的所有回答都只能是肯定的答案,而每一个答案都是嘲笑他自讨苦吃的证明,都是他可笑可悲的苦果。
“师父,如果……我做了离经叛道的事情,为天理所难容,”凌阿矢红着眼笑道,“你们会怎么处置我?”
刻在骨子里的正道思想让青云下意识想要制止,但看着凌阿矢灰暗的眼神,又一下子噎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对一个在悬崖边徘徊的人,还是他最疼爱的徒弟,他怕说错一句话就会放任一个璀璨的灵魂堕入深渊。
凌阿矢看青云沉默了,心中了然,缓声道:“师父您就算有心保下我,但或许只能是挫骨扬灰的下场甚至于供世人唾骂千古,毕竟……这才是离经叛道之人的命定归属。”
似是触及到了什么伤痛,他恍惚地重复了一声:“但凭什么是命定归属啊……”他的命运何以天注定,他自不愿与诸世流。
青云敛下眸子,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防备警惕的两人,示意了一下。
原本神经紧绷,生怕他突然暴起的缘吉和一钱看到现在缓和了不少的气氛,微微松了口气,又看到青云的眼神,才转身退出屋子。
屋里静默了片刻,青云打破了压抑的气氛。
“阿矢,为师曾经说过,你骨子里有着不属于任何方寸之地的灵魂,但那只是你,我、师兄他们都是这世道的笼中之兽,自诩名门正派但究其一生都不知晓自己真正想追求的到底是什么,我仅仅只是明了了自己心意,但这简单的一点却是逆浪中的沙砾,难以圆满。”
他疲惫地笑了笑:“命运的事,谁也说不准,但你大可以去干涉,你的每一次细微的举动可能就是改动结果的关键。但如果你的心绪陷入了世道的漩涡,那你真的无能为力了,我也曾经……深陷其中,好在最后我用遍体鳞伤换来了我心之所愿。”
凌阿矢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看着窗外透进来的亮光,空洞的眼神有些虚渺,漂亮的眼睛倒映着缕缕晨辉。
青云最后叹了口气,认真道:“阿矢,我们修道之人这一生,平凡顺遂和坎坷轰烈,总是要选一个。”
他走后,凌阿矢盯着关上的房门,目光挪到边上自己的佩剑,抿着唇。
平凡顺遂,坎坷轰烈。
师父,您留给我的问题,早已经知道了我会选择哪一个答案了吧,这次,算是弟子不孝,不仁,不义了。
而另一边的青云负手而立,目光清明地望着远处影影绰绰的青山,无声地叹了口气。缘吉从身后给他披上了一件外袍,淡声道:“就这么让他走了吗?”
青云苦笑了一声,摇摇头:“知徒莫如师,我当年倔成什么样,他比我更甚数倍,可真不愧是我一手带出来的臭小子。”
说完,他拿出一串通透的碧色玉佩,这是凌阿矢第一次送他的谢师礼,少年明朗的笑容至今留存在记忆里,无奈一叹。
缘吉伸手把那串玉佩拿走,就着他疑惑的眼神面不改色地说道:“别人给的,我都能给。”潜台词就是不必留着了,青云不由得好笑,心中积着的郁结也在爱人略显笨拙僵硬的安慰下消散了不少。
“我们突破世俗不易,但愿他能少走些我们的弯路吧,这条道,要想走下去……真的是太累了。”
罢了,那人入了世,本就是来搅荡风云的,纵然剪去爪牙,仍然能拼命咬死敌人,这才是他的徒弟真正自由无畏,令人羡艳的心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