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柯女招待之死》好大一颗梨鸭

15、在适合自杀的雨季（十）

　　桥本美希年迈的父母在下午赶到了东京警视厅。他们住在埼玉县丸冈町，离上野车站约有两小时的路程，他们在当地经营着一家制作特色点心的店铺。
　　事实上这家店铺早已不存在了，因为上了年纪，桥本美希的父母将店面盘了出去，换取养老金。
　　他们住在一栋已有四十多年历史的旧屋之中，因为无法修房子，只能默默忍受着从裂缝中进来的冷风和害虫。他们还身患慢性病，每天早上要花上15分钟，才能互相搀扶着从满是污垢的棉被中爬起来洗漱，从锅里盛些昨天的剩饭来吃，然后服下多种药物。由于药费太贵，又没法经常上医院去，只能把买来的药减半服用。
　　当他们蹒跚着出现在警视厅时，佐藤和草薙心中升起了怜悯。他们招待这两位老人坐下，好久才敢小心翼翼的询问，是否要看看女儿的尸体。
　　从桥本的父母那里，警察们得知了桥本美希是如何来到东京的。她是离家出走，原因是为了逃避父母安排的亲事。
　　说着“我才不要嫁给乡下人”这种话，桥本美希逃到了京都。在她的小学同学中，有一个叫京子的姑娘，在京都当了艺伎，一年后被客人看中，做了姨太太。而那位客人，正是另一位死者，川岛金之助。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警察们千方百计，四处探访，也没找出二位死者之间的关系。这会竟然因为桥本双亲的到访迎刃而解。
　　桥本美希一直与京子有来往，于是离家出走后便住进了川岛为京子置办的屋子里。父母和亲戚们曾好几次来京都，把桥本美希领回去，可她又逃了出来。几次三番下来，父母也无计可施，只好拜托京子能帮着美希在京都找份体面些的工作。
　　川岛金之助那会对年轻貌美的京子很是着迷，京子在晚间一恳求，第二天川岛便向相识的朋友打了招呼，桥本美希很快就在保险公司当了上班族。
　　可桥本美希本不是按部就班的人，工作了几天便叫着受不了，在京子家里吃起了闲饭，终日游手好闲。日子过得倒是自由自在，美希自己也乐在其中。期间，川岛的工作出现了调动，因为妻子是高傲的京都人，向来看不起东京，于是川岛带着京子去了东京，而桥本美希，自然也跟了过去。
　　然而好景不长，川岛突然因挪用公款被关进检察署，在公司的操作下，很快被判了刑。京子起初还靠着川岛留下的钱财度日，过了些时日也撑不住了，只好回到京都，重新做起了艺伎，桥本美希也不好再在京子家里赖着了。
　　临走前，京子写信给旧日的主顾，为桥本求来了一封介绍信，那介绍信正是促使桥本美希进入孔岱做女公关的契机。
　　这些，全是桥本的双亲从京子那里打听来的。京子的家里穷苦，总要往家里寄钱，而桥本美希则不需要，因此时常杳无音信。她的双亲只得托京子的父母代为打听。
　　而此时，在世田谷町松阳神社的牌楼前，松田和藤岛正朝着岔路口走去。他们拐过弯，不一会，前方就出现了一片茶园。他们没有停下脚步，而是继续向前，很快眼前的景色变成了一片宽阔的田野，田野之中，伫立着一座寺庙，寺庙四周是幽静的竹林和杉树林，一条小径没入其中。两人钻入树林中，沿着小径向里。在森绿的树丛深处有幢房子，从外面看不见屋顶。门框上倒是挂着一块门牌，上面写着“清冈寓”，字是新描的。这就是小说家清冈进的住处了。
　　这里原本是其父清冈熙的屋子，但老人搬去了郊区隐居，清冈进就住了进来，这里也十分契合他文人清高的做派，清冈很是喜欢。
　　“有人吗？”藤岛伸手敲了敲门，然后侧耳倾听，却发觉里面似乎寂静无声。
　　“这里。”
　　松田突然撩开青葱的葡萄藤，一个电子门铃露了出来。
　　藤岛惊愕的神情取悦了松田，墨镜下的眼睛已经笑眯了起来，他伸手按下门铃，从遥远处似乎发出了些许响动。
　　“这可真是——”藤岛吞咽了几下，绞尽脑汁找出看似还挺恰当的形容词来，“贯穿今古。”
　　然后，她听见一声清晰的笑声从身边的松田那里传来。
　　这时，吱呀一声，两人面前的门向里打开了。一个容貌清秀、年近三十、气度不凡的夫人，举着一把深棕色的阳伞站在门后。
　　“二位久等了。”她朝藤岛和松田微微鞠躬，露出脑海轻轻馆起的发髻，和一抹白皙的皮肤，“不知二位来，是为何事？”
　　明白了松田和藤岛的来意后，她略带歉意的笑了笑。
　　“真是不巧，丈夫中午刚出门，这会还没回来。要不，二位到里面坐着等会吧。”
　　说完，便侧过身去，让两人进来，用空着的那只手关好大门。
　　此人便是清冈进的妻子，清冈鹤子。藤岛打量着走在他们前方的清冈鹤子，只见她穿着井字形飞白花纹的织锦缎和服，身材修长，体态匀称，踩着木屐不紧不慢的走在青石板路上，给人以文静稳重的印象。
　　门后依旧是一条幽径，两边全是郁郁葱葱的树木，昨夜下的雨，现下还未全干。徐徐微风拂过树梢，吹乱了清冈鹤子额前的碎发，也使阳光透过树梢间层叠的树叶，掉落在湿润的青苔上。
　　最终，他们在一座平房前驻足。房子很古老，却结实，粗粗的柱子与基石有着维修的痕迹，窗户是玻璃的，全都敞开着，面朝着种植了芍药的庭院，十分幽静。
　　鹤子带着他们从正门进去，从走廊的正中直到十五平方米左右，充当会客厅的茶室，地面铺满了书画和书籍，应当是看着今日艳阳当空，拿出来吹晒的。
　　“抱歉啊，今天帮佣不在。”鹤子小心的避开这些书画，对藤岛和松田说道。
　　待两人在茶室坐下，她又说：“我给二位沏杯茶。”
　　说罢，便走了出去，就像在窗间飞进后又飞出的蝴蝶一般。过了一会，她又飞了回来，除了托盘上的茶和羊羹，还带来了涡卷蚊香，点燃后放在矮桌之下。
　　她和两人聊了一会，可左等右等，清冈进依旧不见踪影。夕阳已经照射在了玻璃上，鹤子只得拨了电话过去。电话很快被接通了，清冈进的声音在安静的茶室里清晰可闻。
　　“今天我晚回家，你先睡吧。”
　　没等鹤子说什么，藤岛和松田便听见电话那头的清冈进如此说道。
　　“不是的。”鹤子这才说：“家里有客人在等你——”
　　“是西村编辑？”
　　“不，是东京警视厅的警官先生。据说是你名下那间白金公寓里出了命案。”
　　电话那端出现了短暂了沉默，随即，清冈进的声音又响起了。
　　“知道了，我尽快回来。对了，替我挂个电话。《丸圆日报》编辑部，村冈约摸在那里，让他赶紧来找我。”
　　说罢，电话就被挂断了。
　　“抱歉，还得劳烦二位等一会。”鹤子放下话筒，不由对坐在矮桌边苦等的二人产生了歉意。她瞥见桌上的放羊羹的点心盘已经空了，赶忙说：“哎呀，我去再那一份羊羹来。”
　　“不必。”松田对清冈进的夫人摆摆手，全然不在意的样子，“不过有件事，想请教一下夫人。刚刚我听您丈夫提到了村冈这个人，不知他是？”
　　“那是我丈夫的助手，村冈刚从早稻田大学毕业，负责把清冈口授的内容记录下来后整理成小说原稿。”
　　“原来是这样。”松田点头，“您丈夫就这一个助手吗？”
　　“不。还有一个，名叫驹田，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专门负责同报社、杂志社打交道的。”
　　“哦？驹田原本做什么的？”
　　鹤子皱起了眉头，思索着，然后说：“好像是报社的会计，总之他说起稿费的行情来头头是道。”
　　松田不再问了。
　　过了许久，那照在玻璃窗上的耀眼光芒已经消失时，屋外突然传来脚步声。三人扭头望去，只见一个穿西装的男人正走在小径上，不一会便进了屋。
　　清冈脱下崭新的西装外套挂在衣架上，身上的白衬衫被汗水浸湿了几块，他解开袖口和领口，在矮桌空的那一侧坐下。他约三十五六岁的样子，鼻子和下巴都尖尖的，皮肤白净，眼睛的轮廓有些像外国人，很大，且深凹下去，看起来有些神经质，但很是引人注目。
　　清冈鹤子看着丈夫，有些怔忪。她仿佛重又看到了那个在轻井泽与自己相识的默默无闻的文学青年，勤奋好学、真诚坦率。但她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向丈夫介绍起客人来。
　　听到藤岛未羽的名字，清冈进一只手拿着茶杯，侧着头来，斜看着藤岛，“没想到，我还以为是哪位男作家的笔名呢，原来真是位女作家。现在以真名出道的作家可是凤毛麟角啊。”
　　藤岛微微一笑，难得解释道：“因为当时并没想过什么笔名。”
　　这时，站在窗户边抽烟的松田叼着烟走来，默默地挨着藤岛坐下，说：“寒暄就到此为止吧，清冈先生，您是白金二丁目五楼公寓的业主没错吧？”
　　“是的，我听鹤子说发生了命案？”
　　“没错，一位名叫川岛金之助的男子在那里跳楼自杀了，另外，您的情妇，桥本美希女士也被发现身亡。”
　　清冈进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怎么会这样？！”
　　“请问您昨晚六点半之后在哪里？”
　　松田的问题让清冈进面露尴尬，他看了一眼妻子鹤子，才含糊的说道：“昨天下午我参加了一场联谊会，之后去了赤坂的万茶亭酒店，三笠会社邀请我前去参加他们的新企划发布会，之后我就呆在那里，结束后才回家。”
　　“能提供联谊会的主办人，或者其中你认识的人的联系方式吗？”松田追问道，“万茶亭酒店的发布会也麻烦提供依据。”
　　清冈说了一句“稍等”，便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松田这时朝着清冈鹤子问道：“您丈夫昨晚是何时回来的呢？”
　　“这我就不清楚了。”鹤子的脸在听到桥本美希的名字后便冷了下去，声音听起来也有些僵硬，“我昨天去郊区看望进的父亲了，很晚才回来。我回来时，进已经洗澡入睡了。”
　　“具体几点呢？”松田追问道。
　　鹤子愣了一会，想了想说：“十一点吧。我在进的父亲那里吃了晚饭，因为保姆外出了，一直等到保姆回来，我才敢走。进的父亲上了年纪，让他独自一人，我有些不放心。”
　　这时，清冈进回来了，手上拿着印了三笠标志的请柬，和一张名片，他将东西递给松田。
　　“您看，这样是否可以了。”
　　松田抽出请柬的内页，看了看，这才点点头。
　　清冈进亲自将松田和藤岛送到大门口，分别时，他抓了抓头发，摩丝固定好的颇为清爽的发型被弄的有些凌乱。他看上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大约是内心斗争了一会，这才一脸苦笑的说：“其实，警方怀疑我，我能理解，毕竟我是屋主，可说实话那地方我好些时间没去了。”
　　视线和松田的遇到一起，清冈装作若无其事的把脸转向别处，说：“我去年发现美希依旧和她当女公关时的老相好不明不白，还带到白金的公寓里去。我实在是受不了女人给我戴绿帽子，于是便没去过了。每月的钱也断了，就是想看看她会不会来主动找我，像女人一样争风吃醋对男子来说，是无可忍受的奇耻大辱。可没想到——”
　　他叹了口气，颤抖着手摸出烟来，抽了几口。
　　“是吗？”
　　清冈进的倾诉并没有引起两位听众的共鸣。他目送着一男一女两位访客走进斜阳，站在门边将手中的那根香烟抽完。香烟蒂被扔在潮湿的青苔上，清冈进提脚捻了捻，看着一缕青烟冒出了，这才放心的关门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