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子期》清与歌

141、重逢

　　神界之上。

　　自那一日，轩浮生成为真正的神王也已过去两日，这两日里央阙与轩浮生居住在属于他的轩王宫中。

　　恢弘的殿宇远比太子府要大出数倍，一致的却都是那般空荡，偌大的宫殿中也只有他们两人出入的身影。

　　“今日便要离开了么？”

　　轩浮生坐在树下的石桌旁，他将殿中的每一物都设成了与太子府同样的景象，缓缓落下白子在石桌棋盘上，他对身旁的人问道。

　　央阙点点头，背靠着古树握着手中的“护言”道：“拖了有些日子了，算来也有六日了，也不知道这六日，阿言是如何度过的。”

　　他微微叹了口气，只见轩浮生停下手里的黑子下落的轨迹，停滞半空，眼神里稍稍露出些不解的神色。

　　“你难道不知么？神界一日，人间一月。”

　　轩浮生望着央阙眼底的诧异，接下手里的动作将黑子封死白子的出路。

　　“现在算来，人间已是过了六月了，差不多该入夏了。”

　　“你…你说什么？！”央阙几步迈到轩浮生面前，高声问道。

　　轩浮生看着他那副着急的模样，顿时叹了口气，“人间已是该六月了。”

　　他又重复了一遍，“路言一个人度过的不是六天，是六个月。”

　　“吾要回去！”

　　央阙急忙道，他已经无法相信失去自己的路言，是如何度过那六个月的，但他唯一能够肯定的是，他的心，正在隐隐作痛。

　　“你先别急，这从神界下至人间，也不是你想下就能下的。”

　　成为神王后的轩浮生，自然是知晓了神界的规则，他接着说道：“要得到灵禛…就是那最高位神王的诏令后，你才能下神界。”

　　又是一颗白子，见着棋盘上已分出胜负，玄色袖袍一挥，黑白子分别落回各自的坛中。

　　“所以，你要先去面见神王。”

　　轩浮生说着站起身，挂在腰间的两块玉佩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摆动，下垂目光落在那白玉上时。

　　轩浮生微微一顿，随即抬起眸道：“走罢，孤带你去神王殿。”

　　他拉住央阙金锦白袍的一角，瞬即一道黑色流光冲向天际，留下股股黑烟散落在庭院之内。

　　两人来到神王殿前，流光下落，待到黑烟彻底散去后，轩浮生才抬眸望向紧紧闭合的那扇神门，他伸出手凝聚起一道黑光呈立掌心中，推向神门后只听沉闷一声震响，那神门缓缓朝内开启。

　　空荡的神殿内只有坐在阶前的一道白衣身影，轩浮生与央阙两人微微弯下腰鞠了一躬，声音引起那人的凝眸而视。

　　“参见玉大人。”

　　玉朝歌抬起头，放下手中的白玉箫望向两人道：“你们二人此时前来是有何事？”

　　“灵禛大人不在么？”

　　轩浮生走向她，四顾环视了一圈殿内，最后坐在了属于自己的王座上。

　　玉朝歌摇了摇头，“他不在，你们有何事与吾说便可。”

　　轩浮生颔首望向央阙，对他点了点头后见他走上前来，向着玉朝歌恭敬道：“玉大人可否让吾现在便重回人间，吾…有要紧事。”

　　他见着玉朝歌慢慢站起身，持着白玉箫的手背在了身后。

　　“你…真的想清楚了么？重回人间后，你便再没有神力，而是彻彻底底沦为凡人，倘若你现在告诉吾，你愿留在神界，那么你仍旧能够成为诸王的其中一位。”

　　玉朝歌表情肃穆地看着他，言语中也满是坚定。

　　央阙甚至没有给自己再三思考的时间，不假思索地说道：“是，吾愿沦为凡人重回人间，多谢大人好意。”

　　“只不过…人间还有人在等吾，吾答应过他，定会重新回到他的身边，只怕是，要辜负大人的一番好意了。”

　　央阙凝视着玉朝歌，见她神情一动，微微呢喃着。

　　“所爱之人么…？”

　　玉朝歌像是回想到了什么，倏然皱起眉头眼中也顿时迷蒙起来，但一瞬又回至清明神色，她道：“既然许下了承诺，那的确是该要完成诺言。”

　　两人只见她的手中呈现出神力的光泽，清浅色的微光顿时四散在身旁，而后的眨眼之间，只见着座座王位上不断下落不同的光芒，那些光芒汇聚成人形，齐声道：“参见玉大人！”

　　最后，那台阶上的王座也汇聚上一道光芒，神王显现在原地。

　　“拜见神王大人！”

　　众人纷纷半跪下身，听着灵禛说了声起身后才重新坐回自己的王座上。

　　“玉朝歌，何事唤孤？”

　　灵禛的手靠在扶手上，撑着头微微偏头望着阶下人的背影。

　　“把放逐令给他。”玉朝歌言简意赅地说着，侧身望着灵禛一眼，“让他回人间吧。”

　　灵禛微微挑起眉头，看向央阙说道：“你真的想好了么？得了放逐令的神明，再不可能重回神界了，人间不得有神明存在，你也知晓这一点。”

　　央阙对着他用力点头，“是，吾从未改变过想法，吾，一定要回人间。”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几乎不容反驳，央阙凝望着灵禛的双眸，不躲不避直直对上他审视的目光。

　　灵禛听罢，叹了一气后惋惜地说道：“那便算了。”

　　他的掌心中聚起神力最后化成了一枚令牌，顺着光芒令牌一路飞至央阙手中。

　　“此物为放逐令，你拿着它交给神界天门处的卫兵便可，若是你心中有向往之处，下落的瞬间想着那处便是。”

　　他又叹了一气，目光转向轩浮生道：“你且去送送他吧。”

　　央阙接下令牌，先是道了声多谢，随后一路走至承墨的身前，他对着承墨微微点头轻声道：“还望大人不要忘记，你我之间的约定才是。”

　　承墨听完也是点了点头回道：“自然，再过几日吧，本座会让颜倾去见谢云瑶的。”

　　听完承墨的话，央阙才是彻底松了口气，面对着诸位王侯半跪下身，高声喝到：“凡人央阙参见诸位神王，此去一别，便再不相见了。”

　　他站起身对着灵禛点头，跟着轩浮生一道走出了神王殿。

　　“你又想到她了？”

　　灵禛目送两人远去的身影，走下阶梯后站在了玉朝歌的身后，轻声问道。

　　“何出此言？”

　　“若是你未想起她，这央阙怕是还不能就这般离去，除非，他触及到你心中的柔软了。”

　　灵禛笑道，听闻玉朝歌一声漠然的“闭嘴。”后无奈地摇着头，诸位王侯齐齐散离，殿中一时间竟只剩下两人。

　　灵禛最后望了眼玉朝歌的背影，在身躯消散的那一刻，他的声音像是嘲讽又像是不解。

　　“玉朝歌啊玉朝歌，你也是痴儿。”

　　徒留殿中的玉朝歌，死死攥紧了手中白玉箫，双眸里皆是不该有的迷茫。

　　轩浮生跟在央阙身后，两人走在通往天门的长廊上。

　　“此次一别，可就是最后一面了。”

　　轩浮生双手背在身后，望着央阙的背影缓缓而道。

　　“吾还以为，你该是与吾相看两生厌呢。”

　　央阙随口回着轩浮生的话，听见身后人轻笑一声道：“也是，孤确实该与你相看两生厌。”

　　他顿了一顿又道：“央阙，你如今还在意那千年前的真相么？”

　　央阙一下停了脚步，回头望着那副天姿般的面容，思索了片刻后说道：“你…不带面具了…”

　　轩浮生听罢也停在原地，两人明明相隔得并不远，但其中的距离就像是隔了一道银河。

　　轩浮生笑了一笑道：“千年前孤带上面具，也只是因为孤的容貌，但如今这神界又有何必要再让孤带上面具呢？”

　　央阙继续迈步向前走，轩浮生也随之跟上，他听见央阙的声音擦过耳畔。

　　“所以，千年前的轩昭已经死了，如今只剩下神界的神王轩浮生，那些往事，都过去了。”

　　央阙不再执着于往日的真相，因为他知道，他已经得偿所愿了。

　　不远处就是天门，卫兵看见两人的身影已经缓缓跑来，央阙知道离别在即，他转过身向着轩浮生道：“你的那把佩剑也带上神界了吧。”

　　轩浮生不知央阙问这做什么，轻轻点了点头。

　　“吾帮它取个姓名吧。”央阙说着，“复轩。”

　　轩浮生一愣，见那两位卫兵看见他时半跪下身齐声道：“参见第三神王。”

　　目光落在央阙的身上，他倏然间想到什么眼神一瞬释然，他含着笑意取下腰间白玉。

　　太子令。

　　“央阙，孤将它物归原主，此后，可要替孤好好打理太子府。”

　　他把太子令交到央阙手里，两人目光交汇时，央阙只看见了轩浮生眼底的释然与信任，虽说不懂那份释然处于何处，但那份信任却乎是真真切切。

　　不知为何，央阙一瞬之间脑海中浮现出了千年前的场景，望着轩浮生转身离去的背影，他不禁半跪下身，与身后两位卫兵同样。

　　他紧紧握着手中的太子令，将那声堵在喉间的高呼喊出声来。

　　他道。

　　“臣央子期，恭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轩浮生听着这声久违的呼喊，不禁垂下头藏住了眼底那抹泪光，他笑了起来，微微上扬的嘴角里是时隔千年的自傲。

　　央阙抬眸时只见他的背影摆了摆手，最后，是黑色神光消散在长廊尽头的景象。

　　“大人，请将放逐令交给我等。”

　　身后的两位卫兵站起身对央阙说着，接下央阙递来的放逐令后又对他道：“穿过这道天门便可下至人凡二届，还望大人下落时心中暗念着向往之处才是。”

　　央阙点了点头，身子踏入了那道天门之中。

　　路言接到了牧川打来的电话时才正值正午，电话中的声音里携上几分喜悦。

　　牧川道：“我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差不多再几个小时就到了。”

　　路言应了一声好，随后便挂断了电话，坐在书桌前，他的目光落在日记本上，自那次之后，他又重新回到了每天都会记上几笔的习惯，细细算来也有近两个月的时间了。

　　每一篇每一页上几乎都写下了央阙的姓名，就像是刻意让自己无法遗忘，与央阙经历的点点滴滴，种种难忘的回忆都如数藏匿在那句句姓名之间。

　　凝视了许久后，路言另起空白一页，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日期令他恍惚了一瞬。

　　六月二十三日。

　　路言屏住呼吸，拨开了笔帽搁置在一旁，落下的笔迹这般写着。

　　六月二十三日，晴，今天，是我两年前与你在青帝古墓里初见的日子。时间如逝去流水，转眼间竟过了两年之久，回忆难忘，如数珍藏，盼子期归，心之所往，身之所向。

　　等他停下笔后，笔尖停滞在纸页的上方几厘米处，愣神许久，路言竟不知道自己还要写些什么，无数的话语堵在喉腔里，却汇不成一句能让他落笔的完整话语。

　　笔尖微微一顿，水墨在纸张上留下一滴污点。

　　他干脆放下了笔，靠在椅背上望着自己写下的笔迹，那读起来有些难以明细真意的语句，让他一瞬回想起了千年前的自己。

　　路妄会写下这些思念么？

　　他细细回忆了一番却找不到蛛丝马迹，好似路妄与自己就好比是两处极端，天差地别的不同让他甚至会有所恍惚，自己究竟是否真的是路妄。

　　但现实就是如此，他拥有路妄的记忆，拥有路妄的剑法，拥有，山川剑。

　　路言暗暗叹了口气，窗外的清风携着初夏的温热卷进房间里，飘扬的窗帘被风吹起，而未被压制的日记本也随风不断飘动着页数，直到最后一页的空白留在路言眼底，他久久未动，不知不觉间竟也过去了几个小时。

　　桌旁的电话又响铃一声，牧川发来的消息里是他家楼下的照片，路言匆匆回了一句马上下来后，又急急忙忙拿起笔，在那页空白上添上几笔，他写下。

　　“生生世世央子期。”

　　放下笔后，路言不再管这入夏微风或是入屋斜阳，离开房间后匆匆合上了门。

　　坠落而下的感觉撩拨着心底的那抹慌乱，数万米高空下落对于一介凡人来说，到底还是过于刺激了。

　　央阙感受着身旁的空气引着风不断灌入耳中，心里头想着属于他和路言共同的家，思绪勾勒描摹着家的形状。

　　一时间，连同那份紧张也如数消散，彻底放松的身体像是浮上云端，与路言所经历的生离死别或是雀跃兴奋都呈现脑海中。

　　央阙一瞬想起了，路言在某一个夜晚曾问过自己的话语。

　　他说，为什么还要自称为吾。

　　央阙不禁扬起了微笑，那时候他的回答是。

　　为了，不让自己遗忘，自己已是活了千年的人。

　　思绪辗转间，流光降临人间后散去。

　　牧川见到路言匆匆忙忙跑来的身影，连忙朝他招了招手道：“赶紧过来！”

　　路言停下脚步喘了几口气问道：“这么急有什么事？你也没跟我说要去哪里。”

　　他缓缓站直身体问着牧川，只见牧川一身西装笔挺，身上隐隐散发着雪松的香气，胸口又别上了牧家的家徽，俨然一副正式的模样。

　　“昆家今天有合作会，昆常颐让我带你一起过去，至于去做什么，你就当去蹭饭好了。”

　　牧川笑嘻嘻地露出笑容，路言听罢后轻轻点了点头，看着自己身上还穿着宽松的睡衣裤，急忙转身跑上楼道：“等我一会！我去换衣服。”

　　熟悉的场景流入央阙眼底，他站在窗边环顾四周，空荡的房间里却有着足以让他放下一切防备的熟悉气味。

　　斜阳映照在他的身后，传入背上丝丝暖意，书桌上的日记还留在最后一页，当他朝那字迹细细望去之时，门轻轻转动。

　　“啪嗒——”掉落在地的手机砸出一声轻响。

　　路言站在门旁，不停揉搓着双眼，泪水不自觉地流落而下，他颤抖的声音不断喃喃自语：“幻觉…都出幻觉了…子期……”

　　他的哭腔含在口中流露出来，再望向那道迷蒙的身影，橙黄的暖光照在那身影的背后，就像是从天而降的神明一般，他只见那人向他伸出手。

　　“阿言，苦难皆过，我来赴约了。”

　　听到那真真切切存在的声音里也含着同样的颤意，路言再也忍不住哭泣了。

　　“子期…？子期…子期…！”

　　路言向着央阙奔去，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时隔六月的重逢是这般的令人难以忘怀。

　　“真的是子期吗？！”

　　路言埋在央阙的肩处，怀抱里的温度竟是那般炙热，一场大梦终是醒来，雀跃占据了路言心底，满腔爱意诉说着他的想念。

　　“我说过的，我会回来，哪怕远赴山海千万重。”

　　两人抱在一起，地上的影子交织在光芒中，人间万般美好也不过于此，路言又听见紧紧抱着他的人轻声在自己耳畔说道：“此后人间，你我一同携手看遍。”

　　清风吹进窗内，卷动着两人的衣物，缠绵着气息，终是得偿所愿。

　　“生生世世，央子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