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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叹郁孤(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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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七,风雪夜。
已过了子时,宵禁期间,街上是万不敢有行人的。赵时清提了马灯,打把伞,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巡逻的士兵本欲拦他,但还未开口,那通行令牌便亮了出来,差点晃了他的眼。他赶忙恭敬地滚到一边去,默不作声。
赵时清立在怀安王府前,正欲敲响那朱门,门却从里边打开了。马灯被朔风吹灭,里头人道:“赵大人,请。”
赵时清甫一点头:“有劳。”说罢,抬脚迈了进去。
四下漆黑,唯有正堂还亮着,领路的小厮敲门,还未说话,只听里头道:“进。”
门开,只见堂内一人半坐半卧在榻上,闻见声响方抬头,懒懒地瞥他一眼。那人只着一件单衣,胸口半敞,露出点点红痕,似乎全然不怕冷。赵时清向他行了一礼,道:“王爷。”
傅悯净微微领首,表示回应。随即,他道:“坐。”说罢他站起身,行至几前,自己先坐了下来,顺便往杯里沏了茶,推到另一边,淡淡道:“上好的普洱,赵大人尝尝?”
赵时清后背冒出冷汗。他坐下,端起茶杯送到嘴边,状似无意地吹了吹。
傅悯净看他一眼,轻笑一声,道:“赵大人不必吹了,怪傅某不周,这是陈茶。”言罢,给自己沏了一杯,仰头一饮而尽。
赵时清干笑,仰头喝尽。
傅悯净道:“赵大人可知傅某此番邀来有何事相求?”
赵时清放下茶杯,浅浅笑道:“赵某不知,还请王爷点名一二。”
“不知?”傅悯净挑起半边眉,“赵大人可太会说笑了。”
赵时清乃当朝红人,圣上的宠儿,入朝不过两月,便宫升三品。若非有一颗玲珑心,又何得在官场如鱼得水?说他不知,鬼都不信。
赵时清道:“惶恐。”
“赵大人,孤听闻你与那顺喜交谈甚欢,可知真假?”傅悯净把玩着茶杯,道。
顺喜是如今东厂的大公公,伺候皇上的主。若是赵时清与这位交往,那其意图,不言而喻。
没等赵时清回答,傅悯净又道:“孤还听闻,赵大人近几日拿私库为云梦百姓置地?行得如此善举,赵大人真是不得了。”
云梦是赵时清本家,接济是应该的。如今云梦大涝逢瘟疫,上头批的银子根本不够赈灾用。但是众所周知赵大人老母近几日驾鹤,赵时清大办丧事,根本没有余钱赈灾。况且赈灾是好事,赵时清作何不留名?
赵时清微微屈指:“王爷说笑,赵某何来闲钱。”
“是吗?”傅悯净掀起眼皮,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想来赵大人自己清楚这钱是哪来的。”
赵时清终究是绷不住了,他放下茶杯,淡淡开口:“我想,王爷叫我来,不早单单只是为了同我讲这些事吧。”
傅悯净闻言大笑:“赵大人是明白人。孤是不单单只是为这些破事,不过虽说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孤想,赵大人还是不大想被捅出来的,是吗?”
言罢,他递了一张纸给赵时清。赵时清接过一看,脸色变了变。
“如何?”傅悯净懒懒问道。
赵时清攥着那张纸,半晌他抬头,微微笑道:“那便全靠王爷仰仗,若有何事,赵某定当全力相助。”
傅悯净也报之微笑。“有劳大人了。”
等到赵时清定后,傅悯净又给自己斟了杯茶,小抿了一口,才淡淡道:“出来吧。”
无人应答,半晌,一个单薄的身影从大堂后走了出来。傅悯净看着他:“都听到了。”
他用的是阵述语气。白玄低声应道:“嗯。”
傅悯净端着茶杯,仔细端详了一番,道:“有没有人教过你,偷听人说话是不对的。”
白玄抬头去看傅悯净,英俊的脸被烛光映着,一半隐在阴影中,凌厉,又带着漫不经心。
“王爷有几成的把握?”他问道。
傅悯净勾手,示意他过来,坐在自己腿上。“如今这世道动荡,南方多土匪,北方发洪涝,朝廷又坐视不管,早已失了民心,推翻他一个李氏不在话下。到时候,我便给你兄长,追授一个封号。”
白玄冷笑一声:“不用。”
傅悯净皱眉,似是十分不悦。他强行掰过白玄的下巴,逼迫他看着自己。他已好久没有这么强硬地对白玄了。他似笑非笑道:“心肝儿,你再这样,孤可就要生气了。”
白玄的下巴被捏疼了,嘴上却不服软:“是么。生气了又会怎样。”
傅悯净眯了眯眼,终究还是松开手。“不识好歹的东西……生气了也拿你没法,滚!”
白玄却没滚,他揉了揉自己的下巴:“王爷,或许,我可以助你一把。”
傅悯净没答话,只问:“他有这么重要吗?”
白玄沉默半响,点了点头:“嗯。”
随后又补充道:“很重要。可是你杀了他。”
所以我不会愿谅你。
朝会是天天都要上的,傅悯净一如际往地沉默寡言,但拥护他的声音却多了起来。一来多靠赵时清四下里帮他拉帮结派,二来他最近没少开私库放粮赈灾,收拢民心。天昭皇帝终于咂摸出不对味来,却也一直没提。如今他已经放飞自我了,文官以死相逼没用,武官更是说不上什么话来,他想着反正这天下就这破样了!该吃吃该喝喝,趁自己还活着,赶紧享受享受。
锦衣卫早已被傅悯净收买,他们逐渐相信这位藏了十几年的异姓王爷开始露出锋芒,趁早投奔,彼时开国的典册上,好多加上他们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