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子期》清与歌

142、谢云瑶番外

　　自那一别后，承墨回到了自己的宫殿内，迈步踏入府内时，花颜倾已是早早等候在厅前，见她归来连忙迎上，承墨微微朝她宠溺地轻笑着道：“未和玄音联系么？”

　　花颜倾听罢，摇了摇头接过她退下的外衣搁置在臂弯里道：“妹妹她过些时日便该上神界了。”

　　承墨点头道：“如此也好，你们姐妹二人也能团聚，承苒她也入了试炼里头，估摸着一时半会儿也难回神界。”

　　“那位小友重回人间了么？”花颜倾为她沏上一盏茶水，热气股股向上冒着。

　　承墨接过后轻轻吹了几息，小嘬了一口回道：“是啊…他离去前还嘱咐我，莫要忘记和他的约定。”

　　她说着无奈地摇着头，“颜倾怎么看？谢云瑶与焉绾一事。”

　　“救或是不救，都在一念之间罢了，不过…”

　　花颜倾说着微微一顿，她与承墨对望一眼后两人随之笑了起来。

　　承墨接下她未说完的话道：“不过应是要让谢云瑶吃些苦头，纵使焉绾未成为花主，但说到底还是我们的人。”

　　“那若是谢云瑶不愿舍去神力呢？”花颜倾坐在她身边缓缓而道。

　　“不会的。”

　　承墨坚定地说着，“既然爱意已生，此番劫难便是她们二人间，必须要经历的苦，至于焉绾，我想她也会选择散去神力成为凡人，留在谢云瑶的身边。”

　　说罢，承墨转向花颜倾，望着那被轻纱遮掩的面容，凝视着那双明亮的双眼。

　　“就好比是你我，倘若你有危难，纵使我身为神王，也自当是拼上性命而救。”

　　承墨说着，稍稍偏了偏头靠在花颜倾的肩上，望着自己伸出的手掌内一点青光。

　　“这是身为花主从属的使命，是身为你妻子的使命。”

　　花颜倾轻轻抚着承墨的长发，身为花神，她自然是明白从属与花主之间难以斩断的关系，心中不免生出些愧意道：“你这般说，倒是令我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轻轻笑着不停抚动着卷在指尖的秀发。

　　“都成婚多久了，颜倾还会不好意思么？”

　　承墨调笑着她，而后稍稍坐直了身子对她道：“再过两三日吧，再让谢云瑶受两月之苦，到时候你再将神力引至人间，面见她。”

　　花颜倾点头应下，两人都默契般地不再提这些琐事，只顾眼前人与缠绵一处的气息。

　　谷雨花楼日复一日地轮转更替，每当初日高照时的那一刻，花楼便自行将神力运转，整片领域便会更替为新，而谢云瑶也日复一日地见着自己的神力，不断重现着新旧交替。

　　她，有些厌烦这样的日子了。

　　几个月前昆常颐的拜访，所留下的那些话还不断浮现在她心头，越是这般，心中的愧疚就更甚一重。

　　他说的那句：“千年前谢泠为昆闻玄而死，如今焉绾便为她而死。”

　　命运的交替让她不得不相信，这一切都是上天早早安排好的。

　　昆闻玄偿过失去所爱的痛苦，而眼下便轮到她了，谢云瑶坐在王座上，想到这里忍不住叹了口气，当初重入花楼时就斩断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纵然是记着日子，也不过是看那花阵里头的彼岸花的花期。

　　她记着焉绾曾说过，初秋的彼岸花，才值艳时。

　　所以她每一日都会去花阵里走一遭，感受着清风从微凉转为温煦，又从温煦变得炙热，几番下来她也明晓了四季的更迭。

　　不仅仅是花期的绽放，连自然万物都在告诉着她，她究竟独身度过了多久。

　　待到袭来的风卷上些凉意，那份炙热好似随着时间流逝一同消散，初日升起时谢云瑶一如往常地走入花阵里，踏过脚下的土地松软，彼岸花的赤红艳丽落入她眼中。

　　“是入秋了吗？”

　　谢云瑶不自觉地念叨着，游荡在花阵里头观望着花儿盛绽的模样，却总觉着，少了些什么。

　　“焉绾……”谢云瑶暗暗念了一声，她几乎转瞬间就知晓了，那缺少的遗憾究竟是什么。

　　“要是能一起来看，就好了…”

　　谢云瑶边说着，边回想起自己当初与焉绾立下的约定。

　　待到冬季过去，要一同在春日里赏花。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直到她重回花楼时才明白，谷雨花楼中并没有其他的花，唯有那秋期的彼岸花。

　　她知道，焉绾一定知道这一点，却还是应下了与自己的约定。

　　恍惚间，心口遍布的疼痛微麻就像尖针一般，不停刺伤着她心底那份仅有的温柔。

　　谢云瑶不禁驻足在原地，秋风吹起她身后的裙摆飘扬而起，那抹青绿在一片赤红中格外醒目，可纵使再怎么亮眼，也不会再有人奔向她。

　　初秋的风已是渗透些凉意，即便身为神明的她并不被习习凉风所困扰，但那一份孤寂却真真切切地让她感受到寒冷。

　　谢云瑶不再留恋这片景色，转身回了花楼。

　　待她上至三重楼，巨兽已是早早等候着她。

　　“大人往后便是一直留在花楼内了么？”

　　它的声音低沉脚步与谢云瑶一同并行。

　　它见谢云瑶听后轻轻点着头道：“倘若没有意外的话…余生应是都留在此地了。”

　　“大人……”巨兽顿了一声接着道：“大人的余生…便是永生…”

　　巨兽稍稍偏头，猩红的双眸凝望着身边的女人。

　　“永生孤寂的苦难…大人你…”

　　“这是花主的使命…是我的使命…留在花楼内…守护着它。”

　　谢云瑶断断续续地说着，话语的字里行间已经满是悲戚，一大一小的身影直到走向长廊尽头，巨兽才缓缓俯下身恭敬道：“既然花主大人已是有了这般觉悟，那么属下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不过…大人在人世间毕竟还是有着归处，大人自行决断吧。”

　　巨兽说着见着谢云瑶的背影进了第四重楼的甬道内，身形融入那片黑暗中，它又道：“恭送花主大人。”

　　承墨估算着日子也差不多，从神王殿回到自己住所的路上，偶然却遇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承墨停下脚步看向眼前的男人说道：“不知第三神王来寻本座是有何事？”

　　眼前轩浮生的背影缓缓转过身来，这条长廊是从神王殿通向自己宫殿的唯一路径，所以轩浮生会出现在此处，原因自然不言而喻。

　　承墨见他转身，先是向自己微微作揖一番，而后道：“孤来至此处自然是有事要与毒圣大人交谈。”

　　听他唤了自己在神界的称谓，承墨微微挑眉道：“那么便去府上一叙吧。”

　　两人进了绕过前殿进了府邸里，轩浮生落座后望着眼前人直言道：“不知央阙与你是有何约定未完成？”

　　轩浮生看着承墨的目光一瞬落在自己身上，眼底流转的不解让他继续解释道：“在人间时，是孤让谢云瑶去夺下花主位的。”

　　承墨听着他的话音落下，双眸里的不解顿时携上些怒意，她出声问道：“为何要这般？倘若是为了一己私欲，那么恕本座无法就此宽恕。”

　　轩浮生见她双眸的肃穆倏然间浮起，微微噤声后回道：“若真要说一己私欲倒也无错，不过纵然是如此，谢云瑶就算不成花主，你也不会将花主位交给焉绾，不是么？”

　　轩浮生见她沉默，接着说道：“焉绾本就生来狂傲，若是成了花主再无人压制她，人间迟早要被她大闹一番，此景，是诸神最不愿看见的。”

　　他瞧着承墨还是不语，只好继续道：“不过…唯有一件事出乎孤的意料。”

　　承墨稍稍抬起头望向他，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轩浮生无奈摇头一笑道：“那时她们二人都在孤的太子府内，焉绾为谢云瑶梳理长发时的眼神，孤这辈子都难以遗忘，而这，却也是孤从未料想到的事。”

　　“她们二人间，竟是焉绾先将爱意呈现。”

　　“身为花主从属，花主的吸引力自然是要高出一筹。”

　　承墨终于出言解释道，“花主与花主从属必定会相爱，这是谁也无法阻止的事。”

　　“可是孤阻止了。”

　　轩浮生抢过话语出声说道，他回想着当初不让谢云瑶出太子府，故意抛下焉绾这份助力，为的就是不让两人就此相爱。

　　可如今看来，他心底倒也有了几分愧意，千年前的前缘沦落到今生就成了执念。

　　轩浮生长长叹了口气道：“孤此番前来为的不是其他，只是想让你替孤赎了这份错误罢了，孤知晓，焉绾已死，但若是想让她复活，应该也并非难事。”

　　他低下头不再与承墨对视，眼中显现出的愧疚几乎占满了眼底，在他的心中，轩朝的幻梦已经醒来，剩下的清明便是赎罪。

　　“本座知晓，今日便该是去寻谢云瑶了。”

　　承墨对他说着忽然站起身，正要走出厅内时，微微偏头回望轩浮生道：“且要与本座一同前去观看么？吾妻应是已将神力下至人间了。”

　　轩浮生并未出声回答，却是对着她摇了摇头。

　　“算了，孤还是不前去了，毕竟，孤终是亏欠着谢云瑶。”

　　他说罢只身离去，长廊的背影被风吹起一角长袍，他的长发摆动在风中，却仍是显得那般孤寂。

　　承墨见他离开，纵身化成了一道流光飞向天门前。

　　谢云瑶回到了王座阶前，迟迟未向上继续前进，驻足在原地片刻展望着四周的景象，心中倏然涌动起的异样，令她不禁向着穹顶望去。

　　下一刻，便缓缓半跪下身子。

　　“花主谢云瑶，参见花神大人。”

　　话音落下，只瞧着穹顶洒下的幽光中卷动起一阵幽芳，花瓣随着风渐渐飘落下来，落在了王座上，落在了阶前，而后那幽芳之内又升起神力而至的光芒，逐渐化成人形后显现在谢云瑶眼中。

　　“谢云瑶。”

　　花颜倾的虚影轻唤一声，谢云瑶连忙抬起头，望向她问道：“不知花神大人此次前来是有何要事？”

　　花颜倾的突然到访令她不知所措，思来想去也猜不到花颜倾在这个时候来到谷雨花楼的意义。

　　“自然是有事才降临人间，不过，我想想问问你，这几个月来，过的如何？”

　　花颜倾的身形渐渐飘落下来，她坐在了王座上俯视着谢云瑶半跪在地的身影又道：“你先起来吧。”

　　谢云瑶站起身殚了殚身上的尘埃，这才抬起眸凝望着王座上的人缓缓开口说道：“大人问这做什么？如大人所见…我…很好……”

　　她的话语说到末尾也变得断断续续起来，坚忍的表情强装着无事发生一般，可心底愈是这般想着，灼痛就更甚一重。

　　“是么？”

　　花颜倾轻笑一声，“倘若你真的像你所说一般过的好，那么你的心，就不会疼，不是么？”

　　她凝视着谢云瑶一瞬动容的双眼，又急忙掩下视线的样子忍不住笑道：“谢云瑶，成为花主的滋味如何？我想听你说真话。”

　　谢云瑶深呼吸了一口气，几乎是强抑着心底冒起的疼痛，忍住眼眶里打转的泪光，她低声压抑着哭腔道：“并不好…如果这就是成为花主的代价…那么我当初…誓死都不会夺下花主位…”

　　她抬起泪眸望向花颜倾，她说，“我宁愿舍弃这花主位。”

　　“得了花主位就意味着你成了神明，拥有不老不死的能力，这难道不是你们凡人最为向往之事么？”

　　花颜倾诉说着真相，可她只看见眼前的谢云瑶一个劲的摇头，泪滴已经从眼眶里滑落，留下泪痕。

　　“谢云瑶，你爱她么？”花颜倾忽然问道。

　　谢云瑶一怔，愣愣地抬起头看着高处的人，听见她又问了一声：“你爱焉绾么？”

　　谢云瑶沉默了下来，隐隐啜泣的身子引得肩膀一动，良久后，待到花颜倾都觉得她不会回答时谢云瑶却突然出声，沙哑的嗓音带着悲痛。

　　“爱……很爱…所以…我还留在花楼里……”

　　“那么，你想不想重新见到她？”

　　花颜倾的话让谢云瑶一瞬失神，双眸泛滥着泪光凝望着她，颤抖的手腕缓缓抬起伸向花颜倾，她道：“可以吗？…我还可以再……见到她么……？”

　　花颜倾见她这副恍然若失的模样不禁摇了摇头轻叹一声，“自然可以，只要你愿意付出应有的代价，我可以让你们重逢。”

　　“什么代价！？”谢云瑶顿时急切起来，“只要能让我重新见到她，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哪怕是要我献上生命，我也在所不惜！”

　　谢云瑶踏上阶梯更是靠近她几分。

　　花颜倾轻笑一声回道：”我已经，知晓你的答案了。”

　　她继而解释道：“只需要你以神力作为代价来交换，从此之后你与焉绾两人皆沦为凡人，承受凡人本该承受的生老病死。”

　　“同样，也不再拥有神力。”花颜倾垂眸望着她，“如何？你可愿意？”

　　“愿意！当然愿意！我该怎么做？”谢云瑶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出。

　　望着上方那人被轻纱遮掩住的面容，听她说道：“你可想好了，是你与焉绾两人一同成为凡人，并非你一人。”

　　焉绾会如何选择呢？谢云瑶沉默了下来。

　　“你该知道，若不是因为你阴差阳错夺下花主位，这王座上的人本应是焉绾的。”

　　花颜倾的话一度再让谢云瑶不语，她等待了几秒只见谢云瑶深呼一口气，抬起满怀坚定的双眼望向自己。

　　“我想见她，哪怕她会怪我，我也想见她，就算是我，为了满足自己的一己私欲吧。”

　　谢云瑶说罢，却听着花颜倾又是轻轻笑了一声，花颜倾又怎么会不知道焉绾的心思呢，对于爱恋这一事，焉绾远比谢云瑶想象地要更在意。

　　“好，既然你都这般许诺了，那么便去见她吧，你的神力会随之消散，不过，这花楼仍旧是你与她的归属，此处，我并不剥夺。”

　　花颜倾在谢云瑶的道谢声中缓缓散去身形，流光汇聚一处后便彻底消失，留下谢云瑶一人，循着心中的本能，向外奔去。

　　每踏一步，神力便清晰地消散一份，向外不断涌散的神力都飞向了花楼之外，就像是指引着她前行一般。

　　花楼外不知何时已是夜幕初临，遗落天际的月光照耀着黑暗，天上星辰闪烁似是欢愉。

　　谢云瑶跑出了花楼，只瞧着从身上留散的神力都汇聚在花阵里，而远处蹲在地上的背影落入她眼底，纵然再怎么样，她也无法忍住眼眶的酸涩而落下泪来。

　　熟悉的身影仍旧穿着那一袭红裙，手上的动作像是正轻抚着盛绽的彼岸花，好似没有察觉到谢云瑶的前来，仍是自顾自的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这一幕定格在谢云瑶朦胧的眼中，颤抖的声音诉说着无穷尽的思念，不仅仅是这九个月来的孤独，更是那将要触手可及的遥远的爱。

　　“焉绾……”

　　谢云瑶轻轻唤了一声，直到这一刻的来临，她才察觉到自己心底激烈的爱意，远比她想象的要灼热的多。

　　她看着那背影微微一顿，随后站了起来，秋风卷在两人隔了些距离的身侧，摇曳的赤红显得更是妖冶。

　　那是一场，盛大的爱意。

　　当无数次辗转在梦中的久违面容出现在眼底，谢云瑶几乎就要觉得，这是不是属于今晚的有一场噩梦，可那悦耳动听的声音，正轻念着自己的姓名。

　　她说，“谢云瑶，好久不见。”

　　几乎是在顷刻间，谢云瑶向她奔去，不再消散踪影的身躯真真切切地靠入自己的怀抱里。

　　谢云瑶颤抖地哭泣着，紧紧抱住焉绾单薄的脊背，几个呼吸间里两人都没有说话，可单单只是拥抱就足以吐露真情，还有缠绵悱恻的爱。

　　“你看过了么？初秋的彼岸花，是不是很美。”

　　焉绾轻声落在谢云瑶耳畔，吐息里的氤氲遍布着缱绻，盛绽的彼岸花落入两人眼中，却都不及对方分毫。

　　那个夜晚，彼岸花随着秋风摇曳，天上星辰的光芒似乎都笼罩在一起，花阵里浮起的光点散落在两人周围，神力近乎消散，却给予了两人这场万年难见的美景。

　　“你说过的…初秋的彼岸花正值艳时…”

　　“可是一个人看太寂寞了…我们一起看吧…从今往后都一起看吧…”

　　谢云瑶窝在焉绾的肩窝里，轻嗅着属于焉绾身上独有的香郁，无数个夜晚梦中的场景重新回转在谢云瑶脑海中。

　　片刻后她松开了怀抱，在焉绾面前取下了那待在无名指上的银戒，缓缓半跪下身。

　　她说。

　　“焉绾。”

　　“嫁给我。”

　　彼岸花仿佛在此刻盛绽到极致，明月也不被云雾所朦胧，满天星辰宛如汇聚成银河，不断向着上空浮动的青光尽数吐露出思念与爱。

　　“你是在向我求婚吗？谢云瑶。”

　　焉绾的手被轻轻牵起，她垂眸轻笑着望着眼前的人，偏了偏头问道，语气里尽是温柔。

　　“是，所以你要答应我吗？”

　　谢云瑶为焉绾带上自己的银戒，无名指上的戒指闪烁着银泽，她抬起头望入那一双盛满爱意的双眼，她听见了焉绾的声音说着。

　　“谢云瑶。”

　　“我爱你。”

　　紧紧相拥在一起的两人，仿佛无论如何也无法斩断之间的羁绊，谢云瑶不断回应着她，话语重复着唯一一句话，那是焉绾未来得及听见的，独属于她的。

　　“我爱你。”

　　历经生离死别后重逢的爱，不再被世俗所分散，她们在神明的见证下献上亲吻，在彼岸花阵中，倾诉着这一场只属于她们的盛世爱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