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生记（新）》孓羽

27、馅饼

　　小时候，我学校离家老远，我爸我妈工作忙，上下学都自己徒步。那晃儿，我妈交代最多的就是：路上小心，别跟不认识的人说话，别占人小便宜。大了，上大学，我妈照样唠叨：你是女孩子，凡事多个心眼，这外头花花世界的，莫以为白食好吃……

　　这些是父辈们的经验之谈，像便宜不能占、白食不能吃一样，天上掉的馅饼也一定得斟酌。当然，即便内心铮亮，可真正面对有可能的“馅饼”时，又有多少人能抵得过它的诱惑？

　　——那诱惑，如同一张充满迷幻的蛛丝网，密集，黏稠，无限容纳，贴附着缓慢渗透，令置身者开始虚妄美好，企图抓紧每一根丝，缠绕，束缚，直至自我妥协。

　　说白了，就好比一个天衣无缝的局，一个套儿，不过，车煦野得到的这个“馅饼”，对于他来说，更像潘朵拉的钥匙。

　　一名默默无闻、碌碌无为的大龄模特被正规的影视公司、大牌的剧组挑中，经过严谨的培训以及大半个月的剧作拍摄，得知自己的第一部戏将按计划在春节这样最佳档期上映，然后，在那种满是希翼和憧憬的光环下，突然遭遇一些潜规则……全盘计划的高明之处在于：按常理，没有人会舍得在这个时候喊停而自毁前程，特别是新人。

　　黑暗交易永远超出旁人的想象。

　　在我自认为已经克服道德底线，可笑的劝导其“敢于为艺术牺牲”时，永远也想象不出“牺牲”的含义到底是什么？

　　而且，冲动之余完全没考虑过自己的立场，作为一位朋友的立场——仅仅是朋友，他的出路、前程与自己并无瓜葛，但我却在纠结这些……好吧，我承认，那一刻我想起了莫亦维，初生牛犊的莫亦维。

　　当年，莫亦维跟着他大伯准备在西部大展拳脚时，比车煦野年轻，才二十出头。那会儿刚到陌生的城市，为了省钱，莫亦维和他大伯与工人们同吃同住，租一间大通房，半边地面打地铺，半边堆放杂物和做饭的小炉灶，吃喝拉撒睡全挤一块儿。有年暑期，我瞒着家里人私自跑去看他，他领我去瞧他大伯，刚站到那门边，什么脚臭味、饭菜味和某些古怪的气味一股脑溢出来，熏得我半天不敢进去。

　　创业初期，步步为艰。一年后，他大伯没抗住，撤回了老家，留莫亦维无头苍蝇似的一个人在陌生之地混迹。没多久，他由于经验尚浅，被人用烂尾房骗光了贷款，结果，到发工人工资的时候拿不出钱，一群工人直接打断了他三根肋骨。

　　这些，是我嫁给他以后才知道的。他笑着回忆：住院那会儿，真想回老家躺着算了，但出院以后，又觉得要好好赖这儿，怎么说也不能让那群骗了我的王八羔子好过。

　　后来，“赖”了半年，国家逐步加大对西部开发的支持力度，多方给予政策经济上的优惠和便利，这也更加坚定了莫亦维“赖”下去的信念。

　　回头看看车煦野，他其实也是个能“赖”的性子……大概“赖”也是一种精神。

　　再次来到L＆L公司总部，正赶上上班时间，大厅里的每个人行色匆匆。

　　出于对上次顶楼事件的余悸，我没有给凌蓝打手机，按照正常程序在接待处登记，等待她们查询预约。

　　“郁文？”

　　我扭头，就见沁凡一身黑白配的站在一群职员后面，在电梯旁捂着嘴。或许喊声太大，已经有人回头看我，还有人不悦的冲沁凡挑眉。

　　“你怎么在这里？”她几步走向我，还不忘跟接待处的两位小姐打招呼。

　　“奉旨来觐见你们老大。”扫了一眼她身后不远处到站的电梯和蜂拥的人群，“你现在不上去不会迟到？”

　　“等下一趟吧，反正时间还够。”她随我两手架吧台上，“我也是奉旨觐见的，不过不是见一姐，是见市场部的大叔。”

　　“哦，我还以为你被调回总部了呢。”我似笑非笑，“前阵子，听说你往医院跑得挺勤。”

　　“你听谁造谣这是？”她佯怒，放低声音说：“我那叫关心领导。”

　　“哦……”有意拖长尾音，我眯起眼，点头。

　　“切！”掩饰般撇撇嘴，她调过话题，“凌社长应该还没到。”转脸微笑着用韩语询问接待小姐，“请问，凌社长一般几点到？”

　　“社长已经上去了，她的助理马上会下来接郁小姐。”

　　吐吐舌头，沁凡瞟了一眼大厅里的巨大座钟，“看来我得快点上去，等人可是下属的专利。”

　　“是啊，快去表现吧，未来精英小姐。”我拍拍她的肩。

　　“你也一样，”她回敬我，“你的财富也是我们大家的财富。”

　　皱眉，我捂着脸装牙疼，“小姐，酸掉了。”

　　凌蓝在会议前单独见我，打算和我商量一下随后董事会可能提起的一些问题需要注意的细节。

　　隔着超大的办公桌，她很忙碌，一边和我说话，一边翻看堆积的文件夹。即使有精细的妆容遮盖，凌蓝的脸色依旧不太好，金丝眼镜也难以掩住有些发青的下眼睑。

　　“路先生……会参加今天的会议吗？”停下喝了口热茶，我踌躇着问。

　　“他缺席，”放下手中的签名笔，凌蓝终于抬头冲我笑笑，“没办法，他还在休病假。”

　　“哦，祝愿路先生早日康复。”为表重视，我端坐起身子，“其实，我想提一个问题。”

　　“请讲。”她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作为图案的设计者，”我思索着措词，“接下来的广告案，我是否有权利参与？那个，我是想问，我能不能推荐一名符合自己感觉的形象代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