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听雨》烨星宸

3、无题

　　“西辞，朕年事已高，治国理政，怕是有心无力。铨儿年幼，少年心性，不及你半分沉稳，往后，还需你多加照拂。"
　　允帝深知自己时日无多，近日不知为何，脑海时常浮现胞弟身影，有时又会突然与江苑的身影重合。
　　国朝数百年，百姓安乐，无战乱侵扰，殷实富足。
　　哪怕偶有君王奢靡暴戾，也依旧繁盛不改。
　　所依靠的，是并蒂莲，是天赐的恩典，更是…祭祀的胞弟……
　　允帝时常在想，为一己私欲，牺牲他人的性命，将安康富足，置于累累白骨之上，是对，还是错?
　　倘若失去这得天独厚的优势，国朝的繁盛，能否延续，国朝的百姓，又能否安乐无虞?
　　身为帝王，他所考虑的，不仅仅是一脉兴衰，也不仅仅是个人安危，而是国之大计，黎民苍生。
　　“臣必当竭尽全力，向死而生。”
　　慕西辞稚嫩的脸庞，洋溢着坚毅，语调凝重，视死如归。
　　“你醒了，起来吃饭吧。”
　　楚瑾看着江苑颦起的眉头，抬手挡住了夕阳的余晖，浅浅的笑着。
　　江苑半眯着眼睛，迷雾朦胧，看不真切。
　　他努力的睁开眼睛，似乎迫切的想看透这迷雾，在一瞬光明降临之际，他看到一张盈盈笑脸。
　　一种大开大合的，令人一眼惊艳的浓烈的美，即便不加任何修饰，也会美的惊心动魄。
　　绯色氤氲在眼角，艳丽，却又温和到，足以融化三冬之雪。
　　不觉…令人心安……
　　“晚停在看什么，我吗?”
　　楚瑾对上江苑的目光，眼中溢满笑意。
　　江苑的神思，被这抹笑意迅速聚拢，急忙坐起身。
　　楚瑾见他慌张无措的样子，心情不觉轻松了起来，拿起架子上的衣服，想帮他更衣。
　　“我自己来。”
　　江苑清冷的声音，打断了楚瑾的温情，他似乎在一瞬间，忽的想起了此行的目的。
　　“晚停…喜欢什么花?”
　　楚瑾的笑容有一瞬凝结，但又很快恢复了明媚。
　　“九幽莲。”
　　江苑将发丝轻拢到一旁，艰难的穿着外袍，心底泛起淡淡的忧伤，有些漫不经心的回答。
　　“我喜欢并蒂莲。”
　　楚瑾从背后抱住江苑，将下巴轻轻依在他的右肩，温热的呼吸声，均匀的倾洒在他的耳畔。
　　楚瑾突如其来的亲昵，让江苑感到强烈的不适，他身体轻颤，挣扎着想要逃离楚瑾的怀抱，抹灭属于他的气息。
　　“我开玩笑的，吃饭吧。”
　　楚瑾仿佛看出了他的不适，环绕江苑腰间的手渐渐松开，轻缓的将他凌乱的衣衫收敛整齐。
　　当江苑再次看到楚瑾的面容时，先前那种压迫感早已消逝不见，他的脸上，依旧是那抹明媚的笑容。
　　而刚刚的一切，又仿佛只是江苑的幻觉。
　　一个…令他心惊胆颤的幻觉……
　　’你会…罢了……’
　　“国师，昨日那盘棋，您胜了。不过学生仍有一惑，望国师不吝赐教。”
　　江铨见慕西辞走近，起身相迎，恭敬一拜。
　　“白子先行，看似占尽先机，其实不然，它所走的每一步，行军用兵，多端变化，都被黑子，尽收眼底。”
　　慕西辞手执折扇，语调温和，一袭白衣，不染纤尘。
　　“那国师认为，白子可还有获胜的机会?”
　　江铨看着慕西辞，看着他的风姿仪态，总觉得像极了一个人，可却想不出，像的是何人。
　　“无路可走，便是路，绝处逢生，仍有一息契机，反败为胜。“
　　慕西辞指尖微转，白子落盘，棋局瞬时变幻莫测。
　　“江铨，万不可掉以轻心，乾坤未定，一切皆有可能。正如白子翻盘，变幻莫测，未来的路，犹未可知。”
　　江铨看着慕西辞，那被薄雾常年笼罩的眼眸，依旧看不出任何波动，遇刺之日也是一样。
　　“晚停，你可曾听闻幕西辞?”
　　楚瑾看着江苑，微微一笑。
　　“国朝国师，皇苑之中，最为隐秘强大的存在。”
　　江苑停下碗筷，神色略显复杂。
　　“晚停，那你想不想见一见，这传闻中，宛若神坻的存在?”
　　楚瑾看向江苑的眼眸中，溢满了运筹帷幄的自信。
　　“不想，吃饭。”
　　江苑低垂眼眸，收敛眼中的肃杀之意。
　　他向来不喜运筹帷幄，因为人世如棋局，乾坤未定，便一切皆有可能。
　　“好。”
　　楚瑾望向江苑的眼中溢满了温情，如盈盈秋水一般细腻，令人不禁沉溺其中，难能轻易脱身。
　　楚瑾那张脸，极少露出除微笑以外的其他任何神情，江苑也没有精力更疏于去猜，或去想，他的微笑，哪一次是真，哪一次是假。
　　又或是，他为何一直要笑，哪怕世事无常，天不遂人愿。
　　他只觉得，与楚瑾坐在一起，谈笑风生，不用挑明自己的目的，不忙于算计，聊些有意无意的话题，很舒服……
　　心底不觉…有几分惬意……
　　“咚！咚！咚！！”
　　清晰的敲门声，打乱了江苑的惬意，一种莫名的压抑感，涌上心头。
　　“晚停，没事吧。”
　　楚瑾看出了江苑的异样，语调不禁沾染了些许担忧。
　　“无碍。不该来的人，还是来了。”
　　江苑心底轻叹，却又仿佛下定决心般，丢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起身前去开门。
　　“晚停，我去就好。”
　　楚瑾看向江苑，微微一笑，笑容仿若异端之莲，艳丽夺目。
　　江苑在这抹灿烂的笑容里，竟然看到了些许，九幽莲的影子。
　　’应该…是我的幻觉吧……’
　　“瑾公子，杀人诛心，我们可不一定会输。”
　　慕西辞手执折扇，半掩浅笑，眼眸中洋溢着明月星辉。
　　“殿下，现今您已时日无多，为国朝黎明百姓，可愿与我走这一趟。”
　　慕西辞见江苑走近，收敛笑意，躬身行礼。
　　’他…还是出来了……’
　　楚瑾听到慕西辞的话转身看去，江苑渐近，眉目如花。
　　似是苍穹怜悯，泻下一丝天光。
　　“国朝依靠祭天延续，百姓依赖祭天生存，像寄生虫一样依附他人而活，又何以心安理得的说出这番话。”
　　楚瑾笑容艳丽，语气有些随意，仿佛只是在开玩笑，只是那看似不经意的字句，却宛若利刃，刺伤三人的心。
　　“瑾公子接近殿下，不也是为了并蒂莲。”
　　慕西辞微微一笑，眼眸中露出些许悲伤，但转瞬即逝，顷刻间，便只剩笑意。
　　江苑闻言，眼眸中划过一丝悲伤，但仔细想了想，却也释然的笑了。
　　“楚瑾，谢谢你。“
　　江苑看向楚瑾，微微一笑，笑容如夏花般绚烂，亦如秋叶般静美，纯洁绚丽，干净美好。
　　那一刻，楚瑾的脑海之中，突然涌现出一个灼热而又疯狂的想法。
　　他要.…守护这份笑容……
　　“我会护着他，直至燃尽最后一滴血。”
　　楚瑾站在江苑身前，神情坚定，眼眸中寒光乍现，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危险的弧度。
　　江苑微微一愣，看着楚瑾的背影，眼眸中氤氲着悲伤。
　　“瑾公子既然执意如此，那便得罪了。”
　　慕西辞盈盈笑意中，一抹寒光乍现，指尖流转扇面开。
　　冷芒初绽，萧萧凤鸣。
　　“出门急，忘带佩剑了，借凤鸣一用。”
　　楚瑾手执凤鸣，收敛眸中寒光，转身看向江苑，微微一笑。
　　江苑看着这抹笑容，不觉笑了笑。
　　光影交错，凤鸣与白玉翎相交，泠泠作响。
　　慕西辞单手执扇，转和间，游刃有余，相较之下，凤鸣在楚瑾手中，有些格格不入。
　　’白玉翎纸面远胜玄铁，看来慕西辞，果然不是国朝之人。’
　　楚瑾冷眸中浮现一抹笑意，凤鸣在手中转动，不与白玉翎正面交锋，有意无意的擦锋而过。
　　慕西辞一副了然于心的笑容，扇开合，起承转，刃胜玄铁，与凤鸣交锋。
　　白玉翎划破楚瑾腰间衣衫，绯色氤氲在空气中，有种莫名的压抑感。
　　江苑看着楚瑾身影的目光下垂。“为国朝黎明百姓，万死又何妨。”
　　江苑眼眸凌冽，语调冰冷，似九尺寒冰，冷冽萧瑟。
　　他上前扶住楚瑾摇摇欲坠的身形，心里有种莫名的悲伤。
　　“国师一人可敌千骑，你又何必徒增伤痕。”
　　江苑语调依旧冰冷，松开扶住楚瑾的手，走向慕西辞。
　　“晚停…”
　　楚瑾半跪在地上，欲言又止，神色是江苑从未见过的悲伤，他挣扎着想站起来，颤抖的手用力的握着剑，却一次又一次的跌倒在地。
　　江苑不忍再看下去，便同慕西辞一起，迅速离开了这所小院。
　　但他们刚一离开，楚瑾就从地上站起来，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容，纤细的玉指，轻拭去唇边的悲伤。
　　“晚停，还真是可爱。”
　　楚瑾想起江苑刚才冰冷悲伤却又佯装坚强的模样，心底泛起一抹悲伤，但还是温和的笑着，眼底一片冰冷。
　　“国师，江铨近日如何?”
　　江苑的声音依旧是凌冽的，哪怕是关怀备至的话语，在他口中说出，也会让人错以为他要取人性命。
　　“他除了偶尔痴迷于你那一日的惊鸿一舞外，一切与往日并无不同。”
　　慕西辞不喜欢严肃的语气，更不喜欢严肃的谈话，但对江苑，他却也没办法开玩笑。
　　’这种让人难以拒绝的纯净，国朝数百年来，他还真是头一个。生长在绯污之中的并蒂莲，可真引人入胜。’
　　慕西辞想着，不觉笑了起来，双眸中的星辰淡去，重新笼罩上淡淡的薄雾。
　　“为何要应允？”
　　“无他，不过是累了。”
　　江苑看着慕西辞，像是在开玩笑。
　　马车之内，良久沉寂。
　　“江苑，我喜欢你。”
　　江铨稚嫩的笑容，浮现在江苑眼前。
　　“苏…母后……”
　　满身绯污，晚霞如故，战火漫天，绯渍氤氲。
　　江苑身体轻颤，神思迅速收拢，眼底的悲伤，也在逐渐蔓延。
　　江苑突然像是想起些什么，转头看向坐在一旁的慕西辞，一袭白衣，不染纤尘，清冷绝世，宛若神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