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在适合自杀的雨季（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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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飘着细雨，没有一丝风，明明气温并不高，却让人闷出了一身薄汗。乌云浮在半空，一大片接着一大片，仅从缝隙里透出一点天光来。此时已是傍晚时分，可天还亮着，夏日的白昼本就漫长。银座的商业街上已经出现了许多夹着公文包的上班族，他们成群结队钻进一家家店铺里。
这时，一辆车急驰而来，停在一家店铺的门口。汽车门被推开，上面跳下一个人，正是作家清冈进。门口迎宾的女孩见了，赶忙提起和服的下摆，急匆匆的跑进屋里。木屐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清冈拉开格子拉门，那老板娘已经等在门口了，女佣接过清冈进的鞋子和外套，小心的放进柜子里。清冈进将手中的报纸杂志搁在门口，一路同老板娘开着玩笑，大步跨进正面二楼宽敞的客厅。助手驹田已经在那里坐了许久。
他们是早前便打电话来预约过的，房间里，烟灰缸和坐垫都按人数一一摆好，还点上了熏香。用竹藤编制的帘子盖住了空调的出风口，却挡不住凉气。清冈进解开领口，舒适的叹息了一声。
门被拉开了，进来一位做着艺伎装扮的女子，手中端着茶。
奉茶后，清冈进却叫她退下，她只得离开。转了几个走廊，她回到了休息室里。
“千代，你怎么回来了？”
休息的屋子里三三两两的坐着艺伎，见千代去而复返，纷纷问她。
“先生让我先退下，估计是有事要谈。”千代在空着的坐垫上坐下，对着镜子仔细看了看脸上的粉黛。
千代是关西人，因为父亲欠了债，只得辍学去做了艺伎，听说东京赚的多，便跑了过来。在这家店做了几天，竟然就碰见了作家清冈进。千代身材娇小，皮肤白皙，看起来楚楚可怜，说话有些吐字有些含糊，却听起来很可爱，十分得客人喜欢，尤其是清冈进，这些时日隔三差五便会来一次。
这时，一个躲在角落里读报纸的艺伎突然开口了。
“哎呀，清冈先生的夫人真漂亮。”
休息室里所有的艺伎都朝她那儿看去。千代离得近，伸出手来，嘟着脸，不高兴的说：“在哪儿呢，给我看看。”
那艺伎将报纸递过来，指着其中一版说：“喏，这儿。”
千代定睛一看，是一个夫人模样的女子坐在日式长廊间，标题写着“小说家清冈先生夫人鹤子近日赴法访学”。
再看下面的报道，原来是清冈鹤子应大学时期恩师的邀请，近日将前往法国，帮助恩师编纂著作。据说鹤子出生名门，父亲十分博学，鹤子本人对日式传统，和民俗文化很精通。
千代撇撇嘴，将报纸扔到坐垫上。
“要我说，清冈先生真是艳福不浅。”那读报的艺伎捡起报纸，自顾自的说道：“夫人才貌双全，二号夫人是六本木的女公关，三号夫人则是咱们千代——哎呀，还忘了之前的女演员，叫什么来着？”
“六本木女招待？”千代被勾起了兴趣，她还没听说有这回事呢。
“哎，你不知道？”另一位艺伎说：“说是原来孔岱的女公关，叫友理香。”
“友理香？”那位躲在一边读报的艺伎却一副想起什么的样子，她挠挠头，然后一拍脑袋，“哎呀，我前几天读报纸杂志的时候还看到了呢！”
她扑到柜子旁，翻出一本花花绿绿的杂志来。
“瞧！”
她翻出一页，摆在地上，艺伎们纷纷拖着垫子挪了过去，伸头看着。
“哎呀！”不知谁惊呼了一声，“这可真是倒霉。”
千代也探头过去，只见杂志上十分猎奇的描述了作家清冈进的情妇，桥本美希，也就是孔岱的女公关友理香，路遇前恩客，一番欢好后被杀的故事。千代不由的皱了眉。
“活该。”千代说。
已经做了知名作家的情妇竟然还和老相好勾勾搭搭，不是活该是什么，可转念一想，若不是因那桥本美希不检点，自己恐怕也遇不上清冈进。千代的心情又好起来了，伸手去拿羊羹吃。
“这有什么。”一位大约三十岁的艺伎却说：“我要是年轻个三四岁，就不当这艺伎了，而是去银座当个女公关。女公共啊，只是表面上规矩，实际上无论干什么都骗得住人，赚的还多些。”
千代想说什么，却来不及了，因为老板娘拉开了门，招呼千代赶紧去侍候清冈进。
而二楼客厅里，清冈进看了一眼腕表，不悦的对驹田说：“村冈呢，怎么还不来？”
“大约是有事吧。”驹田听见开门声，站起来，一副要走的模样，“我还有些应酬上的事，先走了。”
“是出版社？”清冈进问。
他在《丸圆》上连载的文章即将结束，驹田已经在替他寻觅下一家媒体了。
“嗯。”
驹田绕过进门的千代，一面往上衣口袋里塞着钱包，一面从前面楼梯走。
“先生？”跟着千代来的另一名艺伎有些不知所措。
“不用管他，你退下吧。”清冈进朝那艺伎摆手，招呼千代过来。
驹田辞职做买卖时，时常出入于夜总会之流，却从不碰女人。他高中毕业就开始半工半读，工作后开始做股票和房地产生意，据说已积蓄了不少资产。可仍然住在四谷寺町附近的一处又破又小的公寓里，按月付房租，也不买车，出入全靠地铁公交，昂贵的东西都要三思才肯付钱。清冈认为驹田是一个葛朗台式的吝啬鬼、守财奴。
千代在清冈进膝上坐下，清冈进搂着她说了会话，竟然也起身要走。
“哎呀，你也要走？”千代一脸吃惊，自从认识起，她还从没见过清冈进这么早就走的，可清冈头也不回。
“有些事情要办。”他说。
千代一直跟着清冈进到了楼下，殷勤的为他拿出鞋子和外衣。
“先生何时再来看我呀？”她装作闷闷不乐的样子，对清冈说。
“过两天吧。”清冈进捏了捏千代柔嫩的脸颊，推门出去了。
雨已经停了，天空悬挂着月亮，繁华的银座一片喧嚣。门口迎宾的女侍们都穿着单衣，在现代化的银座大街很是显眼。
清冈走在街上，他很清楚的知道银座所有的夜总会都在哪里，可现如今他已经对女公关腻味了，还是艺伎最有味道，而千代便是他找到的最合他胃口，最有灵气的一个。
可他还不打算替千代赎身。
女人都是一样的，他想，无论是鹤子，还是曾经的杉原玲子，都在看有没有希望当清冈家的女主人，有的话，比如鹤子，便会认真起来，拜访他的父母，显摆自己担得起名士之妻的才能；没有的话，就会发生不愉快的事，比如杉原玲子，总是哭闹，在发现无望之后毫不犹豫的和他分手。
清冈可不是一开始就想娶鹤子的，只是看她貌美，要知道深闺女子打开心扉时的娇艳之态可是女公关和艺伎都难以匹敌的。没想到鹤子却当了真，闹得双方父母，乃至周围认识的人都知道，弄得他无计可施，只得在父母的唠叨下和鹤子结了婚。
清冈很清楚，作为妻子，鹤子无可挑剔。可朝夕相处，心中难免产生厌倦，清冈的品行开始不检点起来。可每次去完夜总会回家，看到鹤子，他便感到心中有愧，即便说句玩笑话也要小心翼翼，倍感拘束，这让他更迷恋起了银座和六本木的夜生活。
而桥本美希，便是他在孔岱认识的。那时候，他已经对使尽计谋想要做他妻子的杉原玲子厌倦了。而桥本美希，比起鹤子和杉原玲子，相貌上不算出色，可胜在诱人。她总是露出一副任他摆布的样子，体态婀娜且温柔多情，沾了便再也撒不开手。
可谁知道，被摆布的反而是清冈进。美希还在孔岱时，便总是与其他客人来往。清冈替她赎了身之后，也依旧与旧日相好藕断丝连。清冈有几次抓了她现行，却没一点办法。
她总是挨近冷淡的清冈，做出求吻的姿势，还轻轻闭上长着长睫毛的眼睛。清冈看着女人如此脉脉含情的模样，怒气早就烟消云散了，哪里还有精力追究呢。
等到神志清醒过来，回头想时，清冈又会觉得她可恨，如此几番下来，他便没了再去找美希的热情。而美希竟然也没来找过他。
不过想来也是，桥本美希整天都浑浑噩噩的，过着懒散而无聊的生活，无论现实多么严峻，她都像活在梦中一样。不知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境，一切情绪和感觉就像一盆糨糊，这对于她而言是最喜爱的了。就算是入不敷出了，她恐怕也只会环顾一圈，看看屋子里还有什么是可以被拿去典当了换钱的。
即便是做了自己这样颇有知名度的文学家的情妇，她并不为之而自豪。即便自己同她断绝关系，她没有任何留恋，反而马上填补进别的男人。
想到这儿，清冈便升起一股无名火。他招手拦下一辆车，让司机开去白金二丁目。
白金二丁目很是安静，一副夏夜的景色，路上行人不少，但并不像银座那样喧闹。清冈进在公寓楼前站了一会，此时只有三四楼亮着灯，公寓旁之前拉起的警戒线已经被撤去了，应该是已经结案的缘故。他抬头再次向五楼的窗户望去，脑海中浮现出曾经与美希在那里欢愉的日子。
他们总是在晚上喝酒，或是清酒，或是啤酒。美希不喜欢清酒，说是喝完了头疼，却又大口大口喝啤酒润喉咙，然后喘气，露出舌头，眼中浮出泪水，透着湿润的光泽，而那时妩媚的感觉就会愈发强烈。她动作幅度一大，衣服会滑下来，露出肩膀和腰部。那是她最美的地方，充满了少女的神韵，还有那艳丽的胸脯。
对了，姿态。美希的姿态给人以一张正经女人所没有的妖冶情趣。那情趣就像是茶道花道大师们的举止自然地异于常人，剑客的身子无论在多么随便的场合也处于警觉状态一样。具有这般魅力的美希，即便无意勾引男人，男人也自会为她引诱。
譬如天太热的夏天，她会脱下睡裙，对清冈说：“哎呀，身子都被汗浸湿了，不信你摸摸看。”
诸如此类。
清冈从往事中回神，又想起前几天报纸上刊载的新闻，在洋洋洒洒的大篇幅中顶多是个边角料的分量。不过也是，对于一个早已过气，并沦落到做起皮肉生意的女公关，记者们的兴趣也就止步于此了。
他长叹一声，走进公寓楼，径直上了五楼。打开门，他便后悔起来，早知道应该去旁边的7-11买个手电。可这会也来不及了，清冈轻手轻脚的掩上门，蹲下身，小心的不在西装裤上留下褶皱。他眯起眼睛，借着月光仔细辨认起地上散落的东西。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依旧一无所获的清冈进烦躁起来，他站起身拉亮了灯。
“您在找什么呢？”
灯光亮起，客厅的尽头站着一个他熟悉的身影，那人正举着一个透明的袋子，里面沉甸甸的装着一个看上去十分贵重的木质雕塑。
“——清冈先生。是这个吗？”
作者有话说第16章 在适合自杀的雨季（十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