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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5探 ...

  •   周子舒没有赏月的习惯,这几日却总对着房中那扇圆窗出神。
      这间客栈并算不上多好的陈设,可就是这圆窗甚得周子舒的心意。客店老板说是图个“团团圆圆、大吉大利”,周子舒跟着笑了笑,心里浮现起来的,却是镜湖剑派的高墙之上,那面如出一辙的圆窗——
      白墙之上玉人坐,玉人半坐圆窗中。
      圆窗之下花枝闹,轻点折扇三两风。
      那时的自己甚至还不知道他是谁,却也在那情况危急的当口,分了他那么一眼。
      只是那么一眼,就叫他从此没忘了这人。尽管彼时嫌弃得很,却也不得不承认,于那一方乱局之中叫他迷了片刻眼的,便也只有这半倚在其中打量自己的温客行了。
      是夜,还是这江南,还是扇圆窗,院外的花树也可以说是有几分相似,可这人,却是再也回不到当初了。
      若是那时便是这般清浅地擦肩而过,似乎也省去了不少后来的缠绵纠结,自己,也不会这般神伤了吧。
      周子舒想着,垂下眸去。
      这几日甄衍其实都会送药过来,可也只是将药放置在窗口,因是圆窗的缘故,周子舒若不是起身查看,是根本看不见的。
      每每于窗台发现他带来的药和字条,周子舒心中便会欢喜雀跃一阵,但这雀跃很快便又归于寂静,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人不愿露面来见他。
      已然是个忘却前尘的人,救死扶伤也就是举手之劳,没什么值得一提的。他愿送药来顾着自己,是医者的本分,又有何一定要相见的?
      好像确实无甚理由呢。
      周子舒拿起甄衍不知何时放在窗台的药包,低头看了看。
      其实他的身子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为何依然在此停留,或许连他自己也没仔细想过。
      也许,心底还是侥幸地希望再见他一面吧。
      哪怕他已经全然不记得自己。

      王府那边传来了询问的信件,信件中,周子舒那晋王表哥好生嘘寒问暖了一阵,还提起需不需派人去江南接他。
      周子舒看着信,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他这表哥,不能说不疼他,可只要一旦触及了他的逆鳞,他亦可毫无情面地翻脸不认人。
      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周子舒想。
      于是,便连夜收拾起行囊,准备踏着这江南的月色离开。
      周子舒莫名地想,自己还是比较适合半隐在夜幕中。
      他早已不是光了。
      确实如此,除了温客行,也没谁会将生杀予夺的天窗首领当做春日暖阳,捧在手心。
      他来江南本就是为了执行任务,是时候收起心绪,重回他的金丝笼中去了。

      天窗中人,习惯了翻顶溜窗,周子舒想也没想,带了些干粮便从那圆窗之中一跃而下。
      刷拉一声。
      自受伤之后,周子舒便换上了轻薄的便服,衣摆宽大,裙角飞扬,以至于从那窗上跃下都带了些声音。
      很久没穿过这样的衣服,周子舒亦有些不适应,一双脚刚刚落在客店外的草地上,却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自身前传来。
      “哎,公子你怎的走窗不走门呢?”
      周子舒正自理着衣料下摆的手蓦地顿住了。
      “哇,不是吧,连干粮都带了,阁下莫不是要翘了客店的帐跑路?”
      这一通胡扯的话语,就算不叫他听声辨貌,他也能认得出来。
      这人还真是,记忆易消,本性难移。
      周子舒不由在心里摇了摇头。
      甄衍见来人一副无奈的神情,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反而径自笑了笑走上前去。
      “看来兄台的毒好得差不多了,倒也能陪在下喝喝酒了?”
      甄衍说着,拿起手里的两坛酒晃了晃。
      “这几日市镇上风寒的病患甚多,小可没什么旁的手艺,也就这医术还能派上点用场,一忙下来,便没能顾得上兄台你,你可不会生气吧?”
      甄衍睁着一双小犬般的眼,带了些询问的神色看向周子舒,后者对这目光最无招架之力,呼了口气答道:
      “我能生什么气。”
      周子舒看向他手中的酒壶,刚想伸手去取,甄衍却将手一撤,随即便坏笑着飞身而去。周子舒心觉这人无聊得可以,却也还是跟着追了出去。
      甄衍没有去什么旁的地方,而是跃上先前周子舒房中的那盏圆窗去。
      周子舒跟着上来时,亦是吃了一惊,奈何自己悬于空中无处落脚,正自思索着该要如何,甄衍却伸出一只手来,将周子舒整个人也拉到那圆窗中去。
      忽然地一扯让周子舒来不及调整好身体的平衡,于是便不轻不重地和甄衍撞在了一起。两人一时在极近的距离里相视,周子舒感觉到他的手绕过自己的腰间,微微使了一把力,带着他一同坐在了圆窗之上。
      倏忽而逝的温热触感叫周子舒又忆起了片刻往日的温存,他不禁移开了眼去。
      甄衍却是好奇地审视起周子舒来,一颗脑袋左看看右看看,似是在观赏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似的。
      周子舒感觉到身旁这道奇奇怪怪的目光,不禁骂了一声。
      “看什么看......”
      甄衍一笑。
      “看你好看啊。”
      周子舒身子一僵。
      只听甄衍又低低地笑了起来。
      “你看你,还是开不起玩笑。”
      方才已然凑到周子舒鬓边的脸,一下便又退了回去,却叫周子舒心中一阵战栗。
      忘却过去的温客行,身上的赤子之心倒是越发赤裸地呈现了出来。这于他该是好事。
      周子舒这么觉得。
      再看向那人时,他正径自仰头喝下一口酒,末了用衣袖擦了擦滴落下来的酒珠。
      “你也喝呀,放心,这是我请你的,用不着你还钱,更不会下毒!”
      甄衍眼带笑意,用肩拱了拱周子舒。
      圆窗之上的空间并不算大,同时坐两个男人更是局促不已。两侧那倾斜上去的弧线难以忽视,便叫坐在其中的两人无可避免地随着重力的作用挤在了一起。
      肩并肩,发相缠。
      周子舒不知自己现在的脸色是好看还是难看,还好今夜的月光不是那么明朗,倒叫眼前的一切都不那么真切似的。
      他又不着痕迹地向外挪了挪,随即缓缓拿起酒坛,揭了封布,仰头一大口过喉。
      周子舒喝得豪气,甄衍不禁侧头看他。
      “兄台这是有时日没喝上酒,还是心中有愁绪未能纾解?这样子的喝法,可是很容易便醉的!”
      周子舒埋头喝了一阵,皱了皱眉道:
      “怎么,你要管我?”
      甄衍一直含着笑意的一双眼,此时却在看到周子舒眉梢眼角流露出的叹息时,闪过一丝疑惑。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甄衍一手托住自己的腮,定定地朝他看去。
      “为什么我每次见你,你都好像不开心似的......”
      “你是讨厌我么?”
      这一句话问出,周子舒握着酒坛的手又是一顿。
      讨厌?
      怎么会呢。
      他倒是想就这么和他一起肩并肩坐着,只要他还愿意陪着自己。
      周子舒一时无话,甄衍也不知从他这神情里自行解读了些什么,总之像是意识到自己问了一句让对方迟疑的问题,便又着意扯开话头去。
      “哎,不谈这些了,今朝有酒今朝醉!”
      甄衍说着,自己也拿起酒坛,对着周子舒的方向举高了些。
      “小可姓甄名衍,不知兄台尊姓大名啊?”
      甄衍。
      是了。当初给老温喝下忘情的药物后,周子舒便将他送去了南疆,与此同时还修了两封书信,一封给了大巫和七爷,一封给了藏身清风山的顾湘和曹蔚宁。周子舒知道,老温醒来之后,关于自己的一切都会被抹去,连带着鬼谷的过往、凄惨的身世,也都会一并抹去,这便需要为他构建一个全新的身份,好让他醒来还能继续安稳地活下去。
      周子舒为了让这身份看起来合情合理,在脑中推敲了不下百次,直到所有的细节都一一兼顾,没了破绽,这才将自己为老温构建好的身份,在书信里告知了大巫和阿湘他们。
      对于天窗来说,伪造身份是常规业务之一,周子舒更是能设计得逻辑严密,不留破绽,但他却没想到,自己这门手艺居然也会有一天用在温客行身上。
      于是,神医谷末代传人甄衍,赴南疆采药时遭遇意外,被大巫好心救下,义妹顾湘和义妹夫曹蔚宁闻讯从中原赶来,和大巫的说辞相互印证,最终让甄衍接受了自己意外受伤失忆的境况。
      医者仁心,悬壶济世,游历江湖,自在潇洒。
      这便是周子舒给温客行准备的道路。
      他实是希望他的过往能被篡改,这样,他便不用经受那般残酷而艰辛的童年,也不至于将自己投入那黑暗的深渊中去。
      周子舒想着想着,便又出了神。
      直到甄衍出言问他。
      “兄台?兄台?”
      周子舒猛地回神。
      甄衍知他又走神了,不禁也有些委屈起来。
      “怎么的呢,我跟你说话呢,你倒好,根本都没有在听......”
      “我,我只是......”
      不知怎的,周子舒下意识地想解释些什么。
      “只是什么啊?”
      甄衍又撑着自己的脑袋侧过头问。
      “我是长得像你过去的债主么,你都不敢看我......”
      甄衍说这话时,尾音里带了些故作的娇嗔。那声音软软的,又像是长着绒毛,挨挨蹭蹭地直往人心里钻。
      周子舒一时不知怎么回他,便只能借着酒的遮挡,胡乱问了一句出来。
      “甄公子,你平日里跟别人都是这么说话么?”
      “那倒不是。”
      甄衍道。
      “你是头一个。”
      “所以,你真的不愿告诉我你的名字?”
      百折不挠地。
      这精神甄衍倒是完完全全继承了温客行。
      周子舒沉默片刻,最终道出一个字。
      “周。”
      “我姓周。”
      “姓周?”
      甄衍忽然追问一句。
      周子舒不由心中一紧。
      难不成老温对这个姓氏还有印象?若当真如此,自己或许不该心软告知他。周子舒的心境还在进退之中犹豫慌乱,甄衍却接着自己的话说了下去。
      “甚好!”
      他道。
      “算来我父母亲族、行医治病的故交中都没有姓周的,周兄,你可是第一个!”
      甄衍说这话的时候笑着,那神情,如搜集到一块全新画片的孩童一般,却是没有丝毫情丝牵引,亦如从未有过一星半点的残影。
      周子舒看着他的笑容,心头却像是凝住了。
      好像有一股血液怎么都上不来似的,连带着半颗心都渐渐变冷了。
      老温,是真的彻底忘了自己。
      虽然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可却没有什么比面对面相见而不识更让他觉得心痛。
      原来相见不如怀念便是这样的滋味。
      周子舒觉得自己好像顷刻间便会碎了。
      被这好看如昔,却同自己无关了的笑容击溃。
      “周公子,你不会只乐意告诉我一个姓氏吧?”
      甄衍仍然泛滥着那笑意,叫周子舒只能低下头去躲避。
      被问的人摩挲了一会儿酒坛,后才道:
      “你我不过萍水相逢,周某谢甄公子不吝治伤。若今后还有缘相遇,那便到那时再如实相告。”
      周子舒虚虚作了一揖,用尽量平静的目光去看甄衍。
      他其实是不想告诉他。
      一是以防他循着这名字想起什么,二是不愿承认今日变成了他俩的初识。
      甄衍闻言没有立刻追问下去,而是默默点了点头。
      “那行啊,若是有缘再见,周兄可得记得咱们今日的约定!”
      周子舒低垂着眼眸,也不知在不在听。

      “不会再见了。”

      他低低地留下一句话。
      话落,人便已踩着窗边的花枝,飞身离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05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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